姜聿刚醒来就感受到那枚石子仍旧老老实实待在自己手心,不动声色地将它收了起来。

    犯人已经收押,人犯被鉴院一处带走,妖犯只等今夜那边派人来接,几位姑娘也安顿完毕,案子并不复杂。

    若说还有什么遗漏——

    祝翼和武瑶还在携月令里没放出来,姜聿差点把他俩忘了,七处本来就没多少战力,这回一次折了两个。

    于是乎趁着杜若前脚刚走,姜聿就把两只从携月令中拎出来交给了杜蘅,美其名曰:“趁此机会交流感情,顺便练练医术。”

    随后自己一个人迈下阶梯,在七处的马厩里挑了一匹黑马,扬长而去。

    醉雨楼的余芳菲掌柜早年是个珠宝商,并且据说活了两百多年。

    距离入夜还有大半天,姜聿打算去碰碰运气。

    刚到醉雨楼前就已经有两个伙计迎了出来,一个接过了她手中的缰绳,另一个引着她往楼上雅间走。

    “掌柜的稍后就到,大人稍坐。”

    姜聿手中把玩着一支玉柄缠丝马鞭,神色淡然,点了点头,有些疲惫地坐在软椅上。

    不消多时余芳菲便出现在门外,敲了敲门,却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姜聿抿了一口热茶,敛眸似笑非笑道:“余掌柜还要我亲自给你开门不成?”

    余芳菲这才带笑推开了门:“大人说的哪里话。”

    余芳菲作为醉雨楼的掌柜,自然也是醉雨楼的活招牌,身上从头到脚,衣着打扮、妆容发型,都是顶时兴的。

    余芳菲不知年龄几何,容貌看上去约莫三十岁,杏眼柳眉,叫人见了便觉和善。

    “余掌柜,坐。”

    姜聿端着杯子,似乎完全没察觉到余芳菲的紧张,不紧不慢地拈起还冒着热气的糕点。

    在余芳菲的印象里,眼前这位年轻的大人,倘若是偶然间的一面之缘,往往叫人觉得春风拂面、平易近人,只有真切地接触了,才能觉察到她的深不可测。

    但这位大人不是不讲道理的。

    余芳菲定了定神,将一早组织好的措辞搬了出来。

    “香师私自勾结妖犯的事醉雨楼虽不知情,却也不会推卸责任。”

    第一句话出口,后面的话也就顺畅多了,余芳菲接着道:“那香师是个小妖,当前已经抓获,只等大人派人提审。醉雨楼决定此后不再雇佣妖精,以免再生祸患。”

    余芳菲讲完,悄悄看了一眼姜聿,姜聿面上依旧无波无澜,眉眼沉静如冰。

    两厢沉默。

    过了良久,姜聿才嚼完最后一口糕点,缓缓开了口。

    “七处建立之初是为了帮助妖精融入人间,缉拿妖犯只是维护和平的手段,余掌柜愿意与我合作,亦是与我有共同的愿景,此举却是有些因噎废食了。”

    余芳菲连连点头称是,问接下来该如何。

    姜聿摩挲着杯沿,略一思索后开了口:“把人看好了别弄丢,入夜后会有人来提,不耽误白天开门做生意。”

    余芳菲大喜:“多谢大人体谅。”

    姜聿摆摆手:“先不说这个,我来是有事找你。”

    余芳菲疑惑,不是为了问罪来的?

    姜聿从袖中取出那枚黑色石头,递给余芳菲。

    “余掌柜博学,劳烦帮我看看这石头是什么品类。”

    余芳菲以手帕隔着接过,走到窗边,对着光看了半晌。

    姜聿端着一盘糕点,直接走到窗边矮几旁一坐,静静地等着。

    余芳菲眉头微蹙:“大人随我来。”

    姜聿眉头一挑,放下糕点跟了上去。

    雅间屏风后有一暗门,可直上顶楼,姜聿只在刚修好的时候上楼查看了一番,后来也没机会再去,此刻倒觉得新鲜得很。

    顶楼没有一个伙计,余芳菲带着她七绕八绕,推开了角落的一扇小门。

    门内别有洞天。

    里头琳琅满目的摆放着各类珍奇玉石,大抵是余芳菲的私藏,环绕着一圈架子自地面延伸到房顶,分门别类罗列得整整齐齐,姜聿不动声色地动了动手指,粗略计算之后,得出一个结论——

    比她小时候偷溜进皇帝私库里见到的还要多。

    现在她相信余掌柜两百多岁的传言了。

    “这些,都是你的?”

    余芳菲笑了笑:“不,这些是我们东家的,我只是代为看管。”

    余芳菲径自走向角落,那里有一个窄柜,存放着各种形状的古籍。

    姜聿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往上,从兽皮到竹简再到纸本,被精心保存完好。

    她曾听说过一次醉雨楼有个神秘的东家,只是这些年来从未见过,醉雨楼看着也不受别人的限制,余芳菲一人便能决定与鉴院七处所有的合作。

    “大人。”

    姜聿不知何时又走了神,待到余芳菲走到身边,才回过神,看向余芳菲。

    “我见这宝石似与妖族传说中的一种奇石相似,古籍中却并未找到相关记载,实在不敢下定结论,大人不妨去隐阁探探情况。”

    “什么奇石?”

    姜聿接回石头,颠来倒去的瞧,没想到小小石头这么神秘。

    余芳菲摇摇头:“大人恕罪,有关妖族秘辛,我也是偶然听闻,难辨真假,不可说。”

    各家都有各家的秘密和禁忌,姜聿表示理解,不再追问。

    “隐阁我倒是听说过,听闻阁主极其神秘且性情乖僻,余掌柜有办法为我引荐?”

    余芳菲:“隐阁由鸦族建立,我家祖先曾于鸦族有恩,能为大人帮上点忙。”

    姜聿眉眼一弯:“为这么点事还要劳动祖先,实在罪过。”

    余芳菲:“不妨事,人情这种东西,用的越晚就越淡了。”

    待到姜聿的背影消失,方才空无一人的窗边陡然多了一个身影,逆着光,只能分辨出一个轮廓。

    余芳菲对着那人恭敬行了一礼:“大人,都安排妥当了。”

    ……

    深夜。鉴院七处。

    上一任更夫刚死在任上,马上就到新年,府衙一时半会找不出合适的打更人,干脆停止打更,想知道什么时辰自己算去。

    姜聿合衣卧在七处正厅的贵妃榻上,身上只盖了一条薄毯,屋里燃着壁炉,倒也还算暖和。

    祝翼和武瑶二人在携月令中待了几个时辰,受到的皮肉伤已经恢复得不错,加上杜蘅的治愈法术,此时躺在七处二楼的厢房里,大约明日便能醒过来。

    约莫到了丑时,姜聿忽然感到一阵寒冷,她蹙起眉头,猛地清醒过来。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大雪。

    冬天下雪并不新鲜,可若是被人瞧见,整个京城只有鉴院七处一方下雪,可就是一桩奇闻了。

    窗外传来雪簌簌落在窗台的声音,壁炉里的火挣扎着忽明忽暗了几下,随后彻底没了声响。

    姜聿使劲掐了一把眉心,估摸着到了时间,起身倒了几杯热茶。

    正厅中的监察阵忽明忽暗,比方才壁炉中的火苗跳跃得更加轻快,眼见着也要灭了,姜聿抬手一挥,关闭了阵法。

    “上回来也没这么大动静,妖王大人这使者修为提升这么快?”

    正想着。正厅的门陡然大开,白云揉碎一般纷纷扬扬撒了满院的大雪却十分轻柔地飘摇而下。

    姜聿走到门外,深吸了一口冷气,那是不同于京城的、来自遥远北疆极寒冰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蕴藏的寒意,直叫她五脏六腑都冷静下来。

    雪夜之中一片漆黑延伸至无垠之地,一人从中款款走来,及腰的白发随意束在脑后,着一身广袖黑袍,动作间复杂的纹样若隐若现,长身玉立,裸露在外的皮肤近乎苍白。

    上天入地,怕是再找不到第二个如此气度的人物。

    姜聿眯起眼睛,打量着来人。

    来人冲她礼貌地行了一抱拳礼,姜聿这才看清,他的眉眼间覆了一层白色的纱带,虚虚绕在脑后,隐入发间。

    这纱带必不是凡尘俗物,因为姜聿发现,她看不清这人的脸。

    像是看向起了雾的镜子,明明距离那么近,可什么也看不清。

    她明目张胆地盯着打量,来人也由着她看。

    姜聿心中陡然萌生出一股冲动。

    想靠近。

    想……抓在手里。

    良久之后,来人才不急不缓地开了口:“外头天凉,我们进屋再叙如何?”

    语调和缓,娓娓道来。

    把人堵在门外实在不是待客之道,姜聿冲他回以抱拳礼,才开口道:“不知妖王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谅——请进。”

    妖王似是微微一笑,跟着姜聿踏进正厅,接过她递来的热茶。“我本是不请自来,未曾提前知会,实在叨扰,令主大人和从前一样对待便可。”

    妖王默默抿完一口热茶,接着道:“先前与令主交接的程湜前些日子受了重伤,以后便由我亲自来提审。”

    远在北疆的程湜接连打了三个喷嚏。

    即便是数年前与妖族制定条约这样重要的事,妖王也未曾亲自露面,这些年一直是程湜与七处交往甚密。

    姜聿奇怪的想着,妖王的亲使受了重伤,北疆如今究竟是什么局势?

    传闻妖王大人是以九天神位委身在人间担任了妖王,现下竟还要来亲自提审妖犯,沾一身人间的污秽,一位万人敬仰的神明,又何苦这么委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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