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漆黑,焮天铄地。

    尸体被焚烧的灰烬席卷狭小的院落,腥臭味漫天。

    “真是造孽啊!”火势越来越大,老媪顾不上呛得咳嗽,急得直哆嗦拐杖砸在地面,“老天爷,这可怎么是好!”

    “快来人救火啊!”

    听得老媪怒吼,村户们登时四散回家打水,好半晌拎来数十桶水方才浇灭了大火。

    而那钱大勇的尸身早已枯黑如柴,面目全非。

    尸身两侧,云沧澜神色不变,与那芸娘隔着烟雾相望,口中笃定,“你不是妖。”

    袖中寻妖符毫无波动,独属于狐妖的奇香消散殆尽,她眸光移向一旁掩鼻而立的素秋儿,“秋儿,到我身边来。”

    见少女只是被熏红了面颊并未受伤,她收回眸光,从腰间拿出素色荷包扔给身旁人,“那小狐崽子倒是机灵,留了一缕妖味奇香勾我二人前来,实则早早隐匿了身形逃了出去。”

    “狡猾的臭狐狸!”

    “芸妹子你怎的这般糊涂啊!咳咳……”烟雾渐散,老媪咳了又咳,悲愤交加,“来几个人给我把那两个女娃赶出去!”

    “哪来的狐妖,都是你们二人紧紧相逼,才使得芸妹子手不稳丢了火把,差点让大勇尸骨无存,真是造孽啊!你们快走!钱家村不欢迎你们!”老媪一面说着,一面拉过芸娘护在身后。

    瞧着那又泣不成声的妇人,先前火光后见到的那个诡异笑容似只是她的错觉。

    “什么手不稳,就是她故意……”

    “秋儿。”云沧澜上前一步,“抱歉诸位,今日是我与师妹追妖心切,行事冒昧,才酿成了如此祸事。”

    她态度温和,朝着众人双手交叠作了一揖,“秋儿。”

    闻言素秋儿才不情不愿地将手中颇有分量的荷包放在尸身旁,向她嘟囔着嘴,那可是她们二人好几个月的路费。

    “这是我二人的一点心意,还望芸姑娘与诸位见谅。”

    “让她们快些走吧……早些把我夫君葬下去,我苦命的夫君啊……”芸娘低低啜泣,拉着身前老媪的袖子哭诉着。

    素秋儿见状还想说些什么,可瞧着众人不善的目光也只得站在云沧澜身后噤了声。

    就在她准备抬脚离开时,又听得云沧澜开口:“老人家,我与师妹二人尚无落脚之处,不知这钱家村附近是否有庙宇之处,眼下已是深夜,也好让我与师妹今夜有一安身之所。”

    老媪冷哼了一声,懒得搭理,其余人见状也默不作声,倒是那先前嘀咕得壮汉老赵思忖了会儿开口:“别说,附近倒还真有一无名庙,出了村往西南走十里地也就到了。”

    他又低声补了句:“我记着大勇媳妇就是在那捡到的……”

    “多谢。”云沧澜点头,她带着素秋儿便往村口走去,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颇长,突然间,她回头目光直直撞向芸娘含笑的眸中,片刻就转身离去。

    暮秋的深夜村落路上空无一人,更显寂寥,素秋儿不断搓着手取暖,“师姐,既然这狐崽子已经逃了,我们为何不直接回客栈呢?”

    “还有那女子,分明不是妖却又阻拦我们查探,难道说那钱大勇的死与她有关?不然解释不了为何她那般反常……师姐?”

    二人停下脚步,素秋儿望着面前的马车又惊又惑,她扭头,“师姐?”

    “这马车我已施了咒,你且安心回客栈,明日辰时三刻,我自会回去寻你。”云沧澜语气一如既往冷淡。

    “可是师姐……”她托着少女的腰推入马车内,那芸娘故意毁尸挑衅,种种怪异引她们去无名庙,素秋儿十四岁入师门如今不过两载,又是俗家弟子并未学到什么除妖的本领,她不想再让这位小师妹身处险境。

    “六合之间,八荒之内,妖孽匿踪,一符寻迹!”

    随着少女口中寻妖诀,她单手招出一张寻妖符,顷刻间金光闪过,符纸化为两只灵蝶,一只泛着金光飞往西南,而另一只却是泛着血光直朝着东面而去。

    云沧澜挑眉,两只妖?

    她注视着东方,不知为何,心中有道执念此刻正拼命引着她前去,压在心口前的玉佩隐隐发烫。

    “王兄也觉得我该前去吗……”

    月色渐浓,血色灵蝶撞入深林之中化作薄雾消失不见,隐隐约约间传来血腥味。

    交织着,细密缠绵的独特奇香,而这奇香她也曾有幸遇见过。

    十年前,她尚还是云陵帝女之时,曾遇见过一修为近五千年的九尾狐妖,她身上独特的奇香不似寻常妖气倒更似仙气,也因此那狐妖被世人尊为“通天狐”,更是今世妖域中实力通天的至尊狐王。

    只是现下这缕奇香,妖力甚微,云沧澜藏匿气息悄悄潜进深林之中。

    树林阴翳,偶有泉水声,清冷月辉洒在水面之上,波光粼粼,月色下,白狐静静躺在一旁,九尾宛若无暇白玉,其上缀着些许血迹。

    云沧澜一深入林中,便是如此景色,奇香萦绕周身,勾得她心神摇曳。

    原先她还存有几分疑心,可一瞧见那蓬松柔软的九条狐尾,终是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九尾,狐王通天狐的血脉,还是一只只有百年修为的狐崽。

    若能夺得通天狐内丹,隐忍十年的血仇也未尝不可一试。

    云沧澜眸中志在必得,一想到十年前云陵王朝被血洗,眸中又沁出滔天恨意,“云陵血仇,至死不休。”

    许是被她惊醒,那小狐崽忽地站起,跌跌撞撞间逃到不远处树丛中,折断的后腿处不断滴落血迹。

    少女恍若未觉,她收起情绪缓步走到泉水边,褪去的素色道袍被压在桃木剑下放置一旁,露出的身躯在月色下莹白如玉,泉水微凉。

    见她只是借泉水沐浴,那小九尾又偷偷从树丛中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来,一双乌黑的狐眸盯着云沧澜左瞧右瞧。

    似是刚瞧见小狐崽般,少女神情一愣,片刻后又浅浅一笑,身体大半没入水中,单手撑住脑袋,另一只手向前缓缓张开,“你受伤了。”

    见她不过一凡人女子,十分温柔,小狐狸又试探着向前挪了一步。

    “小狐狸,过来。”

    涉世未深的小狐狸眨巴着狐眸,半晌一瘸一拐着爬向泉水边,云沧澜远远瞧着,小狐狸后腿上的伤口深可见骨,此刻鲜血仍汩汩流着。

    抬起手轻柔地摸了摸狐头,她小心地抚开小狐狸腿边的毛发,“别怕,我帮你疗伤。”

    “嗷呜。”小狐狸虚弱得痛呼出声,云沧澜起身擦干身体,坐在岸边顺势将小狐狸搂进怀中,拿出帕子细细为其擦拭腿边伤处,一面端详。

    那伤口显然是犬类留下的,齿痕极深,隐约可闻狐狸奇香,与先前在钱家村闻到的一模一样。

    狐狸内斗?难道是为了争夺领地?可究竟是何样的狐狸族群竟有胆量挑衅通天狐一脉。

    “小狐狸?”云沧澜拍了拍埋在她怀中的狐狸脑袋,腿部的伤口已经处理好,“听闻寻常狐妖五十年可吐人言,百年修为便可化形。”

    小狐狸忽地抖了抖耳朵,浑身毛发竖起,抬头警惕地望向她,“可你这只百年小九尾怎么连人话都不会说?”

    云沧澜轻笑一声,将小狐狸放在腿边,随意穿戴好衣物,见她拿起桃木剑,小狐狸猛地向后撤去一步,耷拉着耳朵,瞧见这可怜模样,她又蹲下身摸了摸小狐狸,“修行路上偶遇泉水便想沐浴一番,并非为了捉你而来,如今沐浴完了也该离去了,小狐狸往后你自己多加小心,莫再被伤了。”

    说完又揉了揉小狐狸的后颈处,见她真要起身离去,小狐狸急忙咬住她裙边,呜咽出声。

    “怎么啦小狐狸?”她低头对上那双圆润的狐眸,通天狐一脉的母狐品相极正,让她都心生几分怜悯,“放心,你在此处之事,除你我之外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我、我会说话。”

    少年声音清润,云沧澜一愣,有些难以置信地抓着小狐狸后颈拎起,“你是只公狐狸?”

    古籍中曾言通天狐一脉大多只出现在母狐之身,眼下手中这只小九尾毛色漂亮异常,狐眸圆润,她自然而然将其当做一只母狐对待,任其卧在自己怀中。

    “呜呜对不起姐姐,我怕你知我是狐妖,将我捉去丢进诛妖池,方才不敢开口说话。”小狐狸耷拉着耳朵,可怜兮兮,与他少年声有些违和。

    “你与那通天狐狐兮是何关系。”云沧澜放下小狐狸,掀开裙边席地而坐。

    “是我母亲。”听到母亲名字,小狐狸竖起耳朵,“姐姐你好厉害,居然知道我母亲。”

    她当然知晓,当年得幸遇见的五千年狐妖便是狐兮,当世实力最强的妖族,想不到这只小九尾竟是狐王之子,“妖域远在十万里之外,为何你会脱离狐族庇佑来到此处?”

    小狐狸低下脑袋,声音极小,“母亲说我血脉不纯修炼缓慢以致迟迟无法化形,我听族中长老说,若是与人族相处多了,沾染了人族的气息,说不定我便可以化形,所以我才独自到此,寻求化形的机会,可是……”

    “可是你修为太低,见同族伤人,你欲阻拦,却反被咬伤,是吗?”云沧澜握住手中桃木剑,垂眸望向小狐狸,“小狐狸你叫什么。”

    “狐离,离火的离。”

    她站起身,单手拎起狐离,“走吧,姐姐带你去报仇。”

    一人一狐,流星赶月般奔往西南无名庙。

    寻妖符所化金色灵蝶仍盘旋在无名寺庙上空,云沧澜指尖接过灵蝶,甫一踏入,诡异奇香便如蜘蛛结网般丝丝缕缕裹住她周身。

    吱呀一声,厚重的灰尘扑面而来,这座无名庙荒废许久,抬眼瞧去,各处结满了蜘蛛网,一片狼藉。

    “隐身符只能维持一刻钟,若是一刻钟后我还未能捉住这狐妖,你自想法子藏匿在我身旁。”云沧澜召出一张隐身符,对上圆润狐眸柔柔一笑,“别怕狐离,我会护着你的。”说完金光笼罩住狐离,几息间雪白狐狸便消失不见,就连通天狐的奇异香味也被藏匿于隐身符之下。

    “好重的煞气……”

    她冷了神色,跟随白眉修道近十年,还从未遇过煞气这般可怖的妖物,不知怎的,这股陌生煞气竟激得她心口几次钝痛。

    忽地,哒、哒、哒……

    陡然间响起一阵女子绣花鞋落在木板上的脚步声,一声接着一声宛若鼓点,愈近愈急,愈密愈切。

    诡异的妖风从脊骨呼过,云沧澜眸中闪过寒意,她单手召符掐诀口中默念,“道法自然,乾坤无极,敕!”

    破邪咒一出,妖风立止,可心中灼热钝痛丝毫未消,裹住周身的异香越缠越紧,险些被扼住气门,她凝神又是一符,“金光速现,覆护吾身!”

    一连两符,一攻一守,见那狐妖仍未现身,随即她又欲双手起寻妖诀。

    “一别十年,沧澜帝女别来无恙。”忽然而至的女子声婉转绕梁,在云沧澜耳边若惊雷般炸起,她双眸微怔,起诀动作停滞在半空。

    沧澜帝女,整整十年无人这般唤她。

    脚步声至她身后停下,先前裹住她的异香顷刻间化去,云沧澜久久不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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