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闾丘浮与袁冬月擦肩而过,见她面上神色不对,亦没与自己打招呼什么的,这会走进屋挠挠头、又指向外边疑惑道:“王爷,这……?”

    然而当他看清祁寒面色亦不好时:“王爷,您、怎么了?”

    “无妨,”他启唇道,“何事?”

    “噢,是这样。方才宫里差人捎来消息,称明日大皇子之子祁襄六岁生辰,宫中设宴,邀您前去共贺。”

    闾丘浮略有小声地嘀咕:“据说此番宴席规模不小。”

    祁寒瞥眼他:“那是自然,父皇就这么一位长孙。不过竟都六岁了。”

    闾丘浮点点头,心中惦量着祁宏父凭子贵的可能性。想来这大皇子也不过是一个昭仪所生,血统不纯,手下势力也寡淡得很,于他家王爷应是毫无威胁。

    “丘浮,明日随我一同去吧。”祁寒看着他,开口道。

    闾丘浮点点头,答应得快,又朝祁寒一笑,试图让他心情舒畅些。这袁二小姐确实有些能耐,竟能让他家王爷愁成这样,也是稀奇。

    他憋着一股笑意走出屋去。

    ·

    次日,在皇宫西侧一块御用跑马场上,权臣贵族、嫔妃佳丽皆赴会,皇帝膝下站着六岁的小皇子,正伶牙俐齿地与皇帝交谈着,不时惹得他开怀大笑。

    祁寒起身贺过礼后便不再言语,他低垂着眼睫,提不起半点兴致。

    昨日袁冬月出府的神情不断在脑中回放着,不出意外,今日她当真没有再写信来。

    本应开心的,她也算知道自己不值得托付了。

    他倒满一杯清酒,正准备要饮下,太后的手拦了下来。

    “寒儿,来啦。”皇太后拍拍他的手,待坐落他身旁,缓缓道:“怎养成个爱饮酒的性子?”

    “今日襄儿生辰,心中开心便多贪了几杯。皇祖母莫要担忧。”祁寒回复道。

    “寒儿有心事?”皇太后一眼便看出他神情不似往日。

    祁寒笑出声来:“啊?皇祖母瞎说,寒儿能有什么心事?”

    皇太后眯眯眼打量他:“你也该有心事了!”

    “襄儿都六岁了,你这王妃都没个下落!哀家我也算四世同堂咯。”

    祁寒倒吸一口气,怎么一见到他就是催婚呢?

    “皇叔——”

    稚嫩的声音从耳边响起,祁寒瞥眼看去,发觉祁襄不知从哪冒出,正扯着他衣服的一角晃悠,眼巴巴地望着他。

    “襄儿。”祁寒朝他笑道。

    皇太后摸摸他的头,顺了顺他的头发:“襄儿呀,找你小皇叔什么事?”

    祁襄有模有样地回禀道:“三皇叔跟我说二皇叔骑射特别厉害,我想二皇叔表演给我看。”

    “这样啊。那你问问你小皇叔同不同意?”

    “小皇叔,请问您可以吗?”

    祁寒略有迟疑地朝他笑笑,缓缓抬眸,果真对面坐着的祁晁正看向他这一边,勾出笑来回应他。

    “襄儿!在那与寒儿聊些什么呢?”皇帝大声道。

    “回禀皇祖父,襄儿想让皇叔表演骑射!”祁襄大大方方道。

    “好!好!”皇帝大笑,“那寒儿可否?”

    闾丘浮略有担心地看向祁寒,只见他并不过多犹豫便起身来作揖:“回父皇,自是可以。”

    今日乃祁襄生辰,若自己拒绝了岂非说不过去,虽不清楚祁晁究竟意欲何为,想来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一行太监应令走出,牵出一匹宝马且呈上一把弓箭和一桶箭矢来。

    太监朝他哈腰笑着,将弓箭等物交予他。祁寒吐出一口气,他的爱好不过是舞文弄墨,属实称不上什么骑射奇才。但这不是战场,简单的骑马射靶还是兴许能轻松胜任。

    正好趁此机会疏散心中的郁结吧!

    祁寒踩上马鞍,跨上马去。

    见得丰神隽逸,墨发迎风飘扬,不免地吸引来座下众人之目光。他眸子里不喜不悲,波澜不惊。

    皇帝很是欣慰地瞧着祁寒,他这个儿子也很算是给皇室长脸。祁襄雀跃地拍着手掌,祁沅在座下亦是极其捧场:“喔!皇兄加油!”

    热烈的氛围即刻被带动起来,欢呼声、起哄声忽覆整片宴席。他回眸回应祁沅一点轻笑,随后策马而驰。

    蹄踏软沙,萧萧马鸣,今日阳光不烈,只是稍许闷热,但疾驰起来便有风呼呼灌进胸膛,好生肆意畅快!

    跑马场不远处整排箭靶,祁寒从箭筒中取出一柄箭矢,眸子紧盯靶心,刹那间拉弓射出,利铁所做的箭心稳稳扎进正中。整个过程不过片刻,在“倏”的一声中,祁寒又已骑马驰去别处,只留黄沙渐褪,众人才惊见那不偏不倚、近乎完美的射击。箭末还在微微打颤。

    “喔!”“好!好!”

    “秦王风范着实了得!真真有少年侠客之姿!”

    座下夸誉声嘈杂,祁寒坐于马背之上却浑然听不见。

    再来。烈马俞驰俞快,他直取出三枚箭矢,手臂之上肌肉鼓胀,他欲要借此泄愤抒情。三枚齐发,划破天际,俯下猛冲,极大的冲力竟刺穿箭靶,混将靶子击穿在地。

    爆裂的哄闹声再起,此回入了他的耳。

    不知为何,要是袁冬月在这便好了。

    “献丑!”

    他高扬一声,调转马头,朝众人方向奔驰去,掀起滚滚尘土。只见一片灰霭之中,靓丽的人儿从里头不沾泥染般脱出。

    祁晁哼笑一声,待烈马刹那间驶过他周遭之时,指尖弹丸猛地飞出,正中马之要害。

    刺耳的马鸣忽地响彻整场,只见它猛地抬起前蹄,随后暴烈难压,那枚弹丸却完美地隐入泥尘中,神不知鬼不觉。

    祁寒连忙死握缰绳,俯下身子。周遭宾客均在此处,若是马儿失控冲进人群便不堪设想!

    他使出蛮力欲要调转马头,然而俯着身子根本没有压制住烈马的可能,眼看烈马就要跑进人群之中,吓得方圆嫔妃贵族们纷纷逃窜。王昭仪手中抱着小公主,二人均受了惊,只见怀里的公主哭得满脸通红,哇哇声更刺激了那马,马背之上的颠簸忽地更为强劲。

    眼看着便要冲撞上王昭仪,祁寒直起身,猛拽缰绳,终于调转马头。

    “快!快救寒儿!”皇帝大喊道,祁政在一旁,亦缓缓站起身来观望。

    两行身披护甲、手持长戬的护军从两侧跑出,团团将烈马围住,然而跳得实在太过剧烈,众人皆心生胆颤。

    “寒儿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朕要你们陪葬!”

    护军咬牙冲上前去,然而去几个就被马踹死几个。

    祁寒亦没有气力了,人力终究比不过发起疯的牲畜。缰绳忽地从他手中脱出,顷刻间没了支撑,他从马背上颠下,摔滚在地。

    “王爷!”

    闾丘浮嚎啕大喊,怒瞪的眼球像是要跳出。方才一见祁寒深陷危险,他便夺取周遭卫兵手中的长戬向他疾驰而来,可他仍是很难与马力抗衡。

    马蹄沉重而不长眼,成功将马背上的祁寒甩下后,好似重获了新生般更加兴奋。

    雄劲的马蹄正要猛地踩向祁寒后背,闾丘浮几近哭出般挥着戬阻止,可是还是晚了。

    “不!——”

    随着一口浓血从祁寒口中喷出,闾丘浮青筋暴起,歇斯底里般绝望道。

    马蹄猎猎,骤如雨,钻心的疼痛只让他颤抖地下意识蜷起身子来,可他已痛得浑身麻木,就连自我保护都做不到。

    闾丘浮咬紧牙,飞跳上马,一手拽缰绳,丝毫不顾自己被踩死的风险,一手猛戳长戬,将它血淋淋地刺进马的脖颈里。

    折腾过了片刻,烈马这才终于应声倒地,众人皆惊慌地围来。闾丘浮连忙跑去查看祁寒的伤势,却发觉他背部被踩出了两个血窟,从口中喷出的鲜血淋满沙地,此时已几乎没了呼吸。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太后见此情形,即刻两眼一翻昏死过去,众人顿时慌张地团团转。

    ……

    秦王坠马一事传入袁府,当时正值用午膳的时间。

    “好端端的庆生宴,还未进行到一半,竟就闹出了人命。”袁满仲叹惋道。

    “爹爹,您什么意思?”袁冬月将竹筷忽地按在桌上,“闹出人命?”

    “是啊,秦王不幸坠马,皇太后亦是心梗昏死过去。”

    “您是说,秦王殿下,死,了?”她的脸忽地煞白,此消息只恍若一道晴天霹雳,震得她大脑发懵。

    “哎,小月,”袁满仲稍啧一声,挤挤眼示意她,如此公然讨论皇室的生死便不好,何况是如此晦气的话,“没薨呢。只是……”

    只是也差不多了,能活下才是奇迹。

    袁冬月忽觉堵着的气顺了。

    没死,没死就好。

    “小皇子祁襄一下子要成了罪人咯。”袁满仲加来菜放入碗中,却也无心下肚,“本是最受宠的小皇孙,想来大皇子和王昭仪等人都指望着能靠他稳固地位,将来不叫人看低。这会不光说他们两个大人,就是这小皇子,日后也是命途多舛咯。”

    “整日神神叨叨的。”梁氏不耐烦道,“人家皇家自己的事,你倒是很爱关心。”

    “父亲,单凭一个秦王,好吧,太后也因此受了牵连。那您就能如此断定?”袁俞月不屑道。

    “为父入仕多年,这点先见还是有的。就算皇帝再喜爱一个小皇子,怎可能敌得过朝中秦王的支持者。何况那小皇子只是庶出,待将来太子殿下有了孩子,一切又不一样了。”

    “殿下若是真的、那便也罢,若真出现奇迹,活着回来了,亲近小皇子,无异于与秦王作对。”

    “不与你多说,等会你母亲又要念叨为父了。用膳罢。”袁满仲挥挥手。

    袁冬月缄默着不语。

    当自己意识到是真的很担忧时,她猛吁一口气。

    算了,在大漠里吊着一口气都能回来的人,怎么可能坠马就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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