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皇兄、”祁晁听闻秦王的马车已然停在府门前,连忙出府来迎,脸上满是讶异与惊喜,“您竟无恙!真是太好了!”

    “可慢些。”他笑脸盈盈地亲自扶祁寒下轿子,“怎身子未愈便匆匆出府,这路途奔波,若是又落下什么病根可就糟糕!”

    祁寒瞥眼他:“我命大,你担心什么。”

    “是是是!皇兄福大命大!快快入府坐!”

    祁晁赶忙吩咐来丫鬟倒些热茶水,眸子却打量着祁寒,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瞧他不时咳嗽几声,左手一直僵持着不动,恐是落下了残疾。

    “本王来此就一件事,把人给我放了。”祁寒不急不缓地说着,面上没有一丝神情。

    “什么人?皇兄在说什么?”祁晁讶异道。

    “我没什么耐心,别让我说第二遍。”祁寒稍叹一口气,他确实没什么气力,浑身痛得发麻,连好生坐在这都费劲。

    他自昏迷半月醒来,发觉不见闾丘浮身影,想来以他的性子,是定要来为他报仇的。

    祁晁故作沉思,片刻后忽叫道:“噢!我知道了!皇兄可指的是前些日子来谋害我的刺客?”

    “难不成,是皇兄手下的人?”

    一阵刺骨的疼传来,祁寒攥紧拳,额头开始止不住地冒虚汗,此刻说不出一句话来。

    屋内半晌沉寂,祁晁挑着眉看祁寒难受的模样,轻笑一声:“此人罪不容诛,本王早将他处死了。皇兄要找的话,我倒不介意指给你他的坟头。”

    祁寒气息渐有加重,眸子盯着他,终于从口中挤出:“你!……”

    祁晁难忍笑意,刺耳的笑声充斥着整个府厅。

    他高扬一声:“来人!将那贼人押来!”

    “滚开!一群狗贼!”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闾丘浮暴烈难压,嘴中正不停地骂道。

    “呸!给我跪下!”两名侍卫猛踢他膝盖将他踹倒在地,遂朝祁晁作揖后离开。

    闾丘浮缓缓抬起头来,凶恶的面庞在见到一旁交椅上虚弱的祁寒后,忽地凝固了神色:“王、王爷……”

    祁寒微微曲着身,头颅轻垂,朝闾丘浮扯出一丝笑来。眼前闾丘浮一身白布衣上泥迹与血迹交杂斑驳,头发蓬乱不堪。

    “是他么?皇兄?”祁晁问道。

    祁寒回过头看向祁晁,面上几分嘲弄,“你替我招待得挺好啊。”

    祁晁大笑:“皇兄过誉了。”

    “皇兄既然都亲自登门,就为讨要这么个人,皇弟哪有不归还之礼?”

    “只是皇兄还需好好调教一番,不然总像条会咬人的疯狗!可令人胆寒极了。”

    “你也应该知道,”祁寒忍着痛,“就算是狗。也不是什么人都咬的。”

    祁晁应和地点点头,微笑道:“是是是,皇兄既无他事,皇弟便吩咐下人好生送您回府——”

    ·

    闾丘浮回秦王府洗浴梳洗过,此刻换了身洁净的着装便来了书房,躬身作揖之余还欲下跪:“王爷。”

    祁寒赶忙制止:“诶,丘浮,别跪。否则你存心给我添堵呢。”

    “微臣无能,不能给殿下报仇便罢,竟还连累殿下!”他越说越激昂,霎时红了眼眶。

    “你可知我最不爱听这些?你可快闭嘴吧。”祁寒话语虽虚浮,里间却也带了几分笑。

    “对了。袁家下狱一事,本王还需你参谋参谋。”

    “微臣必定竭尽全力为殿下效劳!”

    祁寒欣慰地点点头,此刻外头跑进一名下人:“王爷!府外李公子求见!”

    他稍有一愣,即刻道:“好生请公子前往正厅候着。”

    ……

    “殿下。”李尤恩边走边远远瞧着祁寒喊着,脚步略急,此刻走到祁寒跟前才赶忙作揖,“微臣见过殿下。”

    “免礼。”祁寒看着他,正预备询问。

    “冬月此刻可是在您这?”李尤恩焦急问道。

    祁寒略有怔愣,半挑眉细细地看了番他的神情:“嗯。”

    得到肯定回答,李尤恩喜悦难忍:“好、好、好,那便好。”

    祁寒转而稍蹙了眉,一时没弄清他的来意。若是来这嘘寒问暖,又或者来向他要人,那便大可……

    “殿下——”

    李尤恩神色舒缓下来,赶忙从衣襟之中拿出几封信纸,眸子很亮,郑重其事般交给祁寒:“这是这些日子在下搜集而来,能够为袁府洗清冤屈的证据。”

    祁寒指尖微颤,愣了半晌。

    “谢了。”

    “若能救下冬、”李尤恩一顿,笑道,“若能救下袁二小姐,那便是最好的。”

    祁寒点点头,指间捏紧了信纸。

    “噢,对了!看到您身体无恙,在下替殿下感到开心。”

    祁寒对上李尤恩的眼神,笑道:“谢了。”

    ·

    李尤恩的一封信纸恰似及时雨,省去了他自己前去调查的时间,袁家之事拍案在即,如今已经耽搁不起了。

    次日清晨,祁寒带着病躯来朝,一经出现便震惊了周遭大臣,朝堂之内议论纷纷。秦王历经两次大难都安然无恙,有不少臣子相信这是大晟国运昌盛、庇佑子民的祥瑞之兆。

    祁寒一袭绛紫雪缎弹墨朝服,玉身直立,挺拔伟岸。“儿臣参见父皇。”

    “寒儿!”皇帝更是惊地起身,“身子竟好些了?”

    “回禀父皇,儿臣已无大碍。”

    皇帝面上闪出欣喜:“好、甚好!哈哈哈!”

    祁寒面上露出微笑来,不紧不慢道:“儿臣有要事禀告父皇。”

    皇帝笑意之余:“哦?什么?寒儿不妨直说。”

    祁寒缓缓躬身:“还恕儿臣擅自介入袁府反叛事件的调查之中,如今,事件因果已有了眉目。”

    此话一出,凡朝中百官面色皆变,或喜或忧,顷刻间掀出细密的私语声来。

    皇帝的面色亦严肃几分,只静默不语地看着祁寒。

    “儿臣已掌握切实证据证明袁家乃被诬下狱,袁家梁家忠心可鉴,还望父皇明察!”

    “寒儿有何证据?”皇帝缓缓入座,眼神淡漠地瞧着底下一派骚乱的动向。

    祁寒躬身,双手呈上信笺:“此信乃梁家出兵前日所收到的一封密函,此密函谎称南部突发民兵造反,情况极其危机,要求朝廷立马出兵镇压。梁家恐是错信了信中内容,这才举兵!”

    一名老太监取过祁寒手中之信呈给皇帝,皇帝展开细细读去。

    皇帝缄默半晌,“仅凭一封信,如何断定其起兵缘由?”

    安庆侯位于一旁,安静地打量祁寒的神色。

    “父皇手中之信,乃是最终交付到袁满仲手上那份。儿臣这还有其他版本。”说罢,他从衣襟之中取出几页残缺泛黄的宣纸,显然是从火中取出还未销毁干净的残留物。

    安庆侯眯紧了眸子,看清他手中之物后心中忽紧,眼看着老太监奉皇帝之命接过。

    “此宣纸之上,竟残留有不同时刻、不同地点叛乱的急告!”老太监讶异道,“只是体制话术竟都一模一样,想来,想来……”

    “想来背后构陷袁家之人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只是恰因近期南部不够太平,才选择了父皇手中的那份。”祁寒字字清晰道。

    “如何证实此信并非袁满仲自己所制,”一名大臣忽出声质疑道,言语略有停顿后再开口,“又或者说,并非殿下您伪造的呢?”

    皇帝的眸子立刻犀利地盯去祁寒,众大臣虽缄默不语,却也都屏息凝神地想抓住一切信息。

    祁寒侧身看向那位大臣,笑道:“苍大人,你别急,本王还没说完。”

    “宣纸上所印的玺令,若只瞧花纹,确乃梁家手下专用的情报玉玺所印,但倘若细看其色泽,则发现其略有灰暗干瘪之意。”

    “想必在座的文武百官皆知袁府有味特供香料,仅其一家独有。其玉玺的制作亦是添了此味香进去,这才使其色泽鲜丽且永不褪色。若信纸之上的印章确乃梁家玺令,不论色泽,想必亦会有奇香飘出。”

    老太监赶忙托起信纸凑近鼻间,嗅过片刻,惊异道:“果真没有奇香!”

    “儿臣自可推出,或是因为袁府整日烧香,奇香漫溢,收到此信之时并不能察,又因护国心切,这才导致行为莽撞了些。”

    随着秦王一阵论述,众臣子只如恍然大悟般倒吸一口气。

    “陛下!”一名臣子躬身作揖道,“袁相一直是公而忘私、国而忘家的贤臣,臣相信袁相定是被冤枉的!”

    “陛下!”又有一人出队行礼,高声道:“臣恳请陛下明察秋毫,莫要让真正的贤臣寒心!”

    “陛下!……”

    ……

    朝中袁满仲、梁氏一族的支持者此刻均站了出来,无不争鸣讽谏。

    祁寒嘴角泛出淡淡的笑容,周遭一层一层的音浪让他悬着的心终于有了半点着落。

    ……

    “且慢!——”

    一阵高扬的声响忽地从皇宫大殿外传来,只见祁晁面带微笑地缓缓走来。

    祁寒回头瞧去,祁晁的眼神轻轻地从他面上打量过,眼底满是不屑与嘲弄。

    “儿臣参见父皇!”祁晁声如洪钟,周遭本骚乱着为袁满仲喊冤的大臣此刻被震得安静下来。

    “晁儿。”皇帝道。

    祁晁停在祁寒身边,对他笑道:“皇兄,就这点证据,你就敢说那叛臣无罪?”

    祁寒面色冷了下来,一时不知祁晁藏了什么花招。

    “父皇!皇兄竟三番五次为袁府开脱,莫不是与袁府同谋!”祁晁面色忽地严肃,口中话语竟还含了几分惊悚。

    “皇弟还真是张口就来啊。”

    祁寒冷笑道,“照你如此说,方才为袁满仲伸冤的大臣莫不近半,那么大家都是同谋?都是叛臣?”

    “对啊!”

    “晋王殿下,您可别随意诬陷呐!”不乏有人不满道。

    “诶,各位前辈误会了。本王可没说你们是叛臣,莫要被某人的话术给诓进去,闹出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笑话。”祁晁挂着笑,回身朝各大臣笑道。

    “皇兄,你与他们可不一样哦。”

    祁寒瞥眼他,此刻抬眸看去皇帝,发觉他面色极差,看向自己的眼神亦晦涩难辨。

    此前出征一事他便在皇帝面前替袁府求情,想是已引得他的注意。皇帝若是起疑心,是必定要扼死在摇篮的,绝不讲任何君臣、父子间的情谊。

    但愿皇帝会选择相信自己。

    “他们这些臣子,哪有您权势大啊?”祁晁笑道,“您说呢?”

    “祁晁——”祁寒半握了拳,此一番无名的脏水,他竟觉得如何反驳都显得可笑。然而即刻又被他打断道:

    “父皇可是忘了皇兄手里亦有兵权的么?”

    祁寒略有一怔。周遭众臣听闻又是哗然。

    有权势又如何,有兵权又如何,没有一丝一毫证据将他与反叛挂钩,再大的兵权权势又能如何呢?

    然而即便是这样,一旦皇帝心中起了疑心,权势、兵权二者只会像燎原的火种般,逼迫他不断地寻着蛛丝马迹来印证,不断地牵发出遐想。

    “你的话未免太过荒诞可笑。”祁寒道。

    祁晁看着他的冷眼,心中毫无波澜。此番,他是一定能胜出的。

    他心中稍叹些气。皇兄啊皇兄,你可实在隐藏得太好太谨慎了,自己愁了那么久都不知怎么对付你,为何此刻却露出如此明显的破绽呢?何必非得要趟袁府的浑水呢,何必呢?不是自找死路么?自己放回闾丘浮不就是还想与你玩玩么?

    祁晁嘴角勾出点笑来,眼看着皇帝的怒气已然被自己的话语点燃。

    “儿臣手里已经拿到了皇兄与袁府勾结的确凿证据!”

    此话一出,皇帝惊起,周遭大臣齐刷刷撇头看去。

    只见祁晁高举手中厚厚的一沓信封,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祁寒猛地怔愣住,不敢置信地扫过那沓信封,目光落在祁晁脸上,见到的是他得意的微笑。

    那是袁冬月给他的信,为什么会在他手上?!

    “皇兄?”祁晁笑眼盈盈,看他如此怔愣的模样很是爽快,“这下你还有什么话说么?”

    “你……”祁寒攥紧了拳,胸膛内的怒火猛地腾升,连带着身体剧烈的疼痛再又袭来。

    胃中忍不住翻涌,一股腥涩的暖流从喉管涌出,“呸!”祁寒朝大殿之上吐出一口鲜血。他的贝齿上沾着血,眼眸猩红地看着祁晁,此刻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皇兄,你敢拆开给父皇,给众臣看么?”随着祁晁一句逼问,皇帝眼底已翻涌出愤怒,死死地盯着祁寒的一举一动。

    见他迟迟不肯动身,皇帝厉声下令:“将信纸给朕呈来!”

    “慢着!——”

    祁寒忙抬手,尽了全力从胸腔中发出话语来。

    这封信是袁冬月写给他一个人看的。

    那是多么美好圣洁的东西,他怎么会允许有第二个人窥见她的任何生活与心思呢?

    哪怕是一丝一毫,也绝无可能。

    “寒儿!”皇帝见祁寒如此紧张,顿时勃然大怒!

    祁寒叹笑一声。罢了。

    无论如何皇帝已经怀疑到他头上来了,此事是注定无法两全。自己这副身体,又还能撑多久?他能醒来,是太医见了都觉得惊异与害怕的,想是人世间还有事情留给他没解决,阎王爷这才放他回来几许时光。

    本便是将死之人,也没什么在乎的了。

    他只求她好好的。

    那便只能将计就计,将自己与袁府彻彻底底绑在一起。

    “呸!”祁寒将口中血沫吐出,抬头看向皇帝震怒的模样,不紧不慢道:“正如晁儿所言,儿臣与袁府来往甚密。”

    “那些信,也都是证据,不必再看了。”

    朝堂之上,风向急转,众人皆膛目结舌地看向祁寒。

    “袁相与儿臣乃忘年之交,其行事动向,儿臣莫有不知。”

    祁寒又恢复以往随意自信的神情:“父皇何不想想,单凭一个梁家,又能掀出多大的波浪呢?”

    皇帝盯着祁寒那张带着笑的脸,从中看出了几分挑衅与不屑,忽地心速极快,一时间大脑全然空白:“你……”

    “此番梁家所出的兵,亦是本王所供。若不假借儿臣之手,想来他们也拿不到如此多的兵力。”

    祁晁顿时瞪大了眼,一时竟也看不懂祁寒此等行为。周遭大臣皆哑言不语,殿内氛围紧绷到了极点。

    “逆子!你是要弑君篡位么!”皇帝暴怒,咬牙切齿道,袖摆之下的手攥得死死的,正止不住地打着颤,全朝文武百官皆惊恐地赶忙下跪。

    ……

    “莫非。”

    祁寒唇边勾出一点笑,心中五味杂陈,眼底皇帝的脸虽远却清晰。他缓缓掀起衣摆,下跪道:

    “儿臣愿交还一切官职权势,以证袁家及自身清白,还父皇一个安心!”

    “还请父皇恩准!”

    皇帝猛地一愣,而后大怒道:“好!好!那就贬你为庶人!”

    他还觉气不打一处来:“再、再!将你流放南蛮之地!永不得回京!”

    祁寒立马接话,甚是隆重地贴地跪拜道:“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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