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元哼着小曲回到家,一家人已经在饭桌上坐好了。

    屋里点着蜡烛,亮堂堂的,各处都飘着饭菜带来的香气。

    乔元进屋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左右转头看了看,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今日家里怎的如此沉默,连往日将学塾见闻说个不停乔永言,此刻都抿嘴不语。

    乔元奇了,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是谁惹我们永言生气了,怎的连话都不说了。”

    乔永言定定看着她,忽的瘪嘴抱了上来,“二姐姐,你有没有受伤呀!”

    乔元回身抱着他小小的身体,“我没事呀,你这是怎的了?”

    小豆丁在她怀里呜咽个不停,乔元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抛给周素,却见周素眼里也是泪盈盈的。

    这到底是怎的了?

    乔满山见她这样反应,兀自叹了口气,“元姐儿,我们都知道了。”

    “什么?”乔元还没反应过来。

    乔长平是个暴脾气,他接过话头,直言道:“我看,明日我便去大伯娘家,同她拼个鱼死网破,竟然敢当街欺负我们元姐儿,我必让她知道咱们家可不是好惹的。”

    乔元一听,有些心虚道:“……你们是如何知晓的?”

    “今日我替人修葺房子的时候,听人说起昨日在西市上发生一件大事,连巡检司的人惊动了。我在一旁细听着,越听越不对劲,抓着那人问了仔细,才知是你被吴玉梅那恶妇给缠上了。”乔满山话语里破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看来上次给的教训还不够,吴玉梅她怎敢这样欺负他的元姐儿!

    乔元这下算是知道乔永言为何要哭着问她有没有受伤了,在石湾村同吴玉梅打架那次,他也是呆呆地看着她的伤口哭了很久。

    乔元一边安抚乔永言,一边道:“无妨的,巡检使已经替我出头了,他还打了她二十杖呢。况且,我今日去县衙的时候,知县大人也罚没了他们银钱。大家不必在意,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乔元虽说得轻巧,但上次的事,是一家人挥不去的阴影。

    家里主事的两个男丁见乔元这样说来,交换了一下眼神,默契地没有再说下去。

    有些事,还是得做父兄的来。

    这一顿饭乔元吃的有些食不知味,吃完碗里的饭,她便匆匆逃离了饭桌。

    乔满山同乔长平看了一眼乔元离去的方向,也没拦着,只垂头凑在桌前嘀咕些什么。

    ——

    永宁巷。

    这条巷子虽为永宁,但里头住的实在不是什么好人家。

    破败的屋瓦,陈旧的街道,道路两旁的墙角到处都是泔水留下的痕迹,现下天气渐热起来,巷子里各处都是飞舞的蝇虫,气味刺鼻很难闻。

    乔长平是第一次到这处来,没想到金台县还有这样的地方,他跟在乔满山后头,拧眉捂着鼻子问道:“爹,还有多远。”

    乔满山指了指前头一间矮房,“那处便是了。”

    吴玉梅受罚那日,乔满仓还在别人院里锯木,甫一听到消息,他心下大骇,着急忙地慌地便去了巡检司。

    可吴玉梅毕竟是江稷亲点受杖刑的,巡检司又哪里肯这么容易放人,乔满仓在巡检司门口求爷爷告奶奶,塞了不少银钱这才将人带回了家。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刚到家不久,县衙里头的属吏又来了,三块银锭就这样给了出去。

    家里的积蓄本就不多,如今去了一大笔,吴玉梅的药钱又是不小的开支,乔满仓愁地整宿整宿睡不着。

    偏生着这妇人还不消停,自醒过来便在家里辱骂弟弟一家,乔满仓想捂了她的嘴,却又被她抓花了手臂。

    无奈之下,他只能将门窗关严实些,任由她去了。

    吴玉梅每日醒过来也不做别的,不是骂乔元便是骂乔满仓,“若不是你这般无用,何必我抛头露面去找你那死人弟弟一家要钱。”

    “还有乔元那个贱皮子小娼妇,以为攀上巡检使便能过上好日子了?谁知道她是不是那些个官老爷的玩物,还偏生装出一派清高的样子来,待我好了便去撕了她的皮,我叫她猖狂。”

    今日,吴玉梅又在屋里高声叫骂,乔满仓只能躲得远些,耳不听为静。

    忽的,院子里传来好大的声响。

    乔满仓还在厨房里头烧火,他拿着柴火急忙走了出来,见到的却是黑着脸的乔满山父子俩。

    “满山,你们父子俩怎的来了?”乔满仓有些讶异地问道。

    “吴玉梅在哪儿?”乔满山不欲与他废话。

    方才吴玉梅在里头骂乔元的话,他们听得真真的。

    乔满仓面色一变,“满山,玉梅她如今已经受罚了,这事儿便算揭过了罢。”

    “揭过?她说我妹妹是知县姘头的时候,怎的不知道揭过?”乔长平丝毫不顾及他是长辈,直接怼了回去。

    知道乔满仓就是这样的德行,乔满山直接抬步就往屋里走。

    “别,别,莫要冲动啊!”乔满仓急地在后头拦。

    院子里那一声巨响,吴玉梅原以为是巡检司又派人来了,吓得缩在被褥里半晌不敢出声。

    如今听到是乔满山父子俩,她正好憋着一肚子火,直接骂了出来,“怎的?我骂那死丫头难不成有什么错处吗?她同知县勾勾搭搭,又同巡检使不清不楚,白日里指不定背着你们在同谁欢好呢!”

    她不说话乔满山父子俩一时间还找不到人,她这一说,主屋的门眨眼间便被踹开了。屋里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有些昏暗。吴玉梅趴在床上,背上虚盖着麻布,血腥味同汗味融合成了一股难闻的气味,她正骂着,见他们气势汹汹地进来,神色有一瞬慌张。

    吴玉梅这样污蔑元姐儿,便是陌生人都有些听不下去,更遑论是至亲。

    乔满山冲进屋里,干脆利落地打了她一个巴掌,面容狠厉道:“你还真是不长记性,我上次同你说的你是一个字都没记住。”

    乔长平在一旁看得解气,“婶子,你受了伤便好生歇着,免得这一身杖刑从背后烂到嘴,死后连野狗啃了都叫晦气。”

    吴玉梅被一下打懵了,乔满山用了十成的力道,她的左脸片刻便肿了起来。

    愣了半刻,她才反应过来,尖叫道:“乔满山你疯了?!还有你,狗娘养的小杂种,凭你也配在我面前叫嚣,你娘那贱人来了,也是只能跪在我面前替我提鞋的份!”

    话应刚落,又是一巴掌。

    乔满山没有多余的情绪,就这样黑着脸站在她面前,只要吴玉梅一说话,往她脸上便招呼一巴掌。

    扇到后头,她的眼神明显畏缩了几分,只敢出声骂乔满仓,“乔满仓你是死人不是,便这样任由他们这般欺负我?当年若不是我拿出我的嫁妆,你能在县城里拜师学木匠?你这身贱骨头早不知道烂死在哪处了。”

    乔满仓闻言,懦弱上前道:“满山,算哥求你,别再打了。”

    乔满山回头看向面前矮他一头的大哥,恨铁不成钢道:“乔满仓,我敬你是我大哥,吴玉梅这些年做的那些污糟事儿,我们一应都忍了下来。月前你们要三块银锭,我们家砸锅卖铁也都凑给你们了。这么多年,我记着天宝的事儿,从来不同她计较,但她千不该万不该,这样毁我元姐儿的声誉!”

    乔满仓自然知道是自己家理亏,他口空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吴玉梅早就知道自己夫君无能,没想到他连给自己辩驳几句都吓地胆颤,她怒道:“乔满仓,你可真行啊,你还是不是男人,你那□□的二两肉是摆设不成?!”

    “我就说我爹不该把我嫁到你们乔家来,婆婆不是婆婆,儿子不是儿子,老天生我一场,当真是作孽!”

    一旁的乔满仓已然没有指望,吴玉梅索性也不躲了,就这样趴着,怨毒地盯着乔满山父子俩,“老天爷真是不公,凭什么周素这个贱人,会有这般好的夫婿同儿子。”

    乔长平闻言差点笑出声来,“你如此黢黑的心肠,还妄想要过好日子,我瞧南门边上的乞丐也比你配些。”

    吴玉梅此时两颊已经高高肿起,连说话都有些困难,“杂种,你懂什么?你们父子俩今日有能耐便打死我!一家子的蛮徒,娘和女儿都是□□,你们迟早会遭报应的!”

    乔满山皱皱眉,利落起手,只不过还没落下,却被乔满仓挡了回来。

    ‘噗通’一声,乔满仓跪在了地上。

    “满山,求求你别再打了,玉梅她这些年只是受了天宝的刺激,才会变成这样。再打下去,她这张脸怕是要废了。”

    他这一跪下,连在床榻上发疯的吴玉梅也冷静了片刻,“乔满仓,你这是作甚,我不用你求他们。”

    乔满仓看了她一眼,躬身对乔满山磕了个头,哀求道:“求你。”

    见到这场面,乔长平的嘴巴一时间张得老大,面上满是惊愕。

    “她是个不长记性的妇人,几次三番来找我家麻烦,你如何能保证没有下次。”乔满山没有应下,只冷冷道。

    乔满仓闭眼轻道:“从今日开始,我便将她栓在家里,绝不会让她再外出一步。”

    吴玉梅方才还似被乔满仓那一跪触动,听他这样一说,她满脸的不可置信,“乔满仓,你是疯了吗!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娘子!你要把我栓在家里?!”

    乔满仓没有理会她,直直看着乔满山,“你应不应。”

    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气里交锋片刻,乔满山垂下手臂,“没有下次。”

    “长平,我们走。”

    ——

    父子二人回到家的时候,乔元还刚起来,正同周素在院里说笑。

    见到爹同大哥从外头回来,她冲他们挥挥手,“爹,大哥,你们这是去哪儿了?”

    乔长平笑着走进点了点她的额头,“怎的现在才起来?”

    乔满山也从身后拿出一包糕点,“同你大哥出去办了点事。元姐儿,可要尝尝桂花糕,刚出炉的。”

    接过爹手里的桂花糕,乔元咬了一口,清甜不腻,味道极好。

    乔满山也递给周素一块,“快尝尝。”

    见家里的两个女子吃的香甜,父子俩轻舒一口气,释然地笑了出来。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家人更重要的,外头的风雨,让他们这些高个子来挡便是了。

    吃完糕点,乔元在日光下转了个圈,她嘴角还沾着一点桂花糕的碎屑,笑得眼睫弯弯,“对了,明日,我那间问询小铺便能开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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