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开始飘起小雨,风有些大了。吹落粉嫩的桃花,纷纷扬扬,荼蘼一地。

    姜满听他如此说,她伸出手拨开此人因水或者血牢牢黏在头上的头发,雨水忽然下大,仿佛天公手里攥着盛满水葫芦瓢狠狠泼向人间,刹那水连绵,雨如线。雨水浇在少年的脸上,露出一张白净漂亮的脸庞来,他嘴角蜿蜒不断的鲜血直流,水冲也冲不断。

    “那你究竟做什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德行……”姜满询问道。

    年轻人挣扎着抬起脸,抬眼望向她,姜满一时有些怔住。他的眼睛很美,像枝头饱满的桃花瓣一样,眼尾轻轻上挑,左边眉毛处有一道外翻的红伤口,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破碎感。他的眼睛仿佛盛放了星河,哀求道:“我此刻遭人追杀,也许你下次见到我就是我横死在街头了。”

    似乎上天印证他说的没错,不远处有刀尖划破青石的声音,十分刺耳!隐隐约约还有不悦的埋怨声——

    “他究竟爬到哪里去了?明明胸口琵琶骨都被锁住了也能被他逃脱!”

    有人和道:“是啊,这回找到了定要把他手筋与脚筋尽数给挑了去,反正主子说了他这么会逃跑,就叫他以后休想再站起来!”

    这样的话实在狠毒,姜满听的心惊肉跳,瞧了瞧脚边如同濒死的猫一样的少年。她叹息一声下定决心后,双手使劲抓住他的两只手拖向远处——她自幼帮姜老爹杀猪,别看她身形娇小,实则要拖拽一头上百公斤的猪就是凭借她这一身的‘神力’。

    她将他抗在后背,把他抗到最近的两户人家逼仄的后院缝隙里,又叮嘱他不要出声,他时有时无的点点头。两个人就这样躲到了夜里,姜满出去查探了几次,发现两个带刀的黑衣人终于隐去。

    天色渐渐昏暗,雨停了,趁着皎洁的明月,姜满把已经晕过去且浑身发烫的少年背回了家,开门的是白叔与姜老爹,一见她背上浑身血迹的人惊了。白叔的独生子白灵刚要大声就被姜老爹捂住了嘴,白叔接过她背上的人,又跟着她去了客房,把背上的少年安放在塌,又煮了浓浓的姜汤来。

    这不知名姓的少年几次在生死线徘徊,身体热得仿佛可以煎蛋,神志不清时手脚都在抽搐,姜老爹说“伤太重,估计救不活了。

    姜满不信邪捏着他的鼻子狠狠灌了药汁与姜汤进去,一开始灌不进去,后来灌多少他就吐多少,偏偏她一遍遍灌下去。第四天,这人的身子才从青白僵硬转换为温热湿软。

    姜满端着药走进来时就感觉到一道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顺着视线望去,原来塌上一直昏迷不醒的少年已经醒了过来,挣扎着靠在高枕上。

    她心道此人果然好颜色,这样的容颜真是世间仅有。她把药放在塌边案几上,自己站在一边不动声色打量柔弱的少年。

    “喝药吧,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姜满最先打破沉默。

    少年伸出来端药的手一顿,他抬起眼与她对视,又垂下眼,喝了几口黑乎乎、散发着奇怪味道的中药,举手投足间是令人赏心悦目的优雅。姜满前世被慕容信贬成妾室,半辈子都得仰望他哪位出自书香门第、百年世家的王妃,这些出身高门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矜贵的感觉。

    少年忽然道:“我叫阿徵,没有姓。”

    “我叫姜满,生姜的姜,满月的满。”她回道,不过她担心自己捡回来的人会给全家带来危险,她又问:“你到底是谁,那些人又为什么要追杀你?”

    少年蹙眉呆呆的想了好一会,忽然用手撑着头说:“我是谁?我想不起来了!”

    姜满叹息一声,说:“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好在你已经脱离丧命的危险了。我想跟你说一件事,我家只是普通百姓,没能耐收留一个被带着刀追杀的人。所以我请了村里赶货的老大爷,想明天送你去码头,你坐船去湖广避祸吧。”

    阿徵垂下眸子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单薄文弱的少年郎就像被驱逐出群的弱猫崽子,很难不让人新生怜惜。

    没等到少年的回答,姜满把他适才用完的药碗端起来准备离开。

    “姜娘子”身后有一道文弱的声音响起,她回头见阿徵那双仿佛下了江南烟雨的桃花眸,她忽然想像揉弄家里养的大黄猫一样......

    这少年分明没有讲一句祈求的话,却让她感到自己要是放任这样一个差点就死在屠刀下的人,自己得多硬的心肠啊!

    “好吧,只准你在我家完全把伤养好了为止。”姜满真是不忍心在看那个少年一眼了,她怕自己没忍住慷慨地一挥手说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所以在她尚且可以控制自己善心泛滥时以最快的速度夺门而出。

    姜满同姜老爹与姜粟面前说得那个少年如何如何凄惨,只听得家里几人感叹世道无常。唯有白叔欲言又止,终究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口。

    此后半月中姜满每日寅时都会起来帮姜老爹和杀猪,至于白日在屠肆等待生意基本是由姜老爹与白叔守店铺的。且屠肆生意火爆,一般下午时分猪肉已经卖完了。

    因此姜满白天的时间十分充足,她拿出自己买的书来——从《千字文》开始学习。不过有位诗人说得好“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虽然姜满今年才十五岁,以前没有打好基础,现在看见白纸黑字就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太阳此刻已然偏西,乌色黛瓦背后呈现出一种大红大紫,金绿交错。屠户院中青溶溶的葡萄藤秋千架上坐着年轻的少女,她用脚抵着地,轻轻摇晃时也在喃喃念着什么。

    不过侧耳倾听的话还是能听得很清楚,原来在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过了一会儿忽然听得少女中气十足的声音:“什么!阿粟,我瞧你日日在看书,你怎么连这个字怎么读都不会?”

    “阿姐,我瞧的又不是圣贤书,只是些情爱的画本子与折子戏,你拿这书问我,我哪里会读它?”是姜粟的抱怨声。

    “字不就那些字吗?你连这字都不会读,你平日里到底瞧的是什么书?”姜满不满问道,几瞬之后忽然爆发出更大的声音:“《霸道王爷的庶女娇妻》、《腹黑公子俏小姐》、《家有美夫君》......”

    姜粟一把将阿姐手里的画本子抢了回来,恼羞道:“阿姐低声些,我还要点脸!”

    姜满:“......”没看出来。

    接着她就被恼羞成怒的姜粟赶出房间去,望着紧闭的房门,姜满回了秋千架坐了下去,望书兴叹。

    闭门造车,难成名堂。这道理她不是不懂,可她前几日去找附近的私塾预备给自己找个‘夫子’。可那些胡子花白的老秀才一见她是个女娃,头摇得就像拨浪鼓一样,满嘴之乎者也说得人云里雾里......

    难道她的求学之路注定如此艰难么?哎......

    姜满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姜娘子可需要在下帮忙?”忽然身后响起一道温恬的声音。

    她闻言向身后一瞧,原来是在她家养伤的悲惨少年阿徵。

    少年身着月白色的里衣,显得肤白面嫩,周身一股光耀蕴华的气度,宛如春风化雨。

    姜满素来有好强,生平最害怕旁人笑话她没文化,腿上的泥洗不掉,原是上辈子听身边人嘲讽太久了。她以为少年有恶意便蹙眉回问:“阿徵啊,你瞧起来生龙活虎的,可是身子在我家已经大好了?”

    “至于这字嘛,我自会多看看书自然都会认得的。”姜满嘴硬道。

    阿徵垂下长长睫羽,不一会儿抬眼问道:“不知姜娘子要瞧什么书学习识字?可是《霸道王爷的庶女娇妻》、《腹黑公子俏小姐》、《家有美夫君》这些书么?”

    脑子就像被开水浇了一样,姜满只觉得自己两只耳朵烧得慌。真是奇怪!明明看这些画本子的是姜粟那个丫头片子,怎么倒像自己偷看了一样呢?还有这写书的书生真是好不知羞耻!取名字这样露骨,念出来也太......

    阿徵眼中,天边一船白透的斜月照在青石板砖上,少女圆润饱满的白玉耳朵刹那变得红彤彤,像番邦进贡来的剔透宝石。

    他愣愣看了一会儿,忽然用手挡住鼻尖咳嗽了一下,伸手道:“我原是教导翰林家小姐的西席出身,也曾系出名门,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姜娘子就放心吧,”

    其实他是本朝先皇后的嫡子,也是当朝皇帝的第八子,本朝的皇太子殿下慕容徵。按理说他曾经确实教导过妹妹长安公主与她出身翰林大学士之女的小伴读,虽然只有一天的时间,按理说并没有说谎。

    虽然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他虽然被人追杀,屡次丢掉性命。好在他还算有些学问能回报眼前还没他肩膀高的‘恩人’。

    “你为什么想学习呢?”慕容徵接过她递过来的书,瞥了一眼书页问道。

    她语言又止,嗫嚅道“我想……考女官。”

    慕容徵闻言一愣,问“你想进宫考女官吗?”

    “不,我要考为官一方的女官,为民做实事那种官。”

    慕容徵蹙眉,到底很快接受了她这样惊世骇俗的要求,又问了几句她目前的掌握的知识状况。

    他与她大致讲解了一番,当今科举制度考试经过前朝武瞾女帝的二次改革,允许加入了允许女子应试的条件。与男学子一样要经过四场考试,分别是童试、乡试、会试、殿试,让她对此有个大致了解。

    慕容徵的视线迎向她坚毅的目光,他说:“你基础太弱了,我可以一步一步地教导你成长。不过你我无名无分,我就不能教你。”

    姜满一点就透,她一抱拳躬身对他喊:“那我拜你为师吧,你做我夫子,我做你学生就是。夫子在上,受学生姜满一拜。”

    慕容徵觉得自己心中仿佛被一片坠落的秋叶泛起涟漪,他笑着抬手道:“姜娘子起来吧。不过我们已经是师徒了,不能在随意叫你作姜娘子了。以后不若我就和你阿爹一样叫你阿满吧。”

    姜满点点头,心想你这么年轻就想和我爹同辈了?

    —————

    清风明月夜,乌云遮蔽了圆月。暗影迷离之间,似有张牙舞爪的鬼影。

    姜家一家子都聚在客厅里面,黄木梨花桌子上摆了一根白身瘦烛,但见灯火如豆。

    白叔屡次往门外院门那里望,扭过头来只见一屋子的人都在瞧他。他担忧道:“老爷还没回来,也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老爷晚饭都没吃。”又瞥见坐着轮椅的姜粟小娘子用手撑着昏昏欲睡的头,又劝:“大娘带二娘去歇息吧。夜还长,我守着等老爷就是了。”

    “不用了,我那里就有那么娇贵了。阿爹被衙门来人带走了,我们也忧心他,不亲眼见到阿爹完好无损回家来。我与阿姐整宿都合不上眼。”姜粟摇头清醒道

    回音刚落,远门就被人砰砰砰地砸响了。白叔一听这声儿就迅疾地闯出去开了门,只见原来是两位带刀的衙门小吏提灯,两人护送姜老爹返回来。送走了小吏后,几人连忙把一脸苍白疲惫的姜老爹搀扶回客厅。

    等姜老爹喝了浓酽的姜汤后,首先叮嘱两个闺女:“咱们家最近可不要乱走了。咱们县出命案了。”

    姜老爹回想惨状,头皮都发麻了,描述道:“咱们桃源县的县太爷马德才被分尸了,有一部分身体被剁碎了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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