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
冷硬的拒绝卡在喉间不上不下，燕朔倏然震在原地，神色晦暗不明。
姜翕如歪过头。
上辈子这人也同样如此，甚至入宴见到她后便冷着脸甩袖离席。
就这么不情愿？
燕朔盯着她的脸凝视许久，那双沉了碎金一样的漂亮眼眸中难得有些呆愣：
“不会让你等太久，处理完军务便来。”
秦楼月和凌龄的脸上都挂着活见鬼一样的神色，心道今日这两人是不是都吃错了药。
姜翕如一愣，被他话语间生硬的反转逗笑是，调侃道：
“怎么？燕侯似乎有些勉强？”
燕朔掩住眸中几分失落，鸦翼般的睫毛向下翕动：
“我又不识字，去曲江宴做什么。”
他出生寒微，母亲是才貌双绝的褚州名妓，自己却直到领兵后才开始认字。
偏偏世族婚仪繁复，除催妆诗外，信阳周边还流传一种“颂风礼”——
新婚夫妇若有父母离世，须亲作赞美新偶、感佩亲长的长诗，于灵前跪拜颂歌，以示报予喜讯。
信朝讲究“落灵不动”，为了让她免受奔波，燕朔主动代姜翕如完成颂歌，往返于太庙与燕府之间，分别在先帝与他母亲的灵前跪了半个时辰。
但即便如此，在他将重抄了无数遍的颂风诗放在香炉之下时，她那副蹙着眉头欲言又止的神色，仿佛承受了莫大的委屈却又不得不忍气吞声，似乎这场婚仪没有半分可取之处。
姜翕如被他说得有些心虚，前世她确实有些嫌弃这个半路夫君的文采，这辈子...
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他写得好。
“你本来也...不会作诗。”
姜翕如刹住快要脱口而出的“不识字”，随口拈了句他诗里的内容念出来：
“那句什么'公主一剑真漂亮，鬓间银簪映寒芒'。——究竟是谁告诉了你我曾习过剑术？待我将此人找出来，定将他杀之而后快。若后世我的文集之后都缀着这样一句诗——唉，真叫人绝望。”
燕朔的视线不自然地转开。
凌龄有些着急，懵然开口道：“我觉得很好啊，这是君侯......”
“行了。”
燕朔截住话头，顿了一息，又补充道：“以后不会在外面作诗，今日更不会。”
不会反悔不让他去了吧？
？
姜翕如眨了眨眼睛。
难道从前是不想在曲江宴丢人才提前离席的？
还未等她开口，众人便被门外传来的一阵兵戈之声吸引了注意——
“这是殿下寝居，两位主君都在屋内，你如此狂悖，到底还有没有规矩教养？”
“教养？你们信阳人倒是有教养，灵前不下跪，府邸不肯搬，成婚第二天新妇就要跑出去见别的男人，我们君侯可不是倒插门！我今日就要带刀进去，你能奈我何？滚开——”
金石相击，青蒙挥刀将众人喝退，一把推开面前的门扉——
燕朔站在门后面色黑沉，一脸风雨欲来的愠怒。
“戴上你那破刀，去侧厅等我。”
姜翕如的目光掠过门前倔犟着抬着下颌的少年，对上燕朔莫名幽深的视线，示意他赶紧带着自己的人出去。
又被赶出来了。
燕朔头也不回地走得飞快，经过青蒙身边时嘴角一耷。
多管闲事。
青蒙莫名被自家君侯瞪了一眼，一腔怒火憋在心里不知如何发泄，冲斜倚在榻上看戏的姜翕如冷声道：
“你别以为是我们燕府求着你上门，我不管你是什么了不得的公主郡主，若你再敢折辱君侯，我西北帐下八名猛将绝不会放过你。”
青蒙是被凌龄强行扯出去的，走之前还是一脸清白女儿被渣男欺辱后的愤愤不平，努力扭过怒目而视：
“你是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没了你我们君侯也一样过——”
姜翕如眉梢一挑：
一样过吗？
-
侧厅之内，瑞麟香线自博山炉中袅袅升起，青蒙不耐地挥手一拂，雪白的香雾四散破碎。
听说这东西价值千金，她却放在侧厅整日整夜地燃着。
青蒙不屑地撇嘴：
“奢靡。”
“那又如何？”
门外的声线清泠如金玉相撞，为首两名侍女捧着一柄玉钩将帷幔挂起，姜翕如腰佩莲花坠，衣摆上的鎏金雀羽在初泛的熹光下拢上一层光晕。
一众侍女垂头跟在她身后，皆着一袭粉白纱裙，行走间如娇花被微风吹皱，做事却井然有序，顷刻间便将厅内重新陈设。
馥郁的暖香散去，幽冷的寒梅清气萦绕于室。
直至姜翕如施施然坐在上首的软垫之上，他们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几个高壮黝黑的汉子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缩在原地，凌龄将衣袖往下扯了扯，遮住了和自己的柔韧手腕并不匹配的大金镯子。
只有青蒙兀自梗着脖子，手中金环弯刀、颈上纯金项圈，与厅中清贵气派格格不入——
什么“华而不露，富贵自天成”，世族总喜欢装腔作势，挣了金银却不戴在身上，
那和没挣有什么区别？
姜翕如坐定，视线自燕朔扫向他身后的众人。
声震漠北的朔云八将中，皮肤白皙的青蒙和身材娇小的凌龄显得格格不入。
两世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人一个不少地站在自己面前。前世此时，青蒙同样提刀闯进了她的寝居，虽然气势汹汹，却在燕朔压迫的视线之下不敢真的动手，被她手下的仙谱楼秘卫强行架了出去。
燕朔也没有在长公主府久留，直到曲江宴上爆发争吵，他愤然离京，此后二人分居两地，直到她死前，也只见过寥寥数面。
姜翕如瞥了一眼身旁的绯衣郎君。
他平日里或是戴甲胄，或是一身短打劲装，还是头一次见他穿得如此......艳丽。
外着广袍，腰扣玉带，是信阳王孙公子最喜爱的“名士风范”，却偏偏是这样招摇的颜色。他轮廓很深，瞳孔色泽浓郁，一双琉璃眼珠蔑向人时，未语也将人看软三分。
不像沙场铁血的将军，倒像是山林里成精的狐狸。
她前世便知道自己这位夫君皮相一绝，为数不多的几次水乳交融之时，哪怕明知他故意诱着她好得寸进尺，却陷在这张脸里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
男色误人。
姜翕如眸光微动，旋即收回视线，错开他骤然黯淡的目光，望向堂下：
“你方才说，我能耐你何？”
青蒙像只被点燃的炮仗，将刀往地上一拄，磕出几道裂纹：
“要杀要剐随你便！老子就是死也绝不向这恶妇道歉。”
姜翕如弯唇——她倒成戏文里不给公婆饭吃的恶儿媳了？
有骨气。
她看向身侧侍奉的侍女，吩咐：“取把剑来。”
“是。”
她很快便捧着一只乌木剑匣回来。
姜翕如伸手打开剑匣，素白手指触到漆面的瞬间，几不可察地一顿，燕朔眯了眯眼：
“流霜剑？”
是——流霜剑。
信朝以武立国，虽近百年来在世家望族的影响下文风日盛，宗室之内却仍保留着尚武的旧俗。
比如，历代帝王与储君都会有的、一把独属于自己的君主剑。
那时她还是宫中唯一的孩子。
先帝当时已有意立她为储，在上泰山封禅的途中，底下人进献了一把宝剑。他原本计划将此剑赐予，却被姜翕如一口回绝：
“此剑虽好，却未尽他全力。那人既还活着，我就要让他心甘情愿为我铸一把最好的剑。”
后来，隐居山中的行丘子成了她的师傅，耗尽毕生心力为她铸造了一把当世无匹的宝剑。
名曰——流霜。
在她最落拓流离的日子里，只有一柄流霜剑伴随左右，带她杀出那段艰难岁月，却被永远地留在了雪域谷底。
今夕何夕。
“铮——”
姜翕如抽剑而出，青蒙微微放大的瞳孔里倒映着剑锋的寒芒。
“青蒙便是再做错了事，毕竟事出有因，也罪不至死。况且他隶属君侯帐下，就算要惩处也该回西北后由君侯亲自动手，还请长公主殿下三思而行。”
一名面上有刀疤贯脸的将军拱手而出，语气里尽是隐忍的怨怼：
“三思而行？”
姜翕如笑了笑：“于公，我还是先帝亲命掌政公主，尔等口口声声隶属燕侯帐下，岂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还是说，已有了另立之心不成？”
四周的目光如兵戈般直向她射来。
青蒙更是突然暴起，一副恨不得要杀了她的样子：
“我们君侯为国征战多年，没有他，你早成了狄人刀下亡魂，还能站在这里乱扣帽子？”
“你也知道说这话会被别人扣住帽子？”
姜翕如放下流霜剑，冷利的视线逐一扫过在场众人：
“你道朔云诸将所向披靡，可我信朝泱泱大国，能代替你们守戍边境的不知凡几。今日你提刀闯帐，口出狂言，若此事传扬出去，皇室要取你性命，尔等真有把握与十二卫队为敌？”
众人语塞，青蒙错开她的视线，像只被戳了气的河豚，闷闷道：
“你待如何？”
姜翕如侧过身子，对燕朔道：
“我要杀他。”
厅内八将齐齐震悚，刀疤将军高声喝道：
“君侯不可！”
他们战功赫赫，若是马革裹尸倒也罢了，怎能因此死于一妇人之手？
燕朔捏着梅花玉髓的手指一顿，半晌，抬头望她：
“不可。”
众人松了一口气，却听他道：
“但你是燕府主母，有权惩处府中家将。”
......
“下属犯错，我作为主君，会同担此责任。”
空气霎时凝结。
青蒙像被权贵强行分开的鸳鸯，狠狠瞪她一眼，看向燕朔的眼睛通红。
“愿为君侯赴死。”
姜翕如眉梢一挑，觑向二人，觉得自己愈发像拆散鸳鸯的权贵，亦或是磋磨儿媳的恶婆婆。
“你确定要与他一同受罚？”
密匝的睫毛遮盖了眸子，看不出情绪，燕朔沉默地点头。
要罚便罚吧。
只是——
他垂眸看了眼手中的玉髓。
怕是送不出去了，她不会要的。
下一刻，却听她开口：
“罚你们——”
“在我身边读书，明年曲江宴上，我要读到几首像样的诗。”
青蒙倏然抬头，对上燕朔同样不可置信的目光，片刻后，却见自家君侯眼眸一眯，盯着他的眸子中泄出危险与警告。
？
这是怎么了？
“不——”
冷硬的拒绝卡在喉间不上不下，燕朔倏然震在原地，神色晦暗不明。
姜翕如歪过头。
上辈子这人也同样如此，甚至入宴见到她后便冷着脸甩袖离席。
就这么不情愿？
燕朔盯着她的脸凝视许久，那双沉了碎金一样的漂亮眼眸中难得有些呆愣：
“不会让你等太久，处理完军务便来。”
秦楼月和凌龄的脸上都挂着活见鬼一样的神色，心道今日这两人是不是都吃错了药。
姜翕如一愣，被他话语间生硬的反转逗笑是，调侃道：
“怎么？燕侯似乎有些勉强？”
燕朔掩住眸中几分失落，鸦翼般的睫毛向下翕动：
“我又不识字，去曲江宴做什么。”
他出生寒微，母亲是才貌双绝的褚州名妓，自己却直到领兵后才开始认字。
偏偏世族婚仪繁复，除催妆诗外，信阳周边还流传一种“颂风礼”——
新婚夫妇若有父母离世，须亲作赞美新偶、感佩亲长的长诗，于灵前跪拜颂歌，以示报予喜讯。
信朝讲究“落灵不动”，为了让她免受奔波，燕朔主动代姜翕如完成颂歌，往返于太庙与燕府之间，分别在先帝与他母亲的灵前跪了半个时辰。
但即便如此，在他将重抄了无数遍的颂风诗放在香炉之下时，她那副蹙着眉头欲言又止的神色，仿佛承受了莫大的委屈却又不得不忍气吞声，似乎这场婚仪没有半分可取之处。
姜翕如被他说得有些心虚，前世她确实有些嫌弃这个半路夫君的文采，这辈子...
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他写得好。
“你本来也...不会作诗。”
姜翕如刹住快要脱口而出的“不识字”，随口拈了句他诗里的内容念出来：
“那句什么'公主一剑真漂亮，鬓间银簪映寒芒'。——究竟是谁告诉了你我曾习过剑术？待我将此人找出来，定将他杀之而后快。若后世我的文集之后都缀着这样一句诗——唉，真叫人绝望。”
燕朔的视线不自然地转开。
凌龄有些着急，懵然开口道：“我觉得很好啊，这是君侯......”
“行了。”
燕朔截住话头，顿了一息，又补充道：“以后不会在外面作诗，今日更不会。”
不会反悔不让他去了吧？
？
姜翕如眨了眨眼睛。
难道从前是不想在曲江宴丢人才提前离席的？
还未等她开口，众人便被门外传来的一阵兵戈之声吸引了注意——
“这是殿下寝居，两位主君都在屋内，你如此狂悖，到底还有没有规矩教养？”
“教养？你们信阳人倒是有教养，灵前不下跪，府邸不肯搬，成婚第二天新妇就要跑出去见别的男人，我们君侯可不是倒插门！我今日就要带刀进去，你能奈我何？滚开——”
金石相击，青蒙挥刀将众人喝退，一把推开面前的门扉——
燕朔站在门后面色黑沉，一脸风雨欲来的愠怒。
“戴上你那破刀，去侧厅等我。”
姜翕如的目光掠过门前倔犟着抬着下颌的少年，对上燕朔莫名幽深的视线，示意他赶紧带着自己的人出去。
又被赶出来了。
燕朔头也不回地走得飞快，经过青蒙身边时嘴角一耷。
多管闲事。
青蒙莫名被自家君侯瞪了一眼，一腔怒火憋在心里不知如何发泄，冲斜倚在榻上看戏的姜翕如冷声道：
“你别以为是我们燕府求着你上门，我不管你是什么了不得的公主郡主，若你再敢折辱君侯，我西北帐下八名猛将绝不会放过你。”
青蒙是被凌龄强行扯出去的，走之前还是一脸清白女儿被渣男欺辱后的愤愤不平，努力扭过怒目而视：
“你是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没了你我们君侯也一样过——”
姜翕如眉梢一挑：
一样过吗？
-
侧厅之内，瑞麟香线自博山炉中袅袅升起，青蒙不耐地挥手一拂，雪白的香雾四散破碎。
听说这东西价值千金，她却放在侧厅整日整夜地燃着。
青蒙不屑地撇嘴：
“奢靡。”
“那又如何？”
门外的声线清泠如金玉相撞，为首两名侍女捧着一柄玉钩将帷幔挂起，姜翕如腰佩莲花坠，衣摆上的鎏金雀羽在初泛的熹光下拢上一层光晕。
一众侍女垂头跟在她身后，皆着一袭粉白纱裙，行走间如娇花被微风吹皱，做事却井然有序，顷刻间便将厅内重新陈设。
馥郁的暖香散去，幽冷的寒梅清气萦绕于室。
直至姜翕如施施然坐在上首的软垫之上，他们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几个高壮黝黑的汉子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缩在原地，凌龄将衣袖往下扯了扯，遮住了和自己的柔韧手腕并不匹配的大金镯子。
只有青蒙兀自梗着脖子，手中金环弯刀、颈上纯金项圈，与厅中清贵气派格格不入——
什么“华而不露，富贵自天成”，世族总喜欢装腔作势，挣了金银却不戴在身上，
那和没挣有什么区别？
姜翕如坐定，视线自燕朔扫向他身后的众人。
声震漠北的朔云八将中，皮肤白皙的青蒙和身材娇小的凌龄显得格格不入。
两世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人一个不少地站在自己面前。前世此时，青蒙同样提刀闯进了她的寝居，虽然气势汹汹，却在燕朔压迫的视线之下不敢真的动手，被她手下的仙谱楼秘卫强行架了出去。
燕朔也没有在长公主府久留，直到曲江宴上爆发争吵，他愤然离京，此后二人分居两地，直到她死前，也只见过寥寥数面。
姜翕如瞥了一眼身旁的绯衣郎君。
他平日里或是戴甲胄，或是一身短打劲装，还是头一次见他穿得如此......艳丽。
外着广袍，腰扣玉带，是信阳王孙公子最喜爱的“名士风范”，却偏偏是这样招摇的颜色。他轮廓很深，瞳孔色泽浓郁，一双琉璃眼珠蔑向人时，未语也将人看软三分。
不像沙场铁血的将军，倒像是山林里成精的狐狸。
她前世便知道自己这位夫君皮相一绝，为数不多的几次水乳交融之时，哪怕明知他故意诱着她好得寸进尺，却陷在这张脸里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
男色误人。
姜翕如眸光微动，旋即收回视线，错开他骤然黯淡的目光，望向堂下：
“你方才说，我能耐你何？”
青蒙像只被点燃的炮仗，将刀往地上一拄，磕出几道裂纹：
“要杀要剐随你便！老子就是死也绝不向这恶妇道歉。”
姜翕如弯唇——她倒成戏文里不给公婆饭吃的恶儿媳了？
有骨气。
她看向身侧侍奉的侍女，吩咐：“取把剑来。”
“是。”
她很快便捧着一只乌木剑匣回来。
姜翕如伸手打开剑匣，素白手指触到漆面的瞬间，几不可察地一顿，燕朔眯了眯眼：
“流霜剑？”
是——流霜剑。
信朝以武立国，虽近百年来在世家望族的影响下文风日盛，宗室之内却仍保留着尚武的旧俗。
比如，历代帝王与储君都会有的、一把独属于自己的君主剑。
那时她还是宫中唯一的孩子。
先帝当时已有意立她为储，在上泰山封禅的途中，底下人进献了一把宝剑。他原本计划将此剑赐予，却被姜翕如一口回绝：
“此剑虽好，却未尽他全力。那人既还活着，我就要让他心甘情愿为我铸一把最好的剑。”
后来，隐居山中的行丘子成了她的师傅，耗尽毕生心力为她铸造了一把当世无匹的宝剑。
名曰——流霜。
在她最落拓流离的日子里，只有一柄流霜剑伴随左右，带她杀出那段艰难岁月，却被永远地留在了雪域谷底。
今夕何夕。
“铮——”
姜翕如抽剑而出，青蒙微微放大的瞳孔里倒映着剑锋的寒芒。
“青蒙便是再做错了事，毕竟事出有因，也罪不至死。况且他隶属君侯帐下，就算要惩处也该回西北后由君侯亲自动手，还请长公主殿下三思而行。”
一名面上有刀疤贯脸的将军拱手而出，语气里尽是隐忍的怨怼：
“三思而行？”
姜翕如笑了笑：“于公，我还是先帝亲命掌政公主，尔等口口声声隶属燕侯帐下，岂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还是说，已有了另立之心不成？”
四周的目光如兵戈般直向她射来。
青蒙更是突然暴起，一副恨不得要杀了她的样子：
“我们君侯为国征战多年，没有他，你早成了狄人刀下亡魂，还能站在这里乱扣帽子？”
“你也知道说这话会被别人扣住帽子？”
姜翕如放下流霜剑，冷利的视线逐一扫过在场众人：
“你道朔云诸将所向披靡，可我信朝泱泱大国，能代替你们守戍边境的不知凡几。今日你提刀闯帐，口出狂言，若此事传扬出去，皇室要取你性命，尔等真有把握与十二卫队为敌？”
众人语塞，青蒙错开她的视线，像只被戳了气的河豚，闷闷道：
“你待如何？”
姜翕如侧过身子，对燕朔道：
“我要杀他。”
厅内八将齐齐震悚，刀疤将军高声喝道：
“君侯不可！”
他们战功赫赫，若是马革裹尸倒也罢了，怎能因此死于一妇人之手？
燕朔捏着梅花玉髓的手指一顿，半晌，抬头望她：
“不可。”
众人松了一口气，却听他道：
“但你是燕府主母，有权惩处府中家将。”
......
“下属犯错，我作为主君，会同担此责任。”
空气霎时凝结。
青蒙像被权贵强行分开的鸳鸯，狠狠瞪她一眼，看向燕朔的眼睛通红。
“愿为君侯赴死。”
姜翕如眉梢一挑，觑向二人，觉得自己愈发像拆散鸳鸯的权贵，亦或是磋磨儿媳的恶婆婆。
“你确定要与他一同受罚？”
密匝的睫毛遮盖了眸子，看不出情绪，燕朔沉默地点头。
要罚便罚吧。
只是——
他垂眸看了眼手中的玉髓。
怕是送不出去了，她不会要的。
下一刻，却听她开口：
“罚你们——”
“在我身边读书，明年曲江宴上，我要读到几首像样的诗。”
青蒙倏然抬头，对上燕朔同样不可置信的目光，片刻后，却见自家君侯眼眸一眯，盯着他的眸子中泄出危险与警告。
？
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