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

    “……西尔维亚。”

    “你在……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我来找你,你救了我。”

    “……唉。”

    艾赛亚头疼地看着眼前的男孩儿,说是男孩儿也不准确,眼前的人看着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倒是如米兰达所说,实实在在生了一幅好相貌。

    一头白色长发,只随意地披散着,却跟上好的丝绸一样闪闪发亮,透露出似雪似月的皎洁光华;一双金色的眼睛,宛如日轮一般,纯粹而耀眼;五官精致而疏冷,胜过那些艺术家手里最精细的石膏塑像。

    只是许是西尔维亚相貌过于精致的缘故,凑近他,艾赛亚总生出某种古怪的压抑,好像一个人走进空旷的教堂站在神像面前,直面那种非人的寂静感。

    已近十月,兰斯洛卡的气候虽然较为温和,但夜里总是有几分凉意的。

    压下那种古怪的错觉,艾赛亚看着西尔维亚身上只一件的单薄白袍,袍角甚至已经挂了点霜,想了想还是让开了一步:“……进来说吧。”

    “喝茶吗?”

    “谢谢。”

    把西尔维亚安置在沙发上,艾赛亚走进厨房,简单粗暴地把红茶包丢进壶里,加满热水,余光瞥见西尔维亚就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微微低垂着眼,也不四处张望——这种姿态极大地削减了他身上的怪异感,看起来似乎还有几分乖巧。

    “西尔维亚,是吗?你说我救过你?”艾赛亚端着茶过来,在西尔维亚对面坐下。

    “是的,在边城。我本来应该死去,但是因为你,我活下来了。”西尔维亚凝视着艾赛亚,他似乎不常开口说话,发音咬得标准而生硬。

    边城啊……艾赛亚微微敛眸,他的话让艾赛亚想起了那些本应活着,却死去了的同胞。

    “你的父母呢?”

    “我没有父母。”

    “……孤儿?”

    “算是。”

    “你也没有其他的亲人好友?”

    “没有。”

    “你一个人,从边城过来的吗?”艾赛亚审视着西尔维亚,他太干净,看起来既不像一个无父无母无亲族的孤儿,也不像是有能力一个人从边城跋涉到中央城找人的样子——处处透露着可疑,出现得莫名其妙。

    “是的。”西尔维亚倒是非常坦然,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艾赛亚的怀疑,“我,飞过来。”

    “飞过来?”

    “就像这样。”西尔维亚站起来,一双纯白的巨大的羽翼自他身后展开。

    “翼族?”这下艾赛亚倒是真的有点吃惊了。

    这片土地上除了人类之外,确实存在着精灵、矮人、翼族和巨龙一类的存在,人们把他们统称为异族。

    异族大多聚居,比较排外。翼族倒是因为和兰斯洛卡人一样都信仰光明神,所以不少定居在兰斯洛卡的土地上——即便如此,平常也很难得见。

    有传说翼族是光明神的使者,他们都是虔诚的信徒,生而有双翼,能飞翔,与魔法元素亲和,是不逊色于精灵的天生的魔法使。

    “严格来说,我不完全算翼族。”西尔维亚抖了抖翅膀,艾赛亚清晰地看到有类似羽粉的白色光点洒在了她的沙发上。

    她感到头痛。

    不过,那就是混血儿?

    那倒是说的通了。混血儿在哪边都不太受待见,异族不接受他们,人族也排斥他们。

    艾赛亚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椅子的扶手,脑子却转得飞快。

    “我能问一下,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吗?”作为骑士长,她的住处虽然不是隐秘,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找上门的。

    “我看得到你的灵魂,像火焰在燃烧。很明亮。”西尔维亚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弯了弯嘴角,“我朝着你灵魂发光的方向,飞过来。”

    看得到灵魂?

    艾赛亚悚然一惊。

    只有一种人看得到人的灵魂,那就是灵魂魔法使。

    灵魂魔法使就算在魔法使中也是万里挑一的存在。灵魂魔法晦涩难懂,对资质要求极为苛刻,传说高深的灵魂魔法使可以锚定、刻印和契约他人的灵魂,也因此使灵魂魔法变成了某种禁忌。

    可以说,灵魂魔法是禁忌魔法里面的禁忌魔法,是那些黑魔法使都很少去触碰的边界。

    认真的吗,艾赛亚觉得自己头更疼了。

    两种可能,一种可能,他是通过其他某种途径知道自己的住处,所谓看得到灵魂不过随口一说;另一种可能,他真的看得到自己的灵魂,那等同于艾赛亚身上莫名其妙多了一个无法屏蔽的追踪魔法,施法者还立场不明。

    西尔维亚笑得很好看,艾赛亚却没什么心情欣赏。如今危机四伏,突然冒出来一个自称看得到灵魂的混血翼族,如果不是对方来意尚且不明,目前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她的剑可能已经架在西尔维亚脖子上了。

    “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艾赛亚压下心底的猜疑,继续对话。

    “你救了我,我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西尔维亚一字一句地说着,那双金色的双瞳凝视着艾赛亚,带来某种古怪的压迫感。

    艾赛亚心猛的一跳。

    “愿望?我是救了什么神灯里的精灵吗?”她半开玩笑地说道,不过满心的怀疑却突然也因听到这样一句话松了一口气。

    怎么说呢,来意能反应很多东西,那群她死亡名单上的人找来的人,不会说这么奇异的话。

    怪莫名其妙的,有一种离谱的安心感。

    “……我不是精灵族。”

    “好吧。”只要不是那群渣滓找来的人就好,艾赛亚看西尔维亚顺眼了很多,她抿了口茶水,“我得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没有必要。”

    “说实话,我并不记得我什么时候什么行为救了你,既然救你是我无意而为之,那就没有要你回报的道理。”

    “不需要?”西尔维亚愣住了,他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种回答,“可是……我看到很多人都希望实现愿望。”

    “所有人都希望自己的愿望能实现。”艾赛亚失笑,“不然叫什么愿望呢?”

    “你救了我,我就应该实现你的愿望。这是合乎法则的。”西尔维亚就那么笔直地坐着,看起来还有点呆,“我可以治好你的伤,让你能重新使用魔法……或者你想要长生吗?我可以把你变成长生种……不过这个要等我恢复一下……”

    治愈病痛,长生……这是多少人趋之若鹜的梦魇,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艾赛亚只觉得恐怖。

    艾赛亚选择打断施法。

    “不,不需要。我不想要长生,而且就算有伤我也打得过大多数人。”艾赛亚想了想,决定耐着性子多说几句,“况且,西尔维亚,什么应该不应该的,没有这个理。”

    “虽然我不清楚你说我救了你的具体情况,但是我救人不会是一种交易。是因为我想,所以我这样做,我的一切行为都处于我的本心,没有什么需要让被救的人来支付的代价。”

    “你也不用觉得亏欠了我什么,要急于偿还——你不用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所以你不需要我实现愿望……”西尔维亚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受打击的样子,“你没有什么想要的吗?”

    “有啊。”艾赛亚看着西尔维亚,“我希望我的战友们活过来,我希望所有我爱的人平安康健,我希望不再有战争,不再有裂隙,不再有无端的杀戮……我希望很多东西。”

    “……死生不可逆,这是法则。”西尔维亚有些弱气,道,“但是我可以帮你治好他们的伤,我还可以帮你庇护他们。”

    “先谢谢你咯。”他人的善意是可贵的,艾赛亚伸了个懒腰,“但还是那句话,这不是什么必然,你不欠我的,男孩儿。自在点儿,把太多东西算自己头上会很累的。”

    ——要是他真的能治好她手下那群骑士们,让她提满礼物上门求医都行啊,骑士长大人又不是挟恩图报的人。

    “对了,你说你看得到灵魂?”

    “是的。”

    “你是灵魂魔法使?”

    “不是,那是什么?”西尔维亚一脸茫然。

    “只有灵魂魔法使可以看得到灵魂,这可是禁忌中的禁忌。”艾赛亚叹了口气,“最好别把看得到灵魂这句话挂在嘴边。”

    “好的。”西尔维亚点头,脸上写满了听劝。

    “也别再把能实现愿望挂在嘴边。”

    “好的。”西尔维亚继续点头,“我很少这样说。”

    真的吗?艾赛亚不信。

    这倒霉孩子到底是哪家的?

    沉默。

    漫长的沉默。

    艾赛亚不再开口,西尔维亚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没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这里。

    他动作迟缓地起身:“所以,你真的……”

    “我真的不需要你实现愿望。”艾赛亚在心里吐槽,他简直像个炼金傀儡,关键词触发的那种,“不过你可以留个地址,如果你在真的能治好我手下的骑士。”

    “如果你需要,随时喊我的名字就好。”西尔维亚耷拉着翅膀走了。

    “……这么神奇?”艾赛亚毫不犹豫地关上了大门,“慢走不送。”

    ——她明天就带着东西离开中心城。

    西尔维亚出现得莫名其妙,本来她计划大后天再出发,但是避免再出意外,她还是决定加快速度。

    但是西尔维亚的说法提醒了她,在离开之前,她明早得去米兰达那里晃一圈,看看有没有屏蔽灵魂魔法和各种追踪魔法的魔法道具——希望皇室底蕴名副其实。

    她是出发去揪狐狸尾巴的,可不是出去白白当靶子的。

    不过话说回来,一个象征光明神使者存在的翼族突然找上门,艾赛亚在心底嗤笑,难道是光明神显圣,知道她想掀了教廷吗?

    伟大的光明神啊,要是您真的存在的话,不如帮我炸了教廷吧。

    艾赛亚漫不经心地想着,总要干点活看看实力不是?

    ——

    中心城深夜。

    凌晨两点。

    艾赛亚双手交叉躺在床上,睁着眼。

    话说,喊名字就能听到,真的这么神奇吗?

    “西尔维亚。”

    “嗯?怎么了?”窗台闪现一团扑棱着翅膀的巨大阴影。

    “卧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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