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习夜风中,杜若搓着肩膀下了马车,正瞧见阿沅神情恍惚地独自走回来。

    她仰起脖子张望,却不见白芷兰的身影,忍不住问道:“小姐呢?”

    阿沅道:“回医馆拿药了。”

    “你怎么没跟着小姐?”

    阿沅的表情一僵,抿了抿唇道:“她不让我跟。”

    “吵架了?”杜若一眼看出端倪。

    阿沅沉默地点头。

    “她说不让跟,你便不跟?你不会偷偷跟着吗?”杜若气急,骂道:“真是个榆木脑袋!这么晚了,怎能让小姐独自一人呆着?京城近日不太平,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阿沅愣了一瞬,忽然醒悟:“你说得对。”

    话音刚落,阿沅已如疾风般消失在夜色深处,只余杜若无奈地朝他背影喊道:

    “快些将小姐带回!郭夫人身子有恙,恐怕快要临盆了!”

    不过片刻,白芷兰独自缓步归来。杜若见她身后并无人跟着,忙问道:“阿沅呢?”

    白芷兰微愕,“我让他先回来了。怎么,他竟还没回来?”

    杜若欲言又止,正犹豫要不要说明自己提议阿沅偷偷跟着她,就见白芷兰已面色一沉,怒道:

    “这臭小子,我不过拆穿了他那装傻充愣的伎俩,他竟就这样跑了?莫非跑回北燕了?”

    “不是,他只是……”杜若正想替阿沅辩解几句,谁知白芷兰由自顾自骂道:

    “忘恩负义的小白眼狼!白吃白喝了我这么多天,待下次见到他,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杜若再也忍不住,打断道:“小姐,阿沅说你不让他跟着,我便叫他暗中跟着你。你这般骂他,若他此刻真躲在暗处,听到这番话,恐怕本来没想跑的,也要被你吓得跑远了。”

    白芷兰登时噤了声,四下张望,见周遭空寂,唯有几株大枫树的枝干随风晃动得厉害。

    杜若小声嘟囔道:“没准此刻正躲在哪棵树上哭呢。”

    白芷兰:“……”

    白芷兰轻咳一声,正色道:“不管他了,郭夫人如何了?”

    “情势不妙,郭夫人肚子疼的厉害,我担心她是要生了!”

    白芷兰神色一紧,急步向马车奔去,边跑边问:“羊水破了没?”

    杜若跟在身后忙回道:“没有。”

    “那应当并非生产之兆,想来是风寒入体,动了胎气。”

    白芷兰翻身上车,只见郭夫人平躺在马车车厢里,正捂着肚腹,浑身颤抖,面色惨白,冷汗涔涔。

    她一瞥旁边那无措地坐着的男子,斥道:

    “你愣着做什么?快将你夫人扶起来!如此大月份的孕妇万万不能平躺,须将头垫高些。她即将临盆,你竟连这些都不知?难道未曾请过稳婆教你如何照顾妻儿吗?”

    那男子慌忙点头应是,手忙脚乱地将郭夫人扶起,让她半倚在自己怀中。

    白芷兰俯身探脉,片刻后神色稍缓,道:“解开她的衣裳,我需摸摸胎位。”

    男子顿时愣住,结巴道:“我……我解她衣服?”

    白芷兰几乎气笑了:“不然呢?你不是她的丈夫么?”

    “是,是!”男子慌乱地拉开郭夫人外衫,却因手抖解了几次扣子才解开,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白芷兰不耐烦地道:“你也忒磨蹭,算了,我来吧。”

    她几下解开郭夫人的衣襟,伸手探上隆起的腹部。

    那男子竟别过头去,支支吾吾道:“我……我只是从未见过夫人如此模样,有些紧张……其实,我们夫妻感情很好的。”

    “谁问你这个了?”白芷兰只觉莫名其妙,“别吵,我要看看孩子如何了。”

    男子连忙闭嘴,只抬眼望向车顶,耳边唯余衣物摩挲之声,和郭夫人偶尔发出痛苦的呻吟。

    片刻后,白芷兰对男子道:“夫人这几日便要生产了,她应当是前些日子受了累,气虚得很,不如让她先去我家静养?”

    男子稍有愣神,随即道:“如此便劳烦白小姐了。”

    白芷兰掀开车帘,扫视一圈,见无人驾车,便问:“你会赶车吗?”

    男子点头:“会的。”

    白芷兰道:“那便辛苦你了,慢些赶车,车驾稳些,切莫让夫人颠簸了。”

    她掀帘高声唤道:“杜若,快上车,坐在前头为他指路。对了,路过医馆时停一停,我得取些药材。”

    话音未落,白芷兰不经意间瞥见方才那棵摇晃的大枫树,稍作停顿,转身拉上了帘子,道:

    “出发吧。”

    不料车行过半,郭夫人忽然痛得呻吟不止,白芷兰急唤杜若进来,吩咐道:

    “把包裹里的人参片取来,给郭夫人在舌下含上一片。”

    杜若照办,白芷兰见车行颠簸,无法施针,只得为郭夫人按揉穴位。片刻后,见郭夫人不再喊痛,白芷兰方才松了口气。

    正要让杜若再出去指路,却听赶车的男人道:

    “白小姐,程式医馆就在前方。可我看着医馆门前已停了辆马车,便只能停在这边巷子口了。”

    白芷兰一愣,露出略微惊讶之色,又很快收敛,对杜若说:

    “你留在这里照顾郭夫人,我去医馆拿些药材,去去就回。”

    下了车,白芷兰望见停在医馆前那辆雕饰华丽的马车,车顶垂挂的玉铃在夜风中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仿佛一声声催命的钟鸣。

    她愈看愈觉眼熟,待看清那车旁的黑衣青年缓步朝她走来时,寒意更是从脚底直窜到背脊。

    白芷兰下意识地转身欲回马车,却听那人高声道:“白司直,侯爷请你前来一叙。”

    这一声呼喊宛如冰冷的利刃,将白芷兰的脚步钉在了原地。她浑身微颤,心知淮阳侯果然已盯上她,却未料来得如此迅猛。

    喉间发干,她却强自镇定,紧咬牙关,轻敲两下车窗,对车内急声吩咐道:

    “杜若,速送郭夫人回白府,再让我爹即刻入宫,寻姑姑相助。”

    杜若得令,立即吩咐驱车男子离去。白芷兰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胸中惊慌如潮,却不得不迈步向医馆门前走去。

    那黑衣青年不发一语,走在前方引路。

    走近后,白芷兰借着马车上垂挂的琉璃灯光,猛然发现这黑衣青年的装束,与昨日在萱茗院大开杀戒之人竟无二致。想起了萱茗院那血流成河的场面,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到了马车前,她深深吸气,勉强定了定心神,朝帘内之人屈膝行礼,恭声道:

    “大理寺司直白芷兰,拜见侯爷。”

    车内无人应声,寂静得让她愈发不安。

    片刻后,一只布满厚茧的手从帘内探出,掌中托着一根玉簪,寒光闪烁——正是那枚刺死华威的凶器。

    白芷兰心下一惊,未曾想自己不慎遗失的证物,竟落入淮阳侯手中。

    黑衣青年恭敬接过玉簪,举到她面前,冷冷问道:“白司直可识得此物?”

    “识得,这是凶……”话未尽,她忽地一顿,旋即改口:“可否容我一看?”

    那青年不答,转头望向车内,似在请示。白芷兰随之望去,隐约见车内人微微挥手,青年这才将玉簪递到她手中。

    白芷兰接过簪子,借着月光细细端详,见其上无血渍,不由生疑:难道是被人擦拭干净了?他们不知道关键证物上的痕迹是不容破坏吗?

    然而,当她拿近玉簪时,神色陡然一变,厉声道:“你们把清岚如何了?”

    黑衣青年眉目不动,语气淡漠:“白司直何出此言?”

    白芷兰压住心头的恐惧与愤怒,道:“被歹人拿去行凶的玉簪乃梁国公府的郑娘子之物,她的佩戴时头发上涂了桂花头油,因此凶器上也沾染上了桂花香味。

    “而大理寺刘少卿之女虽也有一枚极为相似的玉簪,但她发上抹的是兰膏,因此簪子上也染上了兰草香味。眼前这跟玉簪,正散发的是兰草香,因此并非凶器,而是刘少卿之女的玉簪!”

    她急切道:“你们究竟将她如何了?案发之时她与丹阳郡主同在一处,二人可互证清白,她绝无作案的可能!”

    黑衣青年不为所动,冷冷回应:“白司直何以断定她们互证清白,而非互相包庇?”

    “清岚与世子无冤无仇,怎会……”白芷兰话锋一顿,讶然抬头,“难道,你们竟怀疑丹阳郡主?”

    黑衣青年缓缓道:“郡主如今已不在京中,恐怕是畏罪潜逃了。”

    “绝无可能!”白芷兰斩钉截铁,“丹阳郡主虽与世子有嫌隙,但此刻南越战事胶着,她入京分明是来求援借兵的,岂会在此时与朝廷为敌!”

    她朝车内之人一拱手,语气恳切:“侯爷,请给我几日时间,我必然能查出杀害世子的真凶,还请侯爷莫要伤及无辜!”

    车厢内一片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白芷兰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般在耳畔轰鸣。她紧紧握住手中的玉簪,掌心早已渗出冷汗,指尖却冰冷如霜。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忽然,一声低沉的冷笑自车内传来,如刀刃割破寒风,直透骨髓。

    “真凶?”那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丝轻蔑和森然杀意,“姓白的,你或许确实有几分查案的能耐,但本侯更愿见到嫌犯一一伏诛,以血偿命!”

    字字如利刃般锋利,藏着决然的狠毒,令白芷兰心头一紧。她暗叫不妙——华尧果然打算杀尽与此案所有相关之人以泄愤!

    还未回神,便听那阴冷的声音不带丝毫情感地命令道:“来人,将此女押入天牢,大刑伺候!”

    话音刚落,白芷兰便觉肩上一沉,黑衣青年已用力擒住她的肩膀,令她动弹不得。

    白芷兰心急如焚,高声喝道:“我乃朝廷命官,侯爷岂可擅自缉拿!”

    然而此话很快就淹没在这寒意刺骨的夜风中,华尧显然毫无动容之意,铁了心不放过她。

    眼看自己就要被强行拖走,白芷兰心中一片焦灼,脑中却飞速运转,心知若真落入淮阳侯手中,定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她必须即刻想出自保之策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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