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馥感觉自己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时不时还打个寒噤。

    她仿佛置身于梦中。

    又回到了镇国公府被陷害流放的那段日子。

    那时,她是新嫁入辅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听闻镇国公府因与西川王室勾结,通敌叛国,举家被下了大狱。

    镇国公府的成年男丁还在前线拼杀,满府妇孺却一个不落的全扔在诏狱中听候皇帝发落。

    身为镇国公府这一辈唯一的外嫁女,谢春馥听闻此事,心急如焚。

    她拎着裙摆匆匆跑入她的夫君--辅国公世子季青阳的书房外求见。

    却被季青阳的小厮听涛拦住。

    听涛面上带着为难道:“世子夫人,世子爷这会儿已经出门去了,他的书房有些机密的文书,奴才不能擅自放您进去。”

    谢春馥无奈。

    她又想去松鹤堂求辅国公太夫人温氏。

    温太夫人素有贤名,在大邺朝德高望重。

    好歹是姻亲,谢春馥想求她入宫,为镇国公府满门妇孺在陛下面前求求情。

    却在松鹤堂外,被守门的婆子带着笑说太夫人身子不适,不宜见客,请世子夫人见谅,将她拦在门外。

    谢春馥想自己进宫,求那位新登位的皇帝表弟,看在镇国公府兢兢业业多年为他筹谋的份上,高抬贵手,放过镇国公府满门。

    却又被小厮拦住,不许她出府。

    谢春馥满身血液顿时凝固了,似有一盆冷水从头上淋下。

    这辅国公府,满府上下是摆明了不想让她出面帮忙救人。

    谢春馥求天不应,遁地无能,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又过了两三天,她才发现,自己的确是被辅国公府的人给软禁了。

    幸好,她曾偷偷习武多年这件事情,并未有多少人知道。

    在四个大丫鬟白芷、杜若、扶桑、南星帮忙掩护下,她偷偷换上婢女的衣服。

    趁着夜色,谢春馥灵巧的身影潜离了逸云斋。

    想到她此时无任何倚仗,仅凭一张嘴,根本没有办法进入诏狱中看望镇国公府的亲人。

    她这小身板,只怕她还没入到诏狱的门,就被闻讯而来的侍卫一箭穿心。

    谢春馥想了想,决定潜入季青阳的书房,借他那枚世子印鉴一用。

    只是偷偷以他的名义打点一下狱卒,让她的亲人好过些,季青阳应该会原谅她。

    毕竟,她们从小青梅竹马长大,又在最好的年纪成婚,正是新婚燕尔的少年夫妻浓情蜜意时,这点脸面,她应当还是有的。

    谢春馥顺利潜入了书房廊下。

    不知为何,今日季青阳的书房外守卫格外森严。

    幸好谢春馥对他书房布局很熟,趁着夜色掩护,她将身子小心地埋入书房后的树影中潜藏起来。

    书房的后窗突然被推开。

    从里面伸出一只涂了艳红蔻丹的手,白皙细嫩,削若葱根。

    正骄矜地翘着尾指,将一杯茶往窗外泼。

    谢春馥透过树影缝隙,小心地在黑暗中看清了那只玉手主人的脸。

    是新帝亲封的新城长公主,元初蕊。

    她的表妹。

    谢春馥的心砰砰直跳。

    黑暗中像是有什么蛰伏的野兽随时要跳出来。

    谢春馥莫名觉得,今晚,她会撞破一个秘密。

    大秘密。

    她的直觉,向来很准。

    “子瞻,你我筹谋的事,如今已近尾声。镇国公府即将跌落泥潭,你预备何时将那个占了我位置的女人给休弃?你知道的,我这个人,素来没什么耐心。”

    元初蕊秾丽的眉眼出现在窗前,她的声音似碎玉落于盘中,清脆动听。

    她眼神淡漠地望着不远处漆黑的树影,以及树影后不远处半空中的一轮圆月。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你我何时才能光明正大现于人前?子瞻,我已经十八岁,要成老姑娘了。谢春馥的死期,该是这两日了。”

    谢春馥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她想起从前,这个表妹柔柔弱弱躲在她身后,诉说着自己对令贵妃有多么害怕的模样,说着其他公主皇子是如何仗着母妃受宠就欺辱他们兄妹的模样,还有捏着帕子,求她带自己多去太后姑祖母还有皇帝表叔面前露脸的娇怯模样。

    跟面前这个自信果决,出口便要人性命手段狠辣的公主判若两人。

    可是为什么呢?

    她跟镇国公府,明明对元初蕊还有元桁这么好!

    为何元初蕊三言两语间,便要害她性命?

    季青阳的脸也出现在窗后。

    小公爷温润如玉,貌若谪仙,是盛京城诸多贵女的春闺梦里人。

    但此时,这位谪仙人的眉头紧紧地拧成了结。

    他右手转动着左手的白玉扳指,心神不宁地道:“蕊儿,这样做,会不会太狠绝了些?毕竟从前,镇国公府对辅国公府,还有你姐弟二人多有照拂......”

    元初蕊眯了眯眼睛,眼中凶光毕露。

    “狠绝?照拂?”元初蕊红唇轻启,语气颇有些玩味。

    “你可知,当初若是我与皇弟不够狠绝,此时埋在西山皇陵的尸骨中便有我们姐弟二人的身影。镇国公府扶持皇弟上位,又有军功在身,从前父皇还在世时便狂傲不可一世,更何况如今皇弟年纪尚幼,谁知道镇国公一脉会不会居功处处挟制他,想做这大邺朝的摄政王?我们必须要防患于未然,再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你想留下后患吗?”

    元初蕊扭过头,眉心的牡丹花钿动了动,她面上浮起一丝假笑:“又难道,你对表姐如此情深意重,竟是舍不下她的性命吗?”

    季青阳一默,继而立刻将自己与她撇清干系:“蕊儿莫要再拿我开玩笑,我对她何来情深意重?当初娶她,不也是你要求在先,我才娶她的么?又因你是个善妒的,成婚两年,我都未曾碰过她,她至今仍是完璧之身。你再这样玩笑,我真要生气了。”

    元初蕊这才换上了真心实意的笑意,拉拉季青阳的袖子摇了摇,哄他道:“好啦,我知道你对我的一片痴心,还不是因为表姐到底是盛京第一美人,你与她朝夕相对,我害怕你亦不能免俗,对她动心。”

    季青阳这才缓和了面色,亲昵地捏了捏元初蕊的鼻尖:“在我心里,蕊儿才是盛京城中最美的姑娘,别人都比不上。”

    “子瞻......”

    元初蕊感动得泪眼朦胧,身子有些颤抖地主动踮脚吻上季青阳。

    季青阳很快反应过来,搂住元初蕊的身子回吻过去。

    一对鸳鸯激吻正酣。

    谢春馥死死捂住自己嘴巴,站在树影后泪如泉涌。

    假的!!!

    季青阳所谓的对她真心,全部都是假的!!!

    季青阳娶她那日,掀完盖头喝完交杯酒,便说要告诉她一个秘密。

    他说自己几年前曾身中奇毒,有不举之症。

    求她帮忙在长辈面前掩饰这件事情,好全了他盛京玉郎的颜面。

    谢春馥心疼他遭遇坎坷。

    且不举,在当下是极为要紧的一件事情,对男子来说,十分屈辱。

    必须得私底下暗暗寻访名医医治,并且不一定能治得好。

    谢春馥感谢他对自己的信任,竟将这种事告知于她,又想到夫妻一体。

    当时她便赌咒发誓,一定要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

    还决定要将这件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好让季青阳完美无瑕的声名不损伤一丝一毫。

    她半年未孕,一年未孕,两年未孕。辅国公府上关于她是只不下蛋的母鸡这类言论日渐兴起。

    辅国公府虽然比起镇国公府来式微已久。

    但娶进门的世子夫人,迟迟未孕。辅国公夫人跟太夫人也是有脾气的,对着谢春馥面色一日难看过一日。

    且季青阳对外宣称,对世子夫人情意深重,永不纳妾。

    这就让辅国公夫人跟太夫人对谢春馥更加不满。

    自己生不出就罢了,还占着男人不让纳妾是怎么回事儿?

    于是让她每日去松鹤堂站规矩,好好学学什么是女德,风雨无阻。

    谢春馥望着那对吻的难舍难分的狗男女,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季青阳分明是拿她做了元初蕊的挡箭牌!

    他的情深意重,专宠一人,从来不是对她!

    谢春馥怒急攻心,身子晃了晃。

    她急忙将手撑在树上,却不小心踩断了一截枯枝。

    “喀嚓”一声。

    惊动了书房内已经开始互探衣襟的一对鸳鸯。

    “谁!”

    元初蕊凤眼一眯,厉声喝道。

    她迅速冲到门口吩咐暗卫:“十一,十二,找到这个人,带到我面前来。”

    “是!公主。”

    两道身影很快在院子里搜寻起来。

    谢春馥虽然有些功夫在身上,但自然是敌不过训练有素的皇家暗卫。

    很快就被制服带到了元初蕊跟季青阳面前。

    季青阳皱眉望着她,眼里带着些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元初蕊倒是笑容玩味:“啊,原来是表姐啊!好久不见,表姐一向可好?”

    谢春馥冷笑一声道:“托你的福,还活着。”

    元初蕊面上浮起假笑,声音听上去有些惋惜:“看来我们刚刚的谈话,表姐你都听到了?那你这条命,确实是留不得了。”

    谢春馥没有挣扎,她只冷眼看着元初蕊,眼底都是恨意:“我只是奇怪,我扪心自问,对你姐弟二人从未有亏欠之处,你究竟为何如此恨我?”

    元初蕊略一思考道:“啊,表姐问这话......那我可就实话实说了。我身为公主,金尊玉贵。但很奇怪,我既没有你在父皇面前受宠,也没有你才名远播,美色惑人。你说,被一个身份地位不如你的人处处压制,且就算你拼尽努力,也处处比不上对方,还要蒙她的恩泽,才能勉强得到自己父皇与祖母的一点垂怜,在宫中苟延残喘活下去,我是不是很可怜?”

    “呵,”元初蕊冷笑一声。

    “我也觉得自己可怜,所以我从小就发誓,不管用什么法子,都一定要爬到高处,让所有人再不能用怜悯的目光看我。谢春馥,整个盛京城贵女多如过江之鲫,但我独独嫉妒你,你可知道为何?”

    元初蕊用戴着精致长护甲的手,抬起了谢春馥的下巴。

    那上面每颗护甲的末端,都镶嵌了精致昂贵的珍珠或者金珠。

    完美的衬托出了这位新城公主如今的贵不可言。

    “因为你拥有父母,祖父母完整的爱意,兄弟姐妹的爱戴,甚至是位高权重表叔与姑祖母的疼爱。你有我没有的一切东西。才华,美貌,财富,跟许多许多家人的爱意。”

    元初蕊的脸飞快地狰狞了一下。

    又笑出声。

    “不过没关系,从今日开始,我会一点一点,把你拥有的一切东西,全部都拿走。”

    尖利的护甲压在谢春馥的面上,她被迫仰起头,感受着面颊上的凉意。

    原来.....只是因为嫉妒。

    谢春馥在心中嘲讽。

    看看,她与谢家的一时好心,给自己带来了什么灾厄。

    全族倾覆。

    飞鸟尽,良功藏。

    狡兔死,走狗烹。

    谢春馥的脸被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的暗卫狠狠压在地上,她听见元初蕊碎玉般的声音响起。

    “给她把这毒药服下,今晚就了了这件事吧。本宫乏了。”

    “是”一旁带着面具的暗卫道。

    谢春馥发出一阵凄凉的大笑声。

    事已至此,她还能怎么挽回局面?

    怎么救谢家人?

    就在此时,书房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长公主,陛下派人来了,有紧急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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