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含糊不清,然晚柠又如何不知其意,迟疑片刻,重重点头。

    秦筠见状,露出浅浅笑容,眸光潋滟,似有星辉闪烁,“我本以为,我瞒得极好,不论哪个……总归没有发现。”她声音低柔悦耳,宛如夜莺啼鸣,“既然被你看出来了,索性也无须藏着掖着。”

    晚柠静静凝视她,目光幽深,“筠儿,你是聪慧之人,因知不论是廉隆,亦或廉峻,都乃你义兄。礼义廉耻,你与哪个一道,都会遭世人议论,甚至辱骂,早有断绝才是……你这样聪慧,又岂会不明白这点。”

    “我明白。”秦筠脸上笑容慢慢散尽,神色认真严肃,一双黑亮眸子熠熠生辉,似有火焰燃烧。她缓缓吐出口气,神色坚毅而决绝,“我从不惧世间流言蜚语,只求问心无愧,其余并无所谓。何况,未必有你说的那般糟糕。”

    她语调平稳,掷地有声,“我行的正、坐得端,又有何畏惧?”

    “世间伦理,人伦纲常,不可违逆,由不得你恣意妄为。”书读多的人,总有种莫名执拗,此点在晚柠身上亦极明显,她终是想不通,多年兄妹相称,秦筠为何会起如此心思?

    不单秦筠,还有那廉隆,两厢交谈,晚柠明白他对秦筠有心,他怎能有心?难不成夫子没教他们纲常伦理,礼义廉耻!

    晚柠实难相信,秦筠在她眼中算得上优秀,又饱读诗书,怎会犯这等愚蠢错误!多年世家规矩,深刻晚柠心中,于她而言,任何一知羞耻的人,都不会起这等龌蹉心思,偏偏秦筠不但有了,还光明正大,坦荡说出,如此胆大包天,简直让她匪夷所思。

    秦筠摇了摇头,神色平静,眸光澄澈,她轻启樱唇,嗓音轻灵婉转,“水衡,我知你在想些甚,但开始就注定好……我与廉家,早早就定下婚事——还未出世前就有。这些年下来,廉家对我照拂颇多,阿爹素来把我当女儿看待,他希我履行初时约定,嫁入廉府。”

    闻言,晚柠面色骤变,她震惊看向秦筠,思绪一度混乱,若以收养义女身份,与廉隆、廉峻有纠葛,自是违背礼教,于秦筠,于整个廉家名声有碍。可若是早有约定,为另一层缘法,合该成全。

    “筠儿,你……”晚柠张嘴,却不知该说何。秦筠面带浅笑,眸光温润,“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早早已立了文契,换了信物。这门亲事,我逃脱不掉,唯有遵守。”

    晚柠怔愣良久,忽而苦笑,她方才诸多言论,似是都成笑话,枉费一番担忧,徒增烦恼。她叹息一声,怅然失落,“原是我思虑过多,既是如此,我信你选择,定然不会委屈了自己。”

    她不是没想过劝秦筠,话到口边是极难开口,有几人会为反抗桩婚事,和家人决裂。何况瞧秦筠模样,并非厌恶反感,无奈中暗含欣喜,想来是乐意的。既然乐意,何必要闹个天翻地覆,弄的彼此不快,伤人伤己呢?晚柠心里明镜似的,也不再提,顺势放手,免得越发尴尬。

    “多谢了,水衡。”秦筠微微一笑,眼波流淌,温柔缱绻。可她虽是笑着,眼底却泛起薄雾,叫晚柠更为迷茫,有深深不解,秦筠不抗拒这桩婚事,也愿意遵守约定,怎会流露出这番神情?

    晚柠心觉不懂秦筠,问她缘故,秦筠垂眸不答,半晌,轻笑一声,“我以你瞧得出来……若我选,我定是选三哥的。但,阿爹希望我择二哥,他之念头极为坚定,二哥又有心,就由不得我不愿。”

    晚柠默然,她是不大懂男女之事,然也能窥探一二,秦筠情愫算不得隐秘,留心便能察觉。只她不明,廉峻同为廉罡之子,又是宠爱幺儿,若他与秦筠情投意合,廉罡应该乐见其成才是,怎会固执将秦筠许给廉隆。

    “筠儿,你打算如何?”晚柠满腹狐疑,试探问道。见秦筠眨了眨眼,眸光沉淀下来,似蕴着无数情愫,最终化作坚韧,低声道,“我不愿与二哥,即使……是阿爹意思。我会再与三哥他一道,去跟阿爹好好说,求他收回成命。”

    晚柠皱眉,仍旧想不透其中关节,只心中愈加疑惑。幸是瞧秦筠模样,因与廉峻两情相悦,倒是少了许多忐忑不安,二人努力不准真能修成正果。她心念电转,忽而抬眸道,“筠儿心中有数就好。”

    “你且宽心。”秦筠莞尔一笑,眸中划过暖融春意,“你若无事,与我一道去后厨看看可好,斩云少侠来时提了几尾鲫鱼,我瞧着极好,做道豆腐鱼片汤,你尝尝味道,若是好吃,我便让人送你些回去,权当报答了。”

    她说话时神采飞扬,眉眼弯弯,仿佛有阳光洒进心房。晚柠听她这般说,亦是捧场,忙不迭点头,“许久不曾吃鱼了,馋得紧,若你不嫌弃,还可为你打下手,我手艺可学了四五年,也是不错的,做出菜色定不比酒楼掌勺差。”

    虽出身世家,到底是要晓得些羹汤菜肴,省得宴请他人时一问三不知。而私下做于家中亲人夫君,体现亲近,也是极佳,故晚柠十岁起,杨氏就教导她烹饪之术,以备日后宴客用膳,至今略有小成。

    两个姑娘结伴走进小厨房,见缸中游着四五尾肥硕鲫鱼,旁儿则堆着各式各样蔬菜瓜果——这日头能集这般多蔬果,廉家确是豪富,晚柠暗暗思量着。

    秦筠挑了条最为肥美鲫鱼,取刀干脆拍晕,干净利落将鱼处理妥当,鳞片尽褪,鲜血淋漓,只剩骨架。晚柠帮衬着洗菜切肉,动作利落干净,丝毫不像个世家姑娘,倒有几分农家女儿爽朗。

    调好佐料腌制鱼肉,随即便生火熬制鱼骨,待鱼骨熬制出浓香白汤,捞出鱼骨,将鲜嫩鱼片倒进锅内。加入各色配料,待鱼肉软烂时,再添上葱姜蒜末,盖上瓦罐焖煮,鱼香顿时弥漫整间屋子。

    等待鱼肉的功夫,晚柠亦大显身手,做了道乳瀹鸡,纵些许佐料不全,却足够勾人食欲。乳白汁液浸鸡肉,香气四溢,鸡肉细嫩滑爽,油脂丰厚,引得秦筠频频侧目。

    原还说要炒个山药,却被秦筠阻止,说山药与鲫鱼同食不妥,改了芹菜。余下则由女婢厨娘忙碌完成,秦筠晚柠下厨是心意,然下头侍从绝不会让主家姑娘与客人做完整桌菜肴,否则传出去,岂不被人笑话,说她们苛待姑娘客人。故每每秦筠下厨,总有女婢帮衬,洗净食材,切丝剁末,分类摆盘,或添火烧锅,或添柴生炭,甚至端碗筷递碟子等杂事。

    秦筠偶尔指挥一次,皆有条不紊,待鱼汤炖好,乳白色汤汁浓稠醇香,鱼片酥软鲜嫩,提手满满盛了一盅。秦筠抿唇浅笑,眸中漾起淡淡涟漪,“尝尝看。”她语气轻柔,神态认真,有几分少女纯稚娇憨。

    晚柠接过瓷盅喝了口,眼眸一亮,鱼汤熬的恰到好处,鲜甜适宜,鱼肉绵密细腻,入口甘冽,令人胃口大开。不住连饮两口,赞道,“味道极妙,筠儿好手艺!”

    两人坐在廊檐下品着鱼汤,聊了些许闲话,直至其余饭菜飘香,才停止交谈,携手前往餐厅用膳。厅中人早已来齐,她们倒成了最晚那个,忙吩咐下人摆膳,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告罪而入,晚柠瞧着时孟面色沉郁,就知今日探查不顺,默了默,自顾自拿起碗筷,为时孟盛了碗汤,含笑劝道,“十一,你累了一天,尝尝这鱼汤,很是好喝,还有那乳瀹鸡,可是我亲自做的。”

    时孟勉强露出笑容,冲晚柠温和一笑,端起碗慢条斯理喝起了汤来。汤汁清澈乳白,鱼肉鲜嫩多汁,一口咬下,鲜美异常,咸淡适度。还有那乳瀹鸡,酥香滑嫩,香而不腻,齿颊留香,吃在嘴里极有滋味,叫人回味无穷。时孟心头一暖,朝晚柠颔首致谢。

    连续吃了两碗饭,肚子撑得圆滚,方才搁箸,这顿美味晚膳,倒叫时孟糟糕心情好了许多。有上几分精神气。夜间也不歇息,与众人聚在一块儿,梳理案情,本想谈谈今日发现,不料没讲几句,就听得侍从尖叫混乱,“快叫医匠,二郎君吐血晕厥了……”

    众人闻言,均慌乱起身,尤是苏离,一跨步往廉隆院中去。晚柠亦疾步赶上,却见廉隆院中灯火通明,仆妇女婢急匆匆奔进跑出,人人脸上带泪,又哭又喊,隐约可见床榻边坐了位老者,正在施针救治。

    晚柠瞧不着处,廉隆脸色惨白如纸,额角冒汗,呼吸粗重,好似承受莫大痛苦,双目紧闭,薄唇微张,不断喘息着,竟是昏迷不醒。外头喧闹不已,嘈杂混乱,众人挤不进门,只得守在外面,面色凝重,不知情况如何。

    晚柠站在门边,透过缝隙向内望去,见廉隆脸上泛青,呼吸越发艰难,心头微跳。刚欲说话,苏离一把推开挡路侍从,快速闯入房中,来到床沿,抓起廉隆手腕探脉。须臾,面色发白,剑眉紧皱,他觉廉隆这情况眼熟,可一时记忆模糊,实想不起哪里见过。

    也就这么一刻,廉隆剧烈咳嗽不止,呕出大量秽物,其中夹杂鲜红,落在雪白锦衾,触目惊心。苏离脸色阴沉如水,另位医匠也知不妙,不敢耽误,立刻为廉隆扎针,并喂服药丸。

    二人努力想遏制廉隆情况,也不过是无用功,不久后,廉隆又吐了大口污秽之物,面色越发青紫,瞳孔陡然扩散,终究失去呼吸。苏离颓然跌坐在床沿边,怔忡良久,难以回神。

    晚柠听得一片哭声,就算不见里处到底出了何事,亦已猜出,转头担忧看向面色焦急秦筠。秦筠脑中炸响,一片空白,念叨不会冲入房中,廉罡廉峻紧随其后。

    里面场景更为混乱,廉罡悲戚不已,哽咽不能成音,而后想起甚,一把拽住苏离,歇斯底里与其争执起来;廉峻抱着廉隆尸体放声痛哭,泣不成声;而秦筠尚未回神,呆滞了半晌,猛然跪在床边,握住廉隆冰凉僵硬右手,双肩颤抖,泪流不止,哭到撕心裂肺。

    侍从试图劝阻拉开廉罡苏离,却被一把推开,正巧撞着了本就摇摇欲坠的秦筠。秦筠一个踉跄,扑在一旁架子上,架子轰然到底,上头一盆栽摔在地上,碎了满地,残片溅射而出。秦筠猝不及防,脚裸被陶片划伤,血珠瞬间涌出,染红衣裙。

    众人大惊,廉峻当机立断抱起秦筠,唤着医匠就往偏房去,可廉罡无心顾及,仍旧死命扯住苏离不肯松手。

    乱得外头几人不知如何是好,若发生京中,不论哪个都可越俎代庖,掌管府中庶务。偏廉家为武林世家,又不知与苏离产生何等矛盾,贸然插手,恐要闹得不可收拾了。

    在柳修急得无措时,方才一直站在角落边,被廉隆情况惊得呆愣不动、忘记言语的风宿回过神来。他同是悲痛万分,眼眶湿润,但仍保持冷静,指挥侍从将屋内狼藉打扫干净——他曾多次来廉府,与廉隆兄弟相称,侍从都认得他,也愿听他话。

    待一切处置妥当,他上前拉开纠缠不休的廉罡苏离,低声劝着廉罡,望他冷静,莫要再生事端。几句下来,情绪崩溃的廉罡,竟听进风宿劝,总算平复了些许,颓废瘫软在椅上,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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