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凌羽听见杨鲤说的话,问道:“他是谁?”

    “还记得我母亲屋外的看守吗?”杨鲤走上前去,神色凝重道,“今夜留在屋外值守的人应当是他才对。”

    早晨他们是从后门溜进杨露屋中的,并没有留意看守的相貌。这时,被称作王叔的男人道:“阿鲤,你能不能让这位大人把手松开点?总之我也跑不了了。”

    杨鲤带着探询的目光看向沈鹤,后者仍然没有要放松警惕的意思,冷着脸道:“既然今夜是你负责上夜,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男人只觉得腰间一松,佩戴的短刀被他单手解了下来。皮质刀鞘倏然坠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寒芒毕现。沈鹤垂下眼眸,哂道:“贵寨的铁匠可锻不出这样的东瀛刀。”

    “王叔,你为什么要害我母亲?”杨鲤攥紧了手,质问道,“还有江姨,她在哪儿?”

    男人脸上青红交加,深吸了一口气,答道:“阿鲤,你当真以为二当家没有发现这两个人的行踪吗?”杨鲤愣住了,听他继续道,“有个女人被抓了,听说她和这两个人是一伙儿的。二当家猜到放跑他们的人是你,你肯定会去找萍姐帮忙,可惜搜家没有搜出来,烧了芦苇荡也寻不见,那个东瀛人便提议搜查寨中其他人家,竟然真的找到一个陌生女子。水寨里的女人个个身强体壮,做得一手好活计,她那模样身段,仔细一瞧就知道是何等出身了。”

    杨鲤怒道:“那你就能为虎作伥了吗?!我母亲和江姨,何时亏待过你们!”

    王叔被反剪着双手,苦笑道:“她们很好,错的是这烂透了的世道。我已经铸成大错,趁二当家还没找到你们,赶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一旦开战,揽月湖和别鹤山再非乐土,要是抓住你身后那个丫头,那帮恨秦家入骨的东瀛人不得用她祭旗?”

    此话一出,三人便知晓孤身前往杨露住处的江萍恐怕凶多吉少。男人说得很中肯:整个水寨都处在罗成武的控制下,而他身后是穷凶极恶的东瀛人。另一边,一个是没有威望的毛头小子,一个是被视为朝廷鹰犬的锦衣卫,一个是没有实战经验的闺中小姐,怎么看都不占优势。

    他们该如何破局?揽月湖和别鹤山的地形图还未到手,大营的精细布防有待调整,绝不能坐以待毙。

    秦凌羽告诉自己要冷静,如果此时自己乱了阵脚,敌方得手的概率就会大大增加。若秦澈处在她的境地,又会怎么做?贸然营救杨露和秋娘,已经成为下下策;若逃避,就会间接害死临川城中的百姓……

    月光洒落在东瀛刀的刀锋上,她下意识躲开折射的寒芒。刀尖被火淬炼出幽蓝色的光泽,吹发可断。

    那确实是把好刀,以精铁和黄铜铸成,是一柄防身利器。这样的刀再伸长些,到了东瀛人手里,后果难以想象,莫说守城官兵难以抵御,连大营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刀,东瀛刀,船……

    瞿青在来信中提到,商船没有将兵器送抵临川城,货物还在水寨中。罗成武提防江萍,故而没有将货物存放在库房中。她曾猜测它们藏在芦苇荡中,直到被下令焚毁,也不见其下落,才打消了这个念头。铁器最怕锈蚀,要避开水源,存放在干燥的地方。偌大别鹤山,何处符合这样的要求呢?

    秦凌羽忽然想起来什么,众目睽睽之下,快步走向水井后的山岩,用指节叩过,又从地上捡起掉落的碎石观察。杨鲤不解地看着她动作,“秦姑娘,你这是……”

    “还记得我们被关押在后海时的那间石室吗?”秦凌羽转向沈鹤。

    沈鹤点头。

    “那是天然形成的洞穴,我大概知道罗成武将那批兵器藏在何处了,”她来到王叔面前,“不过,我可能需要一点帮助。”

    见男人目光躲闪,她继续道:“佩刀上山,却不曾出鞘。你没有害人之心,事情也没有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所以,你愿意带我们去藏兵之地吗?如果我判断得没错,别鹤山中应当还有一处更大的山洞。二当家想同我们玩瓮中捉鳖,本姑娘偏要与他玩玩这调虎离山之计。”

    -

    淮南王府。

    夜幕降临,长长的走廊下悬着数盏血红的绢纱灯笼,却无人前来掌灯。走廊尽头是一座月洞门,穿过月洞门,是一座以千金打造的望园。池内风荷业已有了残败的趋势,素白若瓷的花瓣被夜风拂动,脱离花茎,打着旋儿落在月影中,模糊了亭中人的面孔。

    一道人影踏月而来,自屋檐飞下,快步上前,回禀道:“王爷,清辉院那边都打点妥当了,鸨母保证不会让姑娘们乱嚼舌根。此外,红莲姑娘被属下葬在了城外,抬棺者和掘墓人一个不留。”

    萧明仪抬起手,免了侍卫的礼,斜倚在阑干上,端详着他的神态,半晌后终于开口:“银砂,你在可怜她吗?”

    银砂摇头,“不,属下只是惋惜,她不该心软的。”

    “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选择红莲吗?她与你不一样,清辉院买回女孩,教她们如何讨好男人,而不会教她们如何杀人。”萧明仪回忆道,“从头开始培养一个杀手,需要耗费不少心力,毕竟那时她的本事还不及十岁时的你。我选她,是因为被逼到绝境的人将拼尽所有一搏。杀了她,确实很可惜。”

    亭中一片静默,萧明仪懒洋洋地坐直身子。

    “赵家的船已将兵器运往别鹤山,待城中余粮耗尽,百姓开始骚乱时,就是动手的最佳时机。水寨二当家罗成武虽然投诚,但传言此人行事优柔,文武皆不及大当家杨露,令我心里总不踏实,何况那里还关着沈鹤这块臭石头。你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人,也是心最狠的一个,明日你便去水寨吧,我要你亲手杀了他,然后带着他的人头来见我。”

    沈鹤贵为镇抚使,是圣人亲信,一旦斩下那颗头颅,就代表淮南王真的反了。银砂知道此事关系重大,犹豫再三,提醒道:“藏在城北道观的耗子,王爷打算如何处置?万一他们已向京城传递消息,此举岂非太过冒险?”

    萧明仪轻哂一声:“无论皇姐知道与否,他们都活不长了。沈鹤一死,难道他们还能指望秦家那丫头?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小姐罢了,虽非胸无点墨,但恐怕是有勇无谋之辈,也只有大营将她当作宝贝了。以她为要挟,那些武夫便不敢轻举妄动。辅国将军远在京城,就算骑上最快的马,不眠不休,也无法在七日之内抵达临川。”

    -

    江萍被人绑了双手双脚,捆在房中央的立柱上。罗成武盯着她的脸,耐着性子问道:“杨鲤去哪里了?我心里清楚得很,那晚他可不是去猎兔子的。”

    “你爱捆就捆,爱问就问,我什么都不知道。”江萍偏过头,看向一旁熟睡的杨露,下一秒却被男人扳住了脸。罗成武迫使她看向自己,瞥了眼留着一条缝隙的前门,压低声音道:“你最好与我说真话,否则我也保不住你!”

    江萍不想理会他,闭上眼睛,“就是千刀万剐,我也不需要你来救。二当家,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等我走了,也不必费心去山上刨个坑埋我,直接烧了反倒干净。”

    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罗成武一时气结,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惊惶推门而入的手下打断:“二当家,大事不好了!后、后山烧起来了!”

    水匪们是被焦糊味呛醒的。天气闷热,众人都是开着窗子睡觉的。夜间刮的是山风,那股烧灼的气息很快就随风来到山脚。人们骂骂咧咧地从床上爬起来,年幼的孩子们被突如其来得山火吓得哇哇大哭。林子里透出隐约火光,映亮了小半边天。夏季植被茂密,谁也不知道这场火会不会蔓延到山下,无论男女老幼,都拿出了家中的木桶水瓢,准备打水上山灭火。

    屋外,东瀛人看着起火的方向,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东瀛话。罗成武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面色极其难看。

    不可能,绝不可能,那批货藏得天衣无缝,连对这座山最熟悉的人都不一定能找到入口。

    如果货物被焚烧殆尽,他与东瀛人的合作就破裂了。

    手下看着夜空中越来越浓的烟雾,战战兢兢道:“二当家,现在该怎么办?如果大家都知道了那批货的来头,该怎么向他们交代?还有大当家的事,一旦被杨鲤那小子捅出去,我娘一定不会轻饶了我的……”

    罗成武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一眼,“那你还不快组织弟兄们上山?把其他人都给我拦下来,一点风声都不能走漏。在没有亲眼见到那批货之前,我是不会相信杨鲤有这般能耐的。给我抄上你们吃饭的家伙,随我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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