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成武带着七八名亲随从小路上山,摸进了一片人迹罕至的林子,树梢上不时传来夜枭的呜咽。越靠近火源,温度就越高,众人来到藏兵的山洞附近,已经热得满头大汗,却意外发现林间空地上堆着一大捧枯枝烂叶。火光冲天,但山洞安然无恙,连一点烟都没有。

    罗成武立刻反应过来这里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未来得及吐出一个音节,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几人兜头罩住!月光照不到的树干上落下一道人影,来到他面前,笑吟吟地说:“二叔,侄儿送的礼物你可满意?山里蚊虫多,我还被叮了好几口呢。”

    “杨鲤,我就应该把你捆起来,关到后海去!”罗成武咬牙切齿地盯着少年,右手暗自摸向手下腰间的刀,“另外两个人呢?他们让你断后,自己逃走了?”

    杨鲤故作苦恼,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手中没有武器,“二叔,你的心肠还不够硬,否则为何只是让我母亲长睡不醒,而不是直接杀了她呢?我是自愿留下的,毕竟只有留在寨子里,才能亲眼看着她醒过来啊。”

    “你是何意?那两个人呢?”

    满满一山洞的货物没有被烧毁,给了罗成武很大的底气。他手下是八个彪形大汉,个个都是打架的一把好手,而杨鲤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两条胳膊加在一起还没有大汉一条粗,身边也没有帮手,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网是再普通不过的渔网,用麻线织成,刀刃一割就开。罗成武拍去衣角上的尘土,大汉们向手无寸铁的杨鲤步步紧逼。少年仍不改笑容,甚至用树枝从火堆里刨出一个外皮烤得焦黑的红薯,向几人脚下推了推。

    “听说二当家今天在议事厅待了很久,饭都没吃,要不要尝尝?”

    罗成武冷笑道:“不了。”他对大汉们一招手,“给我把他拿下,把他关进后海,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可以去探视!若有人敢给他递一口吃喝,我就剁了那人的手!”

    见红薯被大汉一脚踩烂,杨鲤痛心疾首道:“抓人就抓人,你怎么能糟蹋粮食呢?还是二当家心里有底气,觉得手中握着朝廷下拨的赈济粮,有机会从你的新主子那里分得一杯羹?”

    罗成武被他气得两眼发黑,额角的青筋随着火光一跳一跳的。大汉们将杨鲤围住,其中有一人刚抓住他的胳膊,就大叫起来:“哪个龟孙敢敲老子的脑壳?”

    其他人莫名其妙地看向他,有人白了他一眼,埋怨道:“老三,不是我说你,你好歹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上个山还疑神疑鬼的?怎么,怕你那早死的老爹还魂,敲打你不成?”

    怪叫的大汉想反驳他,紧接着后脑勺又挨了一下。他背对着树丛,还以为是树上掉果子,于是转过身去,想看看是不是这么一回事,结果被唬了个魂飞魄散。星星点点的月光从林叶间漏下,映得女人的脸一片惨白。她的手就像妖怪的爪子,褶皱和斑点布满皮肤,举着一根手腕粗细的棍子,上来二话不说,对着他的天灵盖狠狠砸下!

    其他人不明就里,只看见自己的弟兄痛苦地捂着脑袋,踉踉跄跄地朝后退了几步。正当他们惊疑地以为是山鬼降世的时候,大汉笨拙地抬起胳膊挡在头顶,慌不迭地讨饶道:“娘,儿子再也不敢了……哎哟,您老怎么真打呀!打坏了咋办?”

    直到他退往一边,众人才借着火光看清被他魁梧的身形阻挡住的人影。鹤发鸡皮的女人将拐棍重重地向脚下泥土一插,气儿都没喘一下,提溜着大汉乖乖送过去的耳朵,骂道:“你糊涂啊,竟然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幸亏老娘只生了一个这么笨的,打坏了也不心疼;若生了一窝笨的,还会打得手疼!蚯蚓还能钓着鱼,我看你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杨鲤强忍着笑,捂着肚子道:“三婆婆,您轻点儿打,小心别扭着腰。”

    老妪哼道:“杨家的小子,我老了,下手没个轻重,要不你来替我?”

    杨鲤摆了摆手。

    罗成武的脸黑得能滴出墨来,“杨鲤,这就是你的帮手,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老妪腾出空闲的手,将少年揽到自己身后,挑眉道:“他脑子清楚得很。罗成武,我们看在大当家的面子上,对你礼敬有加,可事到如今,你对得到起我们的信任吗?”话音刚落,他的手下都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自家老娘骇了一跳,对方未动一兵一卒,就丢盔弃甲,声儿都不敢吭了。

    “我为何对不起你们?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保全水寨、保全你们!”男人见手下纷纷倒戈,大吼道,“这么多年以来,我们只能躲藏在这里,毫无作为!我的兄长、杨鲤的亲爹,丧命于大营士兵之手,这些全拜你们的大当家所赐!若临川失陷,只有依附王爷,才能让你们活下去。”

    老妪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老将军在世时,业已按军法处置了那个士兵。一命抵一命,可你现在是要拉着一整个水寨的人,陪你去做那千古罪人啊!”她痛心疾首地用拐棍敲了两下地,“老身从前不知道你们这些孩子在做什么,你们误入岐路,也有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过错。莫要一错再错,令你兄长在天之灵不得安歇!”

    罗成武道:“匪在他们眼中终究是匪,他们心怀成见,我便自谋出路。”

    他将手伸向衣襟间。

    “三婆婆,快躲开!”“娘!”

    昏暗的树林间忽然大亮,仿佛天坠流星,光芒短暂而绚丽,划破黑夜。准备下山报信的男人蓦地抬头,只见烟花上升至最高处,在空中炸开,迸溅出点点星雨。

    山下,东瀛人看见这一信号,知晓事情有变,趁守卫循迹而去,推开了屋门。

    江萍直视着他的眼睛,清亮的眼睛中没有一丝害怕,尽是坦然之色。

    “我本来以为会由罗成武来送我上路,不曾想是你。”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兜帽,“一直有点好奇,你总是穿着这身怪模怪样的衣服,莫非是个秃头,羞于见人不成?”

    东瀛人没有回答,抽刀出鞘。

    “江娘子,你不说话的时候,我还是很欣赏你的。若贵寨的二当家有你一半的胆量,我们会合作得更加愉快。”

    森森寒气流泻而出,刀刃薄如蝉翼,江萍一眼认出上面泛着的隐隐幽蓝是淬了毒的缘故。

    东瀛人瞥向一旁床榻上的杨露,惋惜道:“到了黄泉下,你们就可以再做姐妹了。”

    寒芒骤然闪过!

    江萍脸上一热,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东瀛人捂着头,匕首“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接着是木盆。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涌出,模糊了视线。晃动的世界中,原本应该昏睡不醒的女人撑着床头坐起,似笑非笑道:“从来只有老娘我打劫别人的份儿,还没有人敢抢我的人。对不起啊,才醒,没把握好手上的力道。”

    药效还没散尽,杨露的手仍有些发抖,两人的状态分不出高下。那木盆的底部是包了铜的,东瀛人捂着血流不止的额头,跌跌撞撞地想去捡匕首。江萍被绑住双手动弹不得,猛地一绷脚尖,将那散发着不详之气的凶器扫至床底。与此同时,银簪割断了最后一道绳索,她一个挺身跃至立柱后,躲开了袖中飞出的暗器。三枚银针直直钉入木头里,发出沉闷的响声。

    东瀛人勉强站稳,见她挣脱束缚,便将主意打到了杨露身上。女人才从连日的昏睡中苏醒过来,身体非常虚弱,方才那一击已经耗费了她一半的力气,恐怕再无还手之力。他眼中划过阴毒之色,一面向屋门处退去,一面翻过手掌,手腕猛然发力,又有三枚银针直奔杨露面门而去!

    床榻对面的窗户轰然大开,一只手拔刀出鞘,另一人掌心发力,生生将刀鞘推了出去,顷刻间飞至暗器前,替杨露挡下了这一击!

    叮叮当当三声,飞针被皮质刀鞘弹开,散落在地砖上。不待东瀛人回神,秦凌羽拼尽全身的力气,提起那柄尺来长的东瀛刀,朝立柱后的江萍掷去。

    “江姨,接好了!”

    江萍暗自喊了声“好丫头”,伸手接刀,朝东瀛人劈下!

    这刀本出自东瀛锻刀师之手,被杨露夺来之后,只见过其旧主的血。多年来虽藏锋不出,但时不时就会拿出来磨一磨,刀面光可鉴人。

    电光火石间,金石嗡鸣。东瀛人步法诡谲,不知又从何处摸出一柄短刀,同她厮杀起来。秦凌羽趁机翻入窗内,扶着杨露起身,关切地问道:“大当家,您没事吧?”

    杨露应道:“不妨事,你们就当我睡了一觉,过会儿就好了。”她顿了顿,继续道,“丫头,你今年十几岁了?”

    秦凌羽将那柄淬了毒的刀从床下勾了出来,“快十七了。”

    杨露硬是从她手里拿过刀,思索道:“我有个不肖子,想必你已经见过了。他只比你大一岁,若丫头你不嫌弃,赶明儿我就让他入赘到你家?”

    嘴上这么说着,反手就将刀掷了出去。东瀛人见势头不好,侧身躲开刀锋,拉开门闩,用木门挡下致命一击。饶是如此,他的兜帽也被江萍划破,露出颇为滑稽的发型。

    秦家没有门第之见,向来主张婚姻自由,秦澈与凌雁的结合就是如此。杨露生性豪爽,是江湖儿女,秦凌羽也不恼她的爽直,只是回答:“杨公子脚程极快,不如去大营当个斥候。”

    杨露大笑起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心领神会。

    沈鹤截住了东瀛人的退路,眉目冷淡得像是化不开的冰雪,刀尖直指其咽喉。

    “既然来了,总要留下点东西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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