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汤姆跑了。
说跑了多少有些侮辱人，总之他阴沉着脸色，未置一词地走了。
经过这次不算愉快的谈话之后，汤姆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接近弗朗辛，而她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之前的意图。
她与人交往时一向迟钝，过于沉默的反面影响是没什么人和她聊天，使她通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很难体察他人的情感。
——汤姆找到同类，他想要寻求表扬。
弗朗辛非常不确定地下了这个结论。
而且她有些后悔划了汤姆的手臂——兴许他们本可以好好交流，她也很想知道可以使用这种神奇力量的其他人的感受。
但是他对她的态度又不友好。
弗朗辛躲在墙角观看了一场大孩子对小孩子的勒索，这种事在经济危机的时代并不少见，并使她想到汤姆也是这样一个角色。
呵斥的声音散去，她慢慢从角落走出来，回忆起第一次说话时他傲慢的态度，打掉她的石子还想着命令她。
弗朗辛微微抿起嘴角。
通常她的情绪少得可怜，但汤姆再三的挑衅令她感觉不适，看不见的尊严受到无礼且不该出现的刺探。
似乎给他一道伤口也无妨。
她怀揣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吃了晚餐，躺在床上时还在睁着眼睛思考，毕竟她不擅长情感问题，也想不通汤姆真实的态度。
然而事情也没有给她弄清的机会，一连几个月，汤姆都在避着她，包括从来不会在走廊上撞见，集体做劳动也相隔最遥远的对角。
于是弗朗辛只能转念去认为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如果她没有发现汤姆在她运用力量时偷偷观察自己的话。
这也没办法。
弗朗辛索性不再留心，等待着时间像潮水淹过沙滩，记忆被冲刷不见。
-
秋日在萧索中度过，冬天则短暂得几乎没在弗朗辛的脑海中留下印象。
她在平安夜收到一本又老又破的厚词典，这是最令她高兴的事。
1934年就这么在一片平淡中开启，她翻着废报纸又看见张伯伦的大头照，新的一年个子似乎也没有长，孤儿院的墙照样从底下渗出污渍，好像一切好坏都是不变的，但又有什么不一样。
比如说她今年也要去参加慈善募捐。
孤儿院并不富裕，没几周就组织一次这样形式的拉款，两个护工带着一群年龄合适的孩子到公园之类的地方吸引有钱人的同情。
这种方式不光彩，但贫穷使人低头。
弗朗辛讨厌这个活动。
作为一个小孩，她讨厌和喜爱的东西和同龄人相比十分贫瘠：她不讨厌每天量不大的饭菜，灰扑扑的罩裙，不讨厌打针生病；但是诸如此类的行为令她感到一阵难受，难受完了还有一阵隐隐作痛的难过。
伦敦街头熙熙攘攘，这里并非最繁华的地段，形式上看起来也并不过于卑微，但弗朗辛心里认定这是一种无处可遁的乞讨。
孤儿院的孩子个个都穿得很干净，每人手里发几张写资料和呼吁的传单，向来往游人分发，有一些感到无聊的男孩已经就地踢着一只旧铝皮罐玩上了，护工走上去制止，弗朗辛则趁机开始消极怠工。
她把目光投向远处走动的游客，长久地停在他们剪裁合身的西装，布料厚实柔软，女士们秀发上扣着样式相仿又多样的精致帽子。
哪怕是经济紧张的时候，也总有人把握财富。
她眨眨眼，不再去看那些红润快乐的脸庞，转而主动向身边同寝的女孩问道，“你想成为富人吗，劳拉？”
劳拉比弗郎辛大一岁，是个比较多话的小姑娘，“当然想。我要是有钱买那种帽子…”她眯起因阳光刺痛的眼睛，满是憧憬地笑了一声，“自然也不用穿这种裙子。”
弗郎辛安静地点点头，没有回话。
兴许劳拉看她主动说话很稀奇，又拉了拉她的裙角凑近了低声说，“你看那个男孩，”
弗郎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男生，大概是某个公学的学生，眉眼间透着和他们不同的气质。
“他好英俊。”
劳拉飘渺的轻声念叨在弗郎辛耳后拂过，她能感觉到女孩钦慕的眼神越过自己，向完全不属于她的人身上黏去。
她僵着不敢动。
耳边的呢喃消失了，劳拉忽然又转到她前面，语气神秘又正经，“我要当他的女友。”
非常正式的单方面宣告，但这也表明她们最开始的话题完全跑偏了。
弗郎辛揉了揉脸，目光从兀自白日做梦的劳拉身上移走，漫无目的地环绕一圈后，她突然看到了正被两个年轻贵妇包围的汤姆-里德尔。
他似乎又长高了些，在同龄孩子里已经冒尖，五官有了出色的轮廓，乌黑的眼睛此时看不出什么情绪。
远处听不清的娇笑声让这场景显得十分动人——美貌与金钱的拥有者发现了容貌俊秀的小男孩，逗着他像逗弄花圃里名贵的花种。
弗郎辛顿时提起兴致，她想看看汤姆是什么反应。
一个贵妇人弯下腰捏了捏他的脸蛋，她的笑容和阳光一样炫目，却丝毫没有刺痛他。汤姆顺从地挤出一丝微笑，将传单递到她们手里。
弗朗辛吃了一惊，没想到汤姆这么服帖。
她还以为他会整出几条蛇之类的玩意去吓唬她们呢。
两位夫人笑着离开了，步履婀娜，像一团脂粉袅袅的云飘离了他。
弗朗辛拉着仍然在描绘未来的劳拉走回队伍里，她很快就跟另一个小女孩聊上了。
她瞥瞥四周，没人注意自己，她很轻巧地绕到另一边，走到汤姆背后。
他听见了脚步声，转回身一看是弗朗辛，立马就要走，结果被她叫住了。
“汤姆。”
他只好停下脚步，神色不善，绷紧的身体可以看出是在时刻警惕着她。
弗朗辛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叫他，而且看起来他还对受伤的事耿耿于怀。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连笑容都忘了挂上，表情依旧是汤姆最讨厌的平静面容，“你想被有钱人收养吗？”
听到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汤姆微微眯起眼睛，随即发觉她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事——他突然绷紧了嘴角。
弗郎辛仍旧平静地注视他，心里觉得这话说的属实不对，但说出去的话又不能忘记重来，于是她以为他不会再回话。
然而过了对峙的几秒钟，汤姆倨傲地抬高了下巴。
“我会成为富人。”
弗郎辛眨了眨眼。
他继续轻蔑地宣布，“不过不是她们那样的。我要…”
他突兀地住口了，紧接着以一种完全相反的克制语气问道，简直可以说得上轻柔，“那么你呢，弗郎辛？”
她没想到问题突然回抛给自己。
汤姆脸色苍白，在阳光照射下白得发亮，正直视着她的眼睛，是一种在孩子身上显得过于清晰的眼神。
“想。”
她给出的答案非常简洁明了，也非常无趣，最起码在汤姆看来：“他们会送我去读书，我有学可上。”
汤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这时弗朗辛突然觉得他对她的态度有哪里改变了，却又说不上来。
“兴许他们不会送女孩去上学。”他轻声说，小心翼翼的试探。
弗郎辛闭了闭眼。“我足够聪明，”
她睁开眼，以一种分外锐利的目光回看向他，“我是天才。”
她说这话时神色自若，没有一点羞怯的改变。
“如果他们看不出我的聪明，我会向他们证明我是天才。”
弗郎辛又把这件事重复了一遍，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表情，目光也不由变得柔和。
她决心不等汤姆对自己自负的发言做出反应。
“我不会再伤你了，”还是那种平和的态度，“我们可以一起琢磨这种力量。”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感觉添上最后一句话有些尴尬，她原本想说让我们做朋友吧。
汤姆一时间没有回答。
沉默在两人不近的距离中间扩散，最后他缓慢地、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说跑了多少有些侮辱人，总之他阴沉着脸色，未置一词地走了。
经过这次不算愉快的谈话之后，汤姆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接近弗朗辛，而她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之前的意图。
她与人交往时一向迟钝，过于沉默的反面影响是没什么人和她聊天，使她通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很难体察他人的情感。
——汤姆找到同类，他想要寻求表扬。
弗朗辛非常不确定地下了这个结论。
而且她有些后悔划了汤姆的手臂——兴许他们本可以好好交流，她也很想知道可以使用这种神奇力量的其他人的感受。
但是他对她的态度又不友好。
弗朗辛躲在墙角观看了一场大孩子对小孩子的勒索，这种事在经济危机的时代并不少见，并使她想到汤姆也是这样一个角色。
呵斥的声音散去，她慢慢从角落走出来，回忆起第一次说话时他傲慢的态度，打掉她的石子还想着命令她。
弗朗辛微微抿起嘴角。
通常她的情绪少得可怜，但汤姆再三的挑衅令她感觉不适，看不见的尊严受到无礼且不该出现的刺探。
似乎给他一道伤口也无妨。
她怀揣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吃了晚餐，躺在床上时还在睁着眼睛思考，毕竟她不擅长情感问题，也想不通汤姆真实的态度。
然而事情也没有给她弄清的机会，一连几个月，汤姆都在避着她，包括从来不会在走廊上撞见，集体做劳动也相隔最遥远的对角。
于是弗朗辛只能转念去认为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如果她没有发现汤姆在她运用力量时偷偷观察自己的话。
这也没办法。
弗朗辛索性不再留心，等待着时间像潮水淹过沙滩，记忆被冲刷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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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在萧索中度过，冬天则短暂得几乎没在弗朗辛的脑海中留下印象。
她在平安夜收到一本又老又破的厚词典，这是最令她高兴的事。
1934年就这么在一片平淡中开启，她翻着废报纸又看见张伯伦的大头照，新的一年个子似乎也没有长，孤儿院的墙照样从底下渗出污渍，好像一切好坏都是不变的，但又有什么不一样。
比如说她今年也要去参加慈善募捐。
孤儿院并不富裕，没几周就组织一次这样形式的拉款，两个护工带着一群年龄合适的孩子到公园之类的地方吸引有钱人的同情。
这种方式不光彩，但贫穷使人低头。
弗朗辛讨厌这个活动。
作为一个小孩，她讨厌和喜爱的东西和同龄人相比十分贫瘠：她不讨厌每天量不大的饭菜，灰扑扑的罩裙，不讨厌打针生病；但是诸如此类的行为令她感到一阵难受，难受完了还有一阵隐隐作痛的难过。
伦敦街头熙熙攘攘，这里并非最繁华的地段，形式上看起来也并不过于卑微，但弗朗辛心里认定这是一种无处可遁的乞讨。
孤儿院的孩子个个都穿得很干净，每人手里发几张写资料和呼吁的传单，向来往游人分发，有一些感到无聊的男孩已经就地踢着一只旧铝皮罐玩上了，护工走上去制止，弗朗辛则趁机开始消极怠工。
她把目光投向远处走动的游客，长久地停在他们剪裁合身的西装，布料厚实柔软，女士们秀发上扣着样式相仿又多样的精致帽子。
哪怕是经济紧张的时候，也总有人把握财富。
她眨眨眼，不再去看那些红润快乐的脸庞，转而主动向身边同寝的女孩问道，“你想成为富人吗，劳拉？”
劳拉比弗郎辛大一岁，是个比较多话的小姑娘，“当然想。我要是有钱买那种帽子…”她眯起因阳光刺痛的眼睛，满是憧憬地笑了一声，“自然也不用穿这种裙子。”
弗郎辛安静地点点头，没有回话。
兴许劳拉看她主动说话很稀奇，又拉了拉她的裙角凑近了低声说，“你看那个男孩，”
弗郎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男生，大概是某个公学的学生，眉眼间透着和他们不同的气质。
“他好英俊。”
劳拉飘渺的轻声念叨在弗郎辛耳后拂过，她能感觉到女孩钦慕的眼神越过自己，向完全不属于她的人身上黏去。
她僵着不敢动。
耳边的呢喃消失了，劳拉忽然又转到她前面，语气神秘又正经，“我要当他的女友。”
非常正式的单方面宣告，但这也表明她们最开始的话题完全跑偏了。
弗郎辛揉了揉脸，目光从兀自白日做梦的劳拉身上移走，漫无目的地环绕一圈后，她突然看到了正被两个年轻贵妇包围的汤姆-里德尔。
他似乎又长高了些，在同龄孩子里已经冒尖，五官有了出色的轮廓，乌黑的眼睛此时看不出什么情绪。
远处听不清的娇笑声让这场景显得十分动人——美貌与金钱的拥有者发现了容貌俊秀的小男孩，逗着他像逗弄花圃里名贵的花种。
弗郎辛顿时提起兴致，她想看看汤姆是什么反应。
一个贵妇人弯下腰捏了捏他的脸蛋，她的笑容和阳光一样炫目，却丝毫没有刺痛他。汤姆顺从地挤出一丝微笑，将传单递到她们手里。
弗朗辛吃了一惊，没想到汤姆这么服帖。
她还以为他会整出几条蛇之类的玩意去吓唬她们呢。
两位夫人笑着离开了，步履婀娜，像一团脂粉袅袅的云飘离了他。
弗朗辛拉着仍然在描绘未来的劳拉走回队伍里，她很快就跟另一个小女孩聊上了。
她瞥瞥四周，没人注意自己，她很轻巧地绕到另一边，走到汤姆背后。
他听见了脚步声，转回身一看是弗朗辛，立马就要走，结果被她叫住了。
“汤姆。”
他只好停下脚步，神色不善，绷紧的身体可以看出是在时刻警惕着她。
弗朗辛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叫他，而且看起来他还对受伤的事耿耿于怀。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连笑容都忘了挂上，表情依旧是汤姆最讨厌的平静面容，“你想被有钱人收养吗？”
听到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汤姆微微眯起眼睛，随即发觉她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事——他突然绷紧了嘴角。
弗郎辛仍旧平静地注视他，心里觉得这话说的属实不对，但说出去的话又不能忘记重来，于是她以为他不会再回话。
然而过了对峙的几秒钟，汤姆倨傲地抬高了下巴。
“我会成为富人。”
弗郎辛眨了眨眼。
他继续轻蔑地宣布，“不过不是她们那样的。我要…”
他突兀地住口了，紧接着以一种完全相反的克制语气问道，简直可以说得上轻柔，“那么你呢，弗郎辛？”
她没想到问题突然回抛给自己。
汤姆脸色苍白，在阳光照射下白得发亮，正直视着她的眼睛，是一种在孩子身上显得过于清晰的眼神。
“想。”
她给出的答案非常简洁明了，也非常无趣，最起码在汤姆看来：“他们会送我去读书，我有学可上。”
汤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这时弗朗辛突然觉得他对她的态度有哪里改变了，却又说不上来。
“兴许他们不会送女孩去上学。”他轻声说，小心翼翼的试探。
弗郎辛闭了闭眼。“我足够聪明，”
她睁开眼，以一种分外锐利的目光回看向他，“我是天才。”
她说这话时神色自若，没有一点羞怯的改变。
“如果他们看不出我的聪明，我会向他们证明我是天才。”
弗郎辛又把这件事重复了一遍，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表情，目光也不由变得柔和。
她决心不等汤姆对自己自负的发言做出反应。
“我不会再伤你了，”还是那种平和的态度，“我们可以一起琢磨这种力量。”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感觉添上最后一句话有些尴尬，她原本想说让我们做朋友吧。
汤姆一时间没有回答。
沉默在两人不近的距离中间扩散，最后他缓慢地、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