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以来，弗朗辛在孤儿院的唯一目标都只有一个——她总有一天要离开，然后读书。
这个不切实际的梦想理所当然遭到了汤姆的嘲笑，他好歹历经多年与她和平相处的时光，早就摸索出来一套规律：他尽可以肆无忌惮地用言语挖苦、讥讽和嘲笑弗朗辛，因为她只会当没听见，从来不因为这种原因发火；而另一方面呢，她却对自己所有物的攻击十分着恼，七岁时那条他觉得颇为耻辱的伤口也是这么来的———总有一天，她要为此付出代价。
“别白日做梦了，”汤姆鄙夷地看着陷入幻想当中的弗朗辛，开始了新一轮的言语攻击，“没有家庭要你，也没人能好心地送一个丑巴巴、脏兮兮的小孤儿去上学。”
他这话显然添加了感情色彩，因为弗朗辛长得不丑，最近也开始抽条长高，尽管营养跟不上而略显瘦弱，但仍然保持着健康干净的感觉。
她果然没把他的挖苦当回事，继续愉快地畅想，“说不定世界上总是好运多，”她瞥了眼因毒辣阳光而眯起眼睛的汤姆，“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
五月份的气温仍然不高，然而今天的阳光格外耀眼，竟给人一种焦灼的错觉。
孤儿院1938年夏季的郊游恰巧赶在这样的日子里，今年要去海边，他们得先集体步行到市郊，然后上火车坐两个小时，最后步行几公里才能抵达目的地，埃塞克斯郡的查克韦尔海滨*。
眼下他们在最后一段路上走着，两个两个地排成长队前进。周围是田野，广袤的翠色大地上爬着树篱绿径，远处的田埂和房子像小人国中的景象一般交替出现。这地方虽然不怎么富饶，但姑且算是村庄。
汤姆和弗郎辛走在最后一排，没有其他孩子乐意和他俩中的任何一个作伴。
起初八九岁时，弗郎辛找汤姆玩是偷偷摸摸的行为———然而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其他人逐渐发现她和汤姆走得越来越近，于是peer pressure诞生了，慢慢地弗郎辛也变成了别人畏惧和孤立的对象。她倒觉得这没什么，反正本来她就很沉默，聊天对象从零变成一的唯一区别就是她对汤姆无形的依赖逐步加深———后果就是，即使这样那样，她也完全不想失去他，无论他是否需要。
至于汤姆呢，他对这种变化嗤之以鼻，唯一不爽的时候是有作死的大孩子开始开他俩的玩笑。“我真的一点也不介意你和谁结婚，汤姆，”弗郎辛憋着笑说，似乎感觉看他阴沉的脸色很好玩。他使劲拍掉了她安慰般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就好像他们的脏嘴没把她也编排进去一样，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永、远、不、会、坠、入、爱、河！”
他要吐了，因为这么恶心的话他居然还要复述一遍。
弗郎辛怪异地看着他，嘴角已经绷到了天上，“你也总说下次要打过我，这话可老真了。”事实就是他一次也没打过。
她当时实在忍不住笑了，笑声变成汤姆逐渐发青的脸色的陪衬。
而此时此刻，他俩走在队伍的末尾，刚刚结束了又一场毫无意义的争论。
天气和旅途的劳顿让他们不得不闭嘴，这一天才刚刚开始，中午的野餐不知道还要花多长时间，抓紧时间养精蓄锐才是享受这种磨练般的郊游的最好方式。
约莫走了十五分钟，灰蒙蒙的海滨终于出现在眼前。
院长科尔夫人一个个地点数，点到汤姆时毫不顾忌地皱了眉头，添了一句“别再惹什么麻烦”才转身离开，安排大一点的孩子去铺野餐布。
弗朗辛转头看看汤姆——他正因为科尔夫人临走时那句不客气的命令而恼怒，眼睛黑沉沉地死盯着她远去的背影。
“走吧，”她拽了拽他的衣角，“我们得赶紧吃点东西。”
弗郎辛走向大部队，那里有相比于平时十分丰盛的食物，每人能多分一块奶酪、一片松软的面包，还有一些腌好的盐水火腿肉。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凹凸不平的草地，弗朗辛率先坐下，打量着山坡下方尚且不太明晰的海浪，“我以为这里会更明媚呢，今天太阳那么足。”
她嚼了一口面包，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我们四五岁来的时候是这样子吗，汤姆？”
身后并没有回应。
她回头看了看，却没发现他的一点影子。
他去哪了？
弗朗辛环顾四周，其他孩子都在吵吵闹闹地聊天，分享食物，汤姆想必也不会没来由地突然跑走。
兴许只是去小解了，弗朗辛无所谓地编了个理由，她又不相信汤姆真的会为一句话就找科尔夫人的麻烦。
平心而论，她还挺喜欢这个院长的，虽然有些神经质和焦虑，但是孤儿院在她全面的管控下有条不紊地运行。即使气氛很压抑，孩子们还是得到了能力范围内的精心照料。
何况弗朗辛从来不和别的孩子起什么冲突——除了单方面的疏远，但她基本没受过任何形式的欺凌。
她慢慢地品尝来之不易的人造干酪，舌尖抵着上颚把渣渣碾开，如同一种小心翼翼的享受。
然而等海面上雾气散去，弗朗辛的食物也吃完了，汤姆还是不见踪影。
一股隐隐约约的不安袭上心头。
她站起来环顾四周，其他人已经三三两两地走到村庄深处或是远离悬崖的草地边上嬉戏玩耍，只有脚底下传来一阵微不可查的森冷寒意。
草地下方有一片成群的黑色礁岩，历经千万年的打磨而显得厚重沉稳；午后的阳光浅淡而有分量地铺在巨大的卵石顶上，理应给人肃穆庄严的感觉。
然而此时弗朗辛只觉得那里阴森可怖，黑压压的大石之下似乎掩盖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抗拒着生命前进。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她觉察到这种不明的威慑，心里的不安逐渐放大，最终却被压迫得不知所觉。
平日里的冷静此时又不择时机地涌现回来。
她本能地觉得这不同寻常的一切牵扯到她拥有的独特力量，那么自然也和失踪的汤姆有着深切的联系。
她要下去看看。
这个念头一浮出脑海就立刻被执行。
周围人仿佛都没感觉到任何不对，嬉笑和海浪拍打声又重新灌进弗朗辛的耳朵，她望了一眼，没人注意这里的异状。
想要在这种崎岖的碎石处下坡无疑是非常危险的，然而弗郎辛试探地轻踩，感到脚下有一种无形的风托住了自己：又是熟悉的力量，但此时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愉悦。
岩壁交错处有不少可供踩脚的地方，加之力量辅助，她这段路下得姑且算是有惊无险。
等到弗郎辛终于费力地走到悬崖底部时，那种阴森的冷意加重了，黏腻的海水拍在卵石上，隐隐约约可以窥见另外一头有一道狭窄的缝隙。
似乎所有不详的感觉都从那个细缝中传来。
弗郎辛不自觉咬紧牙关，这让她本就瘦削的下颚显出超乎年龄的冷峻。
犹豫只有片刻，恐惧在她这里终究微乎其微。
她敏捷地下水，海水刺鼻的盐腥味一下子钻进鼻腔。冰冷的水包裹了她，衣服被水浸透后使得每一下动作都显得无比沉重。所幸只有不到五米的距离，弗郎辛扒住漆黑的岩缝，感觉脚板终于蹬到了地面。
两边粘满黏泥的岩壁只间隔三英尺宽，在外部日光的照射下像焦油一样闪着湿漉漉的光。
脚下的地面逐渐抬高，她从水里站起，发觉自己处在一个空旷的岩洞之中。
岩洞内里有一条比前面的岩缝宽敞得多的通道，水声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溅开，像给背后传来的人声混响。
“…愚蠢的傻瓜……胆小….你们感受….了吗？”
弗郎辛僵住了，她很熟悉这个冰冷嘲弄的声音。
———那是汤姆-里德尔在说话。
这个不切实际的梦想理所当然遭到了汤姆的嘲笑，他好歹历经多年与她和平相处的时光，早就摸索出来一套规律：他尽可以肆无忌惮地用言语挖苦、讥讽和嘲笑弗朗辛，因为她只会当没听见，从来不因为这种原因发火；而另一方面呢，她却对自己所有物的攻击十分着恼，七岁时那条他觉得颇为耻辱的伤口也是这么来的———总有一天，她要为此付出代价。
“别白日做梦了，”汤姆鄙夷地看着陷入幻想当中的弗朗辛，开始了新一轮的言语攻击，“没有家庭要你，也没人能好心地送一个丑巴巴、脏兮兮的小孤儿去上学。”
他这话显然添加了感情色彩，因为弗朗辛长得不丑，最近也开始抽条长高，尽管营养跟不上而略显瘦弱，但仍然保持着健康干净的感觉。
她果然没把他的挖苦当回事，继续愉快地畅想，“说不定世界上总是好运多，”她瞥了眼因毒辣阳光而眯起眼睛的汤姆，“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
五月份的气温仍然不高，然而今天的阳光格外耀眼，竟给人一种焦灼的错觉。
孤儿院1938年夏季的郊游恰巧赶在这样的日子里，今年要去海边，他们得先集体步行到市郊，然后上火车坐两个小时，最后步行几公里才能抵达目的地，埃塞克斯郡的查克韦尔海滨*。
眼下他们在最后一段路上走着，两个两个地排成长队前进。周围是田野，广袤的翠色大地上爬着树篱绿径，远处的田埂和房子像小人国中的景象一般交替出现。这地方虽然不怎么富饶，但姑且算是村庄。
汤姆和弗郎辛走在最后一排，没有其他孩子乐意和他俩中的任何一个作伴。
起初八九岁时，弗郎辛找汤姆玩是偷偷摸摸的行为———然而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其他人逐渐发现她和汤姆走得越来越近，于是peer pressure诞生了，慢慢地弗郎辛也变成了别人畏惧和孤立的对象。她倒觉得这没什么，反正本来她就很沉默，聊天对象从零变成一的唯一区别就是她对汤姆无形的依赖逐步加深———后果就是，即使这样那样，她也完全不想失去他，无论他是否需要。
至于汤姆呢，他对这种变化嗤之以鼻，唯一不爽的时候是有作死的大孩子开始开他俩的玩笑。“我真的一点也不介意你和谁结婚，汤姆，”弗郎辛憋着笑说，似乎感觉看他阴沉的脸色很好玩。他使劲拍掉了她安慰般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就好像他们的脏嘴没把她也编排进去一样，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永、远、不、会、坠、入、爱、河！”
他要吐了，因为这么恶心的话他居然还要复述一遍。
弗郎辛怪异地看着他，嘴角已经绷到了天上，“你也总说下次要打过我，这话可老真了。”事实就是他一次也没打过。
她当时实在忍不住笑了，笑声变成汤姆逐渐发青的脸色的陪衬。
而此时此刻，他俩走在队伍的末尾，刚刚结束了又一场毫无意义的争论。
天气和旅途的劳顿让他们不得不闭嘴，这一天才刚刚开始，中午的野餐不知道还要花多长时间，抓紧时间养精蓄锐才是享受这种磨练般的郊游的最好方式。
约莫走了十五分钟，灰蒙蒙的海滨终于出现在眼前。
院长科尔夫人一个个地点数，点到汤姆时毫不顾忌地皱了眉头，添了一句“别再惹什么麻烦”才转身离开，安排大一点的孩子去铺野餐布。
弗朗辛转头看看汤姆——他正因为科尔夫人临走时那句不客气的命令而恼怒，眼睛黑沉沉地死盯着她远去的背影。
“走吧，”她拽了拽他的衣角，“我们得赶紧吃点东西。”
弗郎辛走向大部队，那里有相比于平时十分丰盛的食物，每人能多分一块奶酪、一片松软的面包，还有一些腌好的盐水火腿肉。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凹凸不平的草地，弗朗辛率先坐下，打量着山坡下方尚且不太明晰的海浪，“我以为这里会更明媚呢，今天太阳那么足。”
她嚼了一口面包，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我们四五岁来的时候是这样子吗，汤姆？”
身后并没有回应。
她回头看了看，却没发现他的一点影子。
他去哪了？
弗朗辛环顾四周，其他孩子都在吵吵闹闹地聊天，分享食物，汤姆想必也不会没来由地突然跑走。
兴许只是去小解了，弗朗辛无所谓地编了个理由，她又不相信汤姆真的会为一句话就找科尔夫人的麻烦。
平心而论，她还挺喜欢这个院长的，虽然有些神经质和焦虑，但是孤儿院在她全面的管控下有条不紊地运行。即使气氛很压抑，孩子们还是得到了能力范围内的精心照料。
何况弗朗辛从来不和别的孩子起什么冲突——除了单方面的疏远，但她基本没受过任何形式的欺凌。
她慢慢地品尝来之不易的人造干酪，舌尖抵着上颚把渣渣碾开，如同一种小心翼翼的享受。
然而等海面上雾气散去，弗朗辛的食物也吃完了，汤姆还是不见踪影。
一股隐隐约约的不安袭上心头。
她站起来环顾四周，其他人已经三三两两地走到村庄深处或是远离悬崖的草地边上嬉戏玩耍，只有脚底下传来一阵微不可查的森冷寒意。
草地下方有一片成群的黑色礁岩，历经千万年的打磨而显得厚重沉稳；午后的阳光浅淡而有分量地铺在巨大的卵石顶上，理应给人肃穆庄严的感觉。
然而此时弗朗辛只觉得那里阴森可怖，黑压压的大石之下似乎掩盖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抗拒着生命前进。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她觉察到这种不明的威慑，心里的不安逐渐放大，最终却被压迫得不知所觉。
平日里的冷静此时又不择时机地涌现回来。
她本能地觉得这不同寻常的一切牵扯到她拥有的独特力量，那么自然也和失踪的汤姆有着深切的联系。
她要下去看看。
这个念头一浮出脑海就立刻被执行。
周围人仿佛都没感觉到任何不对，嬉笑和海浪拍打声又重新灌进弗朗辛的耳朵，她望了一眼，没人注意这里的异状。
想要在这种崎岖的碎石处下坡无疑是非常危险的，然而弗郎辛试探地轻踩，感到脚下有一种无形的风托住了自己：又是熟悉的力量，但此时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愉悦。
岩壁交错处有不少可供踩脚的地方，加之力量辅助，她这段路下得姑且算是有惊无险。
等到弗郎辛终于费力地走到悬崖底部时，那种阴森的冷意加重了，黏腻的海水拍在卵石上，隐隐约约可以窥见另外一头有一道狭窄的缝隙。
似乎所有不详的感觉都从那个细缝中传来。
弗郎辛不自觉咬紧牙关，这让她本就瘦削的下颚显出超乎年龄的冷峻。
犹豫只有片刻，恐惧在她这里终究微乎其微。
她敏捷地下水，海水刺鼻的盐腥味一下子钻进鼻腔。冰冷的水包裹了她，衣服被水浸透后使得每一下动作都显得无比沉重。所幸只有不到五米的距离，弗郎辛扒住漆黑的岩缝，感觉脚板终于蹬到了地面。
两边粘满黏泥的岩壁只间隔三英尺宽，在外部日光的照射下像焦油一样闪着湿漉漉的光。
脚下的地面逐渐抬高，她从水里站起，发觉自己处在一个空旷的岩洞之中。
岩洞内里有一条比前面的岩缝宽敞得多的通道，水声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溅开，像给背后传来的人声混响。
“…愚蠢的傻瓜……胆小….你们感受….了吗？”
弗郎辛僵住了，她很熟悉这个冰冷嘲弄的声音。
———那是汤姆-里德尔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