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上去的时候要费劲得多，鉴于两个人都或拉或抱地带着小孩。
弗朗辛不禁又开始想象汤姆是怎么让他们下来的——但是这又容易勾起一些糟糕的想法。
她赶紧甩甩脑子，再一次屏蔽了自己所有的情绪。
弗朗辛还是喜欢平静的感觉，这就像现在她专注去爬的陡崖——除了臂弯里的小艾米和脚下的踩点之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能干扰她。
她率先一步摸到了微硬的草叶，使劲一撑翻了上来。所幸此时崖边没有人，大家都在远处的村落附近休息或是玩耍，毕竟还要在这里住上一晚。
汤姆在她身后爬上来，脸色还是阴沉沉的，和黏冷的海水几乎是一个色调。小丹尼被他抱得很不仔细，手臂和腿上都出现了一些划痕，眉头仍然紧皱着，还在微微颤抖。
“好了。”弗朗辛面无表情地直视他，只想赶紧找个地方一个人待着，好理理思路。
她动动嘴唇，但又要说些什么呢———或者说，又能说什么呢？
终究弗郎辛还是沉默着转身走了，走之前把艾米和丹尼翻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
弗朗辛迈开麻木的腿快速向前，衣摆上的水渍已经消失了。可以看到劳拉和其他几个女孩正在一片树篱后做游戏，她四处打量着，决定尽量自然地加入他们。
她开始缓慢地思考，只用理智和逻辑，稀释如同过劲儿了的沉重心情。
为什么汤姆要带着两个小孩子去下面的山洞？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已经被他自己解答了——不，事实上并没有。
艾米和丹尼的哥哥姐姐曾经以某种她不知道的方式霸凌了汤姆，最终得结核病死了，在他叙述的版本里病死这件事没有他的参与。
艾米和丹尼本人什么也没有做，最终被汤姆恐吓得应激了，在他叙述的版本里只是受到了惊吓。
弗朗辛感到胃里有一块冰在下坠，但她的思想并没有凝固。
况且她并没有把更恶劣的情况往上叠加：假如那两个死于结核病的孩子是受到汤姆的报复——他也许像捉弄比利的兔子一样诅咒了他们；假如，她艰难地设想着，假如艾米和丹尼事实上并没有兄弟姐妹呢？这倒很容易查证，但胃里那块冰不会这么容易融化。
或者，假如汤姆单纯是出于自己冷酷恶毒的趣味——
“弗朗辛。”
她转过头，非常不情愿地看到汤姆正跟在自己背后二十公分的距离。
想必她脸上原本的平静表情有些裂纹，弗朗辛可以发誓她看见汤姆蠕动的嘴唇扭曲了一下，太阳穴附近的肌肉有一瞬间的绷紧。
不过最终他垂下眼睛，嗓音很干涩，“我很抱歉。”
弗朗辛几乎要石化在原地了——她有些搞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想法。
总之，她暂且没有回答，而是拉着他走进了几棵大树底下，那里比较隐蔽。
“...你在跟谁道歉？我吗？”
尽管心里并不波澜不惊，弗朗辛说话的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平稳。
汤姆保持着沉默。
有几秒钟那被她死死压制的感情险些就要从嘴边溢出来了，弗朗辛抬头看着他，迎面对上了他直视自己审慎的目光。
她快速眨了眨眼，一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那是在山洞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被针扎般的刺痛。
“...把道歉的话留给艾米和丹尼去说，如果他们还能醒过来的话——如果你能意识到问题的话。”
弗朗辛实在忍不住了，她伸出手飞快地碰了碰汤姆的脸颊，不管他有没有躲避，“记得跟科尔夫人撒好谎，不过我想你也不需要我的提醒...别再跟着我。”
抛下这些话之后，她急忙离开了，顾不上管眼睛里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酸涩，更不想仔细回顾一下汤姆的道歉是不是也是装出来的。
-
也不知是命运还是幸运，艾米-本森和丹尼-毕肖普最后还是醒了过来，他们同龄的玩伴在悬崖边上找到了他俩，并且立马报告给了院长和护工。
在合理的照顾下，他们很快恢复了一些元气，但也仅仅是一些，弗朗辛从劳拉那里听到的小道消息说，大人们很担心他俩再也正常不起来了。
第二天的郊游草草结束，上午他们就坐上了回程的火车。
整整一天，弗朗辛都没有见到汤姆，他似乎和科尔夫人单独坐了一个车厢。
那么就证明她的嘱咐实现了。
弗朗辛不知道自己该是种什么心情——她这两天经常陷入类似的茫然，这放在之前实在是不常见。
此时她坐在火车上靠窗的位置，窗外的景色连成一片灰绿的色块，有时把天空也融了进去。
她不得不继续那天被打断的思考，即使这个过程让她分外纠结。
艾米和丹尼确实有兄弟姐妹，死因确实也是肺结核——这件事她从劳拉和几个大一些的孩子的嘴里听说了。他们在出事的晚上围着坐在一起半焦虑半激动地讨论，几乎每个人都把自己知道的全倒了出来。
那么，回归到她这里，汤姆曾经对她是什么态度？
弗朗辛看着窗外的风景，回忆着这几年汤姆的变化。
最初他非常粗鲁无礼，对待她和对待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后来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一些——是他发现自己没有弗朗辛强的时候，他对她逐渐和颜悦色——和颜悦色只是相对于之前来说。
偶尔他们的打斗会以弗朗辛主动认输而告终，但那种时候汤姆总会多少表露出不满的情绪，他是希望她把他光明正大地打败？然而他又不想总是被她击败，她能感觉到。
这好矛盾。
弗朗辛皱起了眉毛，她和小时候一样搞不懂汤姆别扭的心理。
她开始仔细地回想和他相处的每个细节，记忆翻到大约一年前的一个夏天，一棵悬铃树底下，有一条蛇......
当时它想攻击她。
回想一下子终止，弗朗辛不可思议地僵住了，脊背上像冒出来一千条小虫在爬。
是汤姆授意的——吗？
但这没有理由，她急忙地否定这个可怖的想法，然而大脑仍然在向这个设想深处延伸。
“所有伤害过我的人都会付出代价。”
这是他在山洞里说的话。
当时她在竭力压制怒火，汤姆说的话对她而言都像是狡辩——现在看来，更像是一种对过去的总结。或者说，对未来的宣言。
他们的交集产生于那条伤口，兴许——有一天也要终结在那里，终结在最初她伤害他的起点。汤姆兴许会以某种形式报复回来，看吧，他不是已经做出尝试了吗？
弗朗辛绷紧了脸。
承认这个设想就相当于给这几年来他俩维持友好的交往审判死刑，也相当于给汤姆伪装出来的面孔判了死刑。
他还说她虚伪——明明他才是最虚伪的那个。
痛苦和委屈同时淹过弗朗辛，她之前还从没体会过这种感觉。
她眨了眨眼，再次试图封闭自己的情绪。
这很困难，尤其是要承认一个跟你相处那么长时间的人居然居心叵测，而你强烈地不愿相信，甚至还在想为他袒护。
光是承认有这种可能就足够窒息。
弗郎辛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思维又转到另一个问题上去———之前她发现他收藏的赃物，也曾经质疑过他的天性丑陋；既然有这样多的矛盾能让他们感情破裂，她为什么还能坚持跟汤姆做这么长时间的玩伴？
那么想必就是因为，她觉得他并非全部无药可救。
一种怪异的固执充斥了弗郎辛的心。
“我们可能是全世界唯二两个一样的人。”
她这样想着。
“我实在没法放手，况且…”她平静的棕色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带感情的冷光，“我认为他姑且不能伤害得到我。”
-
回到孤儿院后的一连好几个星期，艾米和丹尼的房间都有手提工具箱一类东西的人走来走去，给他们做检查，各种各样复杂的测试。
最终的结果大概不尽人意，虽然院长和护工并没有明说，但孤儿们从他俩不同以往的表现也能看出来。
汤姆-里德尔再一次建立了奇怪的威信——不知道哪个好事的孩子打听到，艾米和本森面对医生只能说出“曾经和汤姆去过一个山洞”诸如此类的话，这无疑明确了他的加害者身份。
科尔夫人不再允许任何人进入汤姆的房间(本来除了弗郎辛也没有)，同时也不定时地给他找了几个医生之类的人，弗郎辛偷偷溜进去找汤姆的时候他说，有一个是从精神病院来的。
弗朗辛不知道说什么好。
单纯从好坏上说，汤姆要是被送进精神病院对她来讲也并非坏事，毕竟她还怀疑着他对她动过杀心，而且——他留在这说不定对其他孩子还是个祸害。
但她却不希望他被送走，这就好像明知嗜酒有害，但她忍不住偷喝一样。
于是她只能无奈地看着汤姆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内心十分矛盾，最终却又安慰似的说，“总会过去的，汤姆。我觉得——你在哪里都能活得很好，是不是？”
后来事实证明这件事情确实过去得很快，只不过弗郎辛没有想到的是，改变将以一种什么样神奇的方式来到——而这场改变终究影响到他们一生，同时也把她和汤姆绑得越来越紧。
弗朗辛不禁又开始想象汤姆是怎么让他们下来的——但是这又容易勾起一些糟糕的想法。
她赶紧甩甩脑子，再一次屏蔽了自己所有的情绪。
弗朗辛还是喜欢平静的感觉，这就像现在她专注去爬的陡崖——除了臂弯里的小艾米和脚下的踩点之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能干扰她。
她率先一步摸到了微硬的草叶，使劲一撑翻了上来。所幸此时崖边没有人，大家都在远处的村落附近休息或是玩耍，毕竟还要在这里住上一晚。
汤姆在她身后爬上来，脸色还是阴沉沉的，和黏冷的海水几乎是一个色调。小丹尼被他抱得很不仔细，手臂和腿上都出现了一些划痕，眉头仍然紧皱着，还在微微颤抖。
“好了。”弗朗辛面无表情地直视他，只想赶紧找个地方一个人待着，好理理思路。
她动动嘴唇，但又要说些什么呢———或者说，又能说什么呢？
终究弗郎辛还是沉默着转身走了，走之前把艾米和丹尼翻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
弗朗辛迈开麻木的腿快速向前，衣摆上的水渍已经消失了。可以看到劳拉和其他几个女孩正在一片树篱后做游戏，她四处打量着，决定尽量自然地加入他们。
她开始缓慢地思考，只用理智和逻辑，稀释如同过劲儿了的沉重心情。
为什么汤姆要带着两个小孩子去下面的山洞？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已经被他自己解答了——不，事实上并没有。
艾米和丹尼的哥哥姐姐曾经以某种她不知道的方式霸凌了汤姆，最终得结核病死了，在他叙述的版本里病死这件事没有他的参与。
艾米和丹尼本人什么也没有做，最终被汤姆恐吓得应激了，在他叙述的版本里只是受到了惊吓。
弗朗辛感到胃里有一块冰在下坠，但她的思想并没有凝固。
况且她并没有把更恶劣的情况往上叠加：假如那两个死于结核病的孩子是受到汤姆的报复——他也许像捉弄比利的兔子一样诅咒了他们；假如，她艰难地设想着，假如艾米和丹尼事实上并没有兄弟姐妹呢？这倒很容易查证，但胃里那块冰不会这么容易融化。
或者，假如汤姆单纯是出于自己冷酷恶毒的趣味——
“弗朗辛。”
她转过头，非常不情愿地看到汤姆正跟在自己背后二十公分的距离。
想必她脸上原本的平静表情有些裂纹，弗朗辛可以发誓她看见汤姆蠕动的嘴唇扭曲了一下，太阳穴附近的肌肉有一瞬间的绷紧。
不过最终他垂下眼睛，嗓音很干涩，“我很抱歉。”
弗朗辛几乎要石化在原地了——她有些搞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想法。
总之，她暂且没有回答，而是拉着他走进了几棵大树底下，那里比较隐蔽。
“...你在跟谁道歉？我吗？”
尽管心里并不波澜不惊，弗朗辛说话的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平稳。
汤姆保持着沉默。
有几秒钟那被她死死压制的感情险些就要从嘴边溢出来了，弗朗辛抬头看着他，迎面对上了他直视自己审慎的目光。
她快速眨了眨眼，一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那是在山洞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被针扎般的刺痛。
“...把道歉的话留给艾米和丹尼去说，如果他们还能醒过来的话——如果你能意识到问题的话。”
弗朗辛实在忍不住了，她伸出手飞快地碰了碰汤姆的脸颊，不管他有没有躲避，“记得跟科尔夫人撒好谎，不过我想你也不需要我的提醒...别再跟着我。”
抛下这些话之后，她急忙离开了，顾不上管眼睛里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酸涩，更不想仔细回顾一下汤姆的道歉是不是也是装出来的。
-
也不知是命运还是幸运，艾米-本森和丹尼-毕肖普最后还是醒了过来，他们同龄的玩伴在悬崖边上找到了他俩，并且立马报告给了院长和护工。
在合理的照顾下，他们很快恢复了一些元气，但也仅仅是一些，弗朗辛从劳拉那里听到的小道消息说，大人们很担心他俩再也正常不起来了。
第二天的郊游草草结束，上午他们就坐上了回程的火车。
整整一天，弗朗辛都没有见到汤姆，他似乎和科尔夫人单独坐了一个车厢。
那么就证明她的嘱咐实现了。
弗朗辛不知道自己该是种什么心情——她这两天经常陷入类似的茫然，这放在之前实在是不常见。
此时她坐在火车上靠窗的位置，窗外的景色连成一片灰绿的色块，有时把天空也融了进去。
她不得不继续那天被打断的思考，即使这个过程让她分外纠结。
艾米和丹尼确实有兄弟姐妹，死因确实也是肺结核——这件事她从劳拉和几个大一些的孩子的嘴里听说了。他们在出事的晚上围着坐在一起半焦虑半激动地讨论，几乎每个人都把自己知道的全倒了出来。
那么，回归到她这里，汤姆曾经对她是什么态度？
弗朗辛看着窗外的风景，回忆着这几年汤姆的变化。
最初他非常粗鲁无礼，对待她和对待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后来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一些——是他发现自己没有弗朗辛强的时候，他对她逐渐和颜悦色——和颜悦色只是相对于之前来说。
偶尔他们的打斗会以弗朗辛主动认输而告终，但那种时候汤姆总会多少表露出不满的情绪，他是希望她把他光明正大地打败？然而他又不想总是被她击败，她能感觉到。
这好矛盾。
弗朗辛皱起了眉毛，她和小时候一样搞不懂汤姆别扭的心理。
她开始仔细地回想和他相处的每个细节，记忆翻到大约一年前的一个夏天，一棵悬铃树底下，有一条蛇......
当时它想攻击她。
回想一下子终止，弗朗辛不可思议地僵住了，脊背上像冒出来一千条小虫在爬。
是汤姆授意的——吗？
但这没有理由，她急忙地否定这个可怖的想法，然而大脑仍然在向这个设想深处延伸。
“所有伤害过我的人都会付出代价。”
这是他在山洞里说的话。
当时她在竭力压制怒火，汤姆说的话对她而言都像是狡辩——现在看来，更像是一种对过去的总结。或者说，对未来的宣言。
他们的交集产生于那条伤口，兴许——有一天也要终结在那里，终结在最初她伤害他的起点。汤姆兴许会以某种形式报复回来，看吧，他不是已经做出尝试了吗？
弗朗辛绷紧了脸。
承认这个设想就相当于给这几年来他俩维持友好的交往审判死刑，也相当于给汤姆伪装出来的面孔判了死刑。
他还说她虚伪——明明他才是最虚伪的那个。
痛苦和委屈同时淹过弗朗辛，她之前还从没体会过这种感觉。
她眨了眨眼，再次试图封闭自己的情绪。
这很困难，尤其是要承认一个跟你相处那么长时间的人居然居心叵测，而你强烈地不愿相信，甚至还在想为他袒护。
光是承认有这种可能就足够窒息。
弗郎辛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思维又转到另一个问题上去———之前她发现他收藏的赃物，也曾经质疑过他的天性丑陋；既然有这样多的矛盾能让他们感情破裂，她为什么还能坚持跟汤姆做这么长时间的玩伴？
那么想必就是因为，她觉得他并非全部无药可救。
一种怪异的固执充斥了弗郎辛的心。
“我们可能是全世界唯二两个一样的人。”
她这样想着。
“我实在没法放手，况且…”她平静的棕色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带感情的冷光，“我认为他姑且不能伤害得到我。”
-
回到孤儿院后的一连好几个星期，艾米和丹尼的房间都有手提工具箱一类东西的人走来走去，给他们做检查，各种各样复杂的测试。
最终的结果大概不尽人意，虽然院长和护工并没有明说，但孤儿们从他俩不同以往的表现也能看出来。
汤姆-里德尔再一次建立了奇怪的威信——不知道哪个好事的孩子打听到，艾米和本森面对医生只能说出“曾经和汤姆去过一个山洞”诸如此类的话，这无疑明确了他的加害者身份。
科尔夫人不再允许任何人进入汤姆的房间(本来除了弗郎辛也没有)，同时也不定时地给他找了几个医生之类的人，弗郎辛偷偷溜进去找汤姆的时候他说，有一个是从精神病院来的。
弗朗辛不知道说什么好。
单纯从好坏上说，汤姆要是被送进精神病院对她来讲也并非坏事，毕竟她还怀疑着他对她动过杀心，而且——他留在这说不定对其他孩子还是个祸害。
但她却不希望他被送走，这就好像明知嗜酒有害，但她忍不住偷喝一样。
于是她只能无奈地看着汤姆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内心十分矛盾，最终却又安慰似的说，“总会过去的，汤姆。我觉得——你在哪里都能活得很好，是不是？”
后来事实证明这件事情确实过去得很快，只不过弗郎辛没有想到的是，改变将以一种什么样神奇的方式来到——而这场改变终究影响到他们一生，同时也把她和汤姆绑得越来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