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笙接连问了几个出租车司机,都不载宠物,等她乘车到家已是接近凌晨,比平常正常时间还晚。

    一路上,五一挤在她腿边,舔她的手。

    余笙在浴缸里放满热水,她不想放五一进浴室,但狗爪子不知疲倦地在门上扒拉,发出刺啦声。迫不得已,她只好打开门。

    蓝色混着金色的泡澡球在水面一上一下地跳动着。五一前爪搭在浴缸边缘,摇着尾巴往里瞧。

    脖子下的身体部位都沉在水里,温暖迅速席卷全身。余笙有种古怪的感觉,像回到生命最初诞生的时刻,她仰着头缓慢地沉下去,暖融融的液体仿佛要将人拽下去。

    五一猛烈地叫起来。

    余笙倏地坐起来,水珠溅到地面瓷砖上,盛开出花。扯过浴巾,余笙用手在沾满水雾的镜子擦出一块反光面,妆容被冲刷得一干二净,留下一张素净消瘦的脸。

    “该下去的人是她,不是我。”余笙躺回床上,摸了摸五一的脖子。

    她翻出手机才看到两条未接来电,没有备注,但她已经将这个号码铭记于心。

    余笙在社交媒体上看到的,泡澡可以促进血液循环,有效缓解焦虑。

    但随着通话里反复的机械式的回应,她脑子里好像有个小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睡在旁边的五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如同小风箱一样呼啦呼啦。

    黑暗让五官变得敏感,余笙透过厚重的门板,听见客厅里金属锁芯转动的声音。

    她屏住呼吸,伸手抓住五一的大脚掌。但很不幸,这只体重和她差不多的拉布拉多只知道享受睡眠。

    “不用推迟,我明天上午就返回香港。”

    余笙在前天晚上尝试过用这个人的腔调,她会惟妙惟肖模仿很多人说话,但唯独学不来他的。

    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只冰凉的大手贴在余笙的额头上,她清晰地听见头顶上吐气声,像放下很重的包袱。

    余笙的身体僵硬住,她放开攥着五一的手,叫道:“阿衍…”

    那只手的主人身形一顿。

    “你还没睡吗?”

    余笙的头靠过去,贴在对方腹部肌肉有力匀称的线条边缘处。

    “别。”周衍试图拉开她,“我刚下飞机,没换衣服。”

    他蹲下来,和余笙平视:“生病了吗?哪里不舒服?”

    “没有。”余笙摇头否认,又反应警觉起来,“你怎么回来了?”

    周衍在大脑里思考了一秒的对策,最后还是选择说实话:“酒馆经理告诉我的。”

    “你知道的,那家店的老板是宋成致,他在知道你在他店里的第一天就把经理的微信推给了我。”

    余笙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她错过了什么,但又抓不住,她现在混沌一片的大脑不能支撑她将那些细碎的琐事联系起来。

    “他对你可真义气。”她像在嘲讽他,又带了点酸味。

    周衍在黑暗中观察一会儿余笙的表情,释怀地笑了下,解释:“他欠了我人情。”

    很大的人情。

    很快,被狗爪疯狂扒拉过的浴室门从另一头传来水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潺潺流淌。

    余笙竖起耳朵仔细听辩,并不轻缓的声音在耳朵中刺激出令人愉悦快感,从头部沿着脊柱向下蔓延。

    直到声音的源头消失,余笙侧躺下,裹紧被子。她该去买一个新的记事本,在上面重新开始记录。

    周衍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第一件事是把五一赶去客厅。他躺在余笙旁边,并不急于睡觉,平缓的呼吸声在黑暗的房间显得尤为不真实。

    余笙翻过身,抓住他在被子外面的手,将修长的手指牢牢攥在掌心。

    “今天晚上店里人特别多,很紧张。弹到一半的时候心悸,不舒服,就请假回家了。”

    周衍的声音缥缈又遥远,叙述一个事实:“他们每天生意都很好。”

    余笙的手上的力度收得更紧,两个人的皮肤紧密无缝地贴在一起。

    在连续演奏的一周里,文艺的小酒馆每天人满为患,余笙坐在高脚凳上拨弄琴弦的时候,目光会不自觉地往角落飘过去,周衍就坐在那儿。

    那么多黑影穿行而过,她唯独看得清他的脸。

    “你在想什么?”余笙问。

    周衍从她的手心里抽出手,握在她腰间,将人揽进怀里:“明天要不要跟着我去香港?你可以呆五天再回来。”

    他问过一次,但余笙拒绝了,因为小安五天后要做手术。

    “我不喜欢香港。”余笙的额头抵在他胸口,听见强劲有力的心跳,“而且方菡约了我一起去上咖啡课程。”

    对于她的又一次拒绝,周衍并不意外。

    他在提这个请求的时候,内心微妙又矛盾,他会去更多的地方谈论工作,但余笙不是随时随地需要带在身边的挂件,她作为独立的个体需要一定自我的空间。

    但另一方面这种做法的后果并不理想,似乎在提醒他,两个人就应该永远呆在转个头就看见彼此的地方。

    余笙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种依赖感。

    但周衍已经有所察觉。

    那根缠绕的线或许从纽约就开始了,只是上帝在伦敦才将它收紧,把两个人的生活捆绑在一起,并且越来越牢固。

    他还没有将这个事实告诉余笙。

    *

    周衍返回香港的航班在大清早,余笙默默地掐着手指算了算,他从回来到离开不过短短五个小时,他像个不需要睡眠的超人。

    周衍在去柜台值机之前,重新和她约法三章。

    在他回来之前,暂时不去酒馆。

    两个人晚上十点进行一次视频通话。

    有任何不对劲的感觉,立马给他打电话。

    余笙觉得他有点大题小做,小声说:“你其实不用因为这点事回来。”

    周衍沉默地垂下眼皮,注视她像黑色蝶翅一样微颤的睫毛。

    久到余笙以为她的音量太小,他根本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周衍伸手帮她整理好米白色的围巾,扣下砖红的贝雷帽。

    这顶帽子在伦敦的时候她也戴过。

    “余笙,我不会拿这种事冒险。”

    “永远不会。”

    回去的出租车车程花了四十分钟。一路上,余笙回味刚刚周衍说的两句话,反复咀嚼其中的意味。

    她每默念一次他说的话,那张在她身后的防跌落的网好似变得越来越来密,直到可以完全撑住她的重量。

    接下来几天,余笙整天陪方菡泡在咖啡教室,学习如何将牛奶打发成绵密可口的奶泡,再在深褐色液体的油脂表面拉出一朵漂亮的花。

    余笙已经忘记自己上次喝咖啡是什么时候,咖啡因对于双相患者也是危险品,余笙首次尝试就吃了苦头,她的心率在一个上午都处于过快状态,后劲儿过去以后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在此以后,余笙依旧光顾咖啡店,但会和服务员强调要“pure Latte”。

    Latte在意大利语里只有牛奶的意思。

    但这并不妨碍余笙用奶泡尝试各式各样的图案,最后她成功地在顶部花出一只立体的小狗。

    余笙遵守周衍定下的“规矩”,每天晚上视频一次,他去香港还不到一周,但像过了一个世纪。

    “明天小安要做手术。”余笙看着屏幕里的周衍,他住的酒店在很高的楼层,她看见背景里没有任何光影,有可能是酒店位于海边,“手术会很顺利。”

    她不是在祈祷,更像在阐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

    “明天几点?”周衍微笑着问道,尽管早就知晓手术时间,主刀医生是经他介绍的。

    “上午十点。我已经找塔罗师算过,所有事都会很顺利。”

    难怪她那么笃定,周衍失笑。

    但余笙眼神虔诚且坚定,对这个预言深信不疑。

    “你明天要回浆水口住吗?你很久没有回去了。”周衍向她提议,“你可以住两天,我后天回来就去接你。”

    余笙转了下眼珠,同意道:“好。”

    但她很快犯难:“那五一怎么办?我没办法带它去浆水口,小安刚做完手术,我们有很多事要忙。”

    周衍稍加思考,想到一个去处:“没关系,我来安排,明天早上九点有人来家里接它。”

    余笙扭过头,强调道:“它不能去宠物店寄养,被一直关在笼子里它会很难受。”

    周衍向她保证:“不会。他会有个大院子可以跑来跑去。”

    第二天一早,余笙打包好五一的冻干和罐头,还有各种玩具。

    她在五一的耳朵旁边悄悄说:“五一,你要出去度假两天,后天我就接你回来。你的小安姐姐生病了,你还没见过她,等你下次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好起来了。”

    果不其然,九点的时候门铃被准时按响。

    电梯门一打开,来者是一位和蔼面善的中年人,说话也不紧不慢:“余小姐吗?你好,阿衍通知我来接五一。”

    余笙竖起耳朵,听见那个称呼的时候牵绳的手顿了下。

    如果是单纯的工作人员,不会这么亲近的称呼客人。但对方看起来跟余正嵘一个年纪,也不太像是周衍的朋友。

    那只剩下一种可能。

    “你是他家人吗?”

    余笙其实想问更多,比如为什么周衍不呆在纽约,为什么你们要把他丢到伦敦。

    但对方的回答打消了她的念头。

    “我不是。”

    余笙最后还是把狗绳交给了刘叔:“谢谢你帮我照顾五一。”

    刘叔的笑恰到好处,不卑不亢,只说:“你该谢谢的不是我。”

    “余小姐再见。”

    留下一头雾水的余笙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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