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准备洗个澡,却发现淋浴怎么都不出热水,过分简洁的设计让她摸不到头脑——根本没有多余的阀门或按钮之类。

    她自己研究了半天,甚至用所剩无几的流量上网查了几条帖子,但还是毫无进展,只好硬着头皮去找这房子的主人。

    程锦对天发誓,她真的不想打扰他,哪怕刚刚饿得不行都忍住了,但是今天奔波了一天又淋了雨,身上黏湿难受,不洗澡真的受不了。

    她瞥一眼墙上的挂钟,八点半了,他……应该睡醒了吧。

    二楼左侧有两个房间,其中一个半掩着门,程锦从缝隙里看到那是一个衣帽间。

    那他的房间就是另一个了。

    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气,程锦站到他门前,抬手轻叩,语气小心翼翼:“你好,我想问一下家里的淋浴怎么用?”

    等了半分钟,没声音。

    “你好?”她又敲了两下,正犹豫着准备落下第三下时,门从里面“唰”地打开,程锦吓了一跳——面无表情的男人比她高了一个头,刚刚在楼下只看到个大概,此刻站到他面前才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他额前略长的发丝下,薄薄的眼皮耷拉着,黑色的瞳仁在过分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幽深。

    他的表情很阴沉,眼睛除了平静之外没有其他神采,毫无生机地微微眯着,黑色瞳仁周围的红血丝很多,几乎遍布了眼白。

    程锦和他对视的一瞬间就感到后背发凉,双腿几乎是被钉在地上。

    看起来他的精神状态真的很不好,她脑海里闪过一万个冲动杀人的案例——诡异的旧别墅,萧索的风雨夜,没有热水的浴室,眼神冰冷的病态男人。

    心脏抖了两下,不安地乱跳着。

    “干什么。”

    对面的人开口了,眼神落在她脸上,声音微哑,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

    程锦甚至感到他的呼吸都是凉的,尽管他们现在的位置并不近。总之,在影视剧里,这是危险来临的前兆。

    “没,没事,打扰你了。”程锦打着磕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回答什么,下意识就道歉,只想着如果时光倒流,她绝不会再次敲开这扇门。

    “那你吵什么?”他看起来更不耐烦了,声音提高了些,通红的眼睛看起来很不爽。

    程锦被他突如其来的教训吓住,大着胆子说:“就是,浴室我不太会用,我试了好久,但还是没水……”

    她的双手下意识紧攥着,话还没说完,男人就拉开整扇门从她身边绕过去了。

    程锦感觉到他经过时流淌在脸上的冷风——他房间里真冷啊,黑色的墙纸在余光里一闪而过,深棕色卧室门在她面前“啪”地关上。程锦转身,紧抿着唇,快步跟上了前面的身影。

    他走路不急不缓,但因为身高腿长,还是很快。他径直进了她的房间,到浴室里回头看了程锦一眼,确认她在看。

    “看好。”他伸手轻点触控板,身体微侧,让出一边好让她看得清楚。

    程锦站在他侧后方:“好。”

    他演示了一遍怎么出热水,怎么调温度,怎么切换模式,程锦一一记下。

    在这两分钟里,程锦终于觉得他有了那么几分和蔼可亲。

    他正在确认能不能放出热水,在细微又持续的水流声里,她抓住机会开口问:“我叫程锦,锦瑟的锦。你怎么称呼?”

    他没搭腔。

    程锦悻悻地抿唇。

    不可能是没听见,就在她以为他单纯不想和她说话时,他关上了淋浴,从镜子旁抽了张纸巾擦手。

    苍白的手指修长,隐约可以看到淡青色的血管。他太瘦了。

    “霍伏声,潜伏的伏,无声的声。”他说。

    程锦一喜,准备接话。

    “没事别来烦我。”他先一步把她的措辞都堵在了嘴里。

    他把沾了水的纸巾随手丢到垃圾桶里,没再说话,也没看她,径直离开了她的房间。

    *

    第二天,程锦是在饥肠辘辘中醒来的。

    睁开眼睛就是白色的天花板,侧头,米白带银色暗纹的墙纸,简约优雅的衣柜和妆台,矮凳旁放着青绿色的琴叶榕,她缓缓眨了眨眼睛,抵抗住没睡够的困乏,向另一侧扭头往窗外看去。

    雨停了,草木清新,有鸟雀落在阳台上,叽叽喳喳地用喙梳理羽毛。

    没有婶婶的阴阳怪气,不用早起给全家人做饭,她还怪不习惯呢。

    程锦又眯了几分钟,顶着困意起床洗漱。虽然才六点半,但她实在太饿,打算去周围逛逛,掌握一下早点摊分布、菜市场位置这种重要信息。

    出门时整栋房子静悄悄的,但毕竟是白天,不像昨天来时那么阴森恐怖了。

    她停在霍伏声的房间门口,犹豫要不要告诉他一声,但是听他房间里面毫无动静,应该是还没起床。想起昨天晚上贸然敲他门时,那张阴云密布,仿佛忍耐到爆发边缘的脸,程锦果断放下了准备敲门的手。

    他说没事别来烦他。

    人刚走下两个台阶,还是折返回房间,从书包里拿出笔和便利贴,写道“我去周围转转,顺便吃点早饭,如果你需要我帮你带早点,可以给我打电话或发信息,我的电话是……”

    人在屋檐下,做人做事谄媚一点总没有什么坏处。

    何况人家昨晚才刚刚帮她弄好了淋浴。

    程锦轻轻把便利贴粘在了他房间的门框上,确保他一开门就能看到,心情很不错地下楼去了。

    出门之前,她又熟悉了一遍大门的密码,并且试了两遍,这才放心地离开。

    这条路叫金梧路不是没有原因的——路两边种满了梧桐树,看围度应该都有不少年头了。昨晚天色昏暗,又坐在车里,只觉得整条路都黑漆漆的,没什么灯光。现在才发现,原来遮天蔽日的梧桐树叶把路灯都遮住了。

    今天阳光明媚,宽大的叶子撑起满树绿色,在晨光里温柔地沙沙作响。

    我喜欢梧桐树,程锦想。

    四处转了转才发现,这边似乎是专门规划出来的高档别墅区,临街的商铺只有咖啡厅、唱片店、甜品烘焙这些相当小资的类型,换句更直白的话说——她不太能消费得起。

    程锦继续走,她想找的是那种煎饼果子手抓饼的早点摊。

    借助地图,又坐了三站路的公交,终于到了比较普通的居民区了。

    居民区核心有个很大的农贸市场,新鲜蔬果、鸡鸭鱼肉齐全,程锦兴奋地转了两圈,觉得这以后会是自己的快乐老家。

    农贸市场周围不少早点铺子,她吃了碗红油抄手,加了个卤蛋。

    程锦手里是有钱的,但是不多,是她前两个月趁暑假在烟城兼职攒的,算上爷爷给的,勉强足够交学费。她早就看好了,开学之后必须要申请学校里的勤工俭学岗位,以及在校外找兼职做,才能平衡掉自己的生活开支。

    从程和家离开的时候话放出去了,这四年绝对不需要他们给生活费,她以后就是一天八个兼职也不会去联系程和和林霏。

    吃完早饭熟悉了一下这个居民区的周边,程锦打算回去了。

    打开手机,没有电话,也没有消息。

    霍伏声不会还没起吧?

    要不是亲眼所见,程锦真的很难相信有人可以一天到晚睡那么久。

    思索再三,程锦买了一笼小笼包,带了杯五谷豆浆。

    回到金梧路23号,果然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已经十点了,不知道霍伏声有没有熬夜打游戏的习惯,不然从昨天傍晚到现在,实在解释不了他的睡眠总时长。

    给他带的早点放在餐桌上,又把自己从农贸市场买的新鲜蔬菜放进冰箱,程锦在厨房研究电器。电饭煲,微波炉,烤箱,倒是一应俱全。

    等她把厨房的东西都研究明白之后,楼上终于传来声音。

    他站在二楼往下看,一头黑色头发乱糟糟的,语气不善:“你在折腾什么?”

    她保持着抬头的状态,手里还拿着电饭煲的内胆:“我想熟悉一下厨房。”

    霍伏声下了楼,手里捏着那张贴在他门框上的淡黄色便利贴。

    他走进厨房,皱眉四处看,像是在寻找什么。

    程锦想起来,忙说:“哦对,这是我给你带的早饭……”

    霍伏声视线转到她手里的早饭,却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反胃的东西,脚步顿住,站在厨房门口,面色也难看下来,眉头深深拧着,沉声道:“扔出去。”

    “啊?”程锦被他的反应弄得不知所措。

    他脸色越来越难看,手指在门框上捏到指骨发白,仿佛在暴怒的边缘,那双依旧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盯着程锦,看她傻站着没有动作,咬牙又开口:“你听不懂话吗?我说扔掉!”

    他的眼神往餐桌上看了一眼,又立马落到另一侧,仿佛那桌上的东西多看一眼都会让他恶心。

    程锦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但他的神情实在吓人,忙抬手把餐桌上的东西丢到垃圾桶里,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小笼包和豆浆香气,她觉得很可惜。

    霍伏声却突然发了怒,拳头砸了一下门框,发出沉闷结实的一声:“我说,拿到外面丢掉,房子外面,你是不是听不懂?”

    他眼睛狠厉地看着她,胸腔起伏,是动了大怒的样子。程锦的耳朵被他吼得发疼,睁大眼睛呆在原地,她是真的被吓到了,又怕他会突然冲过来做出更过分的举动,到底强忍着颤抖迅速将垃圾袋从垃圾桶里拎出来打了个结,快步跑去大门外。

    呼吸到房子外面的空气、听到车流声时,程锦才仿佛活过来了一般,劫后余生地喘着气。

    她把那袋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的早饭丢进了路对面的垃圾箱,丢完之后人都还在发抖。

    程锦努力按住不住颤抖的手,心想他真的脑子有病吧,忽然就发那么大的脾气。

    她不想回去,她害怕失去控制的男人。

    但是她在海城无处可去,深呼吸几次,在心里给自己做好建设,默念着法治社会,程锦重新回到房子里。

    霍伏声已经不在一楼了,程锦骤然松了口气,又看到餐厅地上,那张便利贴被他团成一团随手丢在了角落。

    她愣了两秒,想到自己早上写下这张便签时、早上买饭时对他满怀的感激之情,心里止不住地委屈,眼眶酸着,快步上楼想回自己房间。

    正走到二楼拐角,听到冷厉的一声:“站住。”

    程锦脚步钉住,僵硬地侧头向后看,霍伏声正抱臂站在他房间门口,面色不虞开口道:“你要是还想住在这里,以后就别让这所房子里出现任何食物,就算是食物的气味也不行,听懂了吗?”

    他的眼神肃杀,声音不容置疑,程锦眼圈还红着,将落未落的眼泪憋在眼眶里,怔怔点头:“我知道了。”

    “还有冰箱里的东西,处理掉,这儿不能开火。”

    “……好。”

    寄人篱下,他给她立规矩,她除了乖乖听话,还能怎么做呢。但她真的委屈——她绝没有任何挑衅和忤逆他的意思,本意只是想让他尝一尝自己的家乡菜,算是抵消一点借住在此的人情。

    程锦回房间趴在自己的床上,再想故作坚强,到底还是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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