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袭黑色便衣,顺着阶梯缓缓而下。

    他单手撑着脑袋,指尖深入还未来得及束起的黑发之中,俊朗的脸上还带着被打扰的倦意。

    屋外寒风呼啸。老旧的门窗已不堪重负,发出苦痛的呻吟,透露出几分将死未死的孤寂。

    叶的不辞而别,花的凋残零落,秋的满目疮痍,一切活物仿佛消失殆尽,只留下使人难以喘过气来的窒息。于他而言,秋说不上讨厌,但绝对不会喜欢。

    听竹上清响风敲雪。祖父为他取名“听竹”,便希望他能在世间嘈杂中倾听风过而竹,雪落竹梢的清响,不会因靡靡之音被迷乱和动摇。大抵是应了祖父的话。他自幼便喜静,不喜热闹,更不喜与人过多交往,自己早已习惯了与孤独为伴。性格使然,独自生活在这深山中,倒也是随了自己儿时的意愿。

    每走一步,台阶便发出沉重的声响。他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眉头微蹙,搭着扶手,单手一撑,便轻盈地跃过栏杆,稳稳落地。

    房门是木质的,上面的红漆已剥落了大半。还未等走到跟前,只见挡窗的木块中央出现一道裂缝,随即颤抖着断开成两半,哐当一声砸在地面。

    遽然,狂风撞开窗板,粗暴地涌入屋内,屹立于山巅的茶馆摇摇欲坠。像是沉睡许久的巨龙被惹怒惊醒,无差别地对着山谷中的生灵咆哮。

    他没有躲避,闭着双眸,静默地站在原地,任凭被烈风肆意吹弄着,只感觉脸上如刀子划过火烧火燎般,他却毫不在意。

    听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只剩下季节微弱的气息。

    要下雪了。

    久而久之,狂啸的风渐渐没了声响,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般,只有被风卷进室内,满地残落的黄色小花昭示刚才的疯狂,一味恼人香,沁人心脾。窗外的桂树枝干还挂着晨露摇曳。

    “叮铃铃——”小猫新奇地凑上前去嗅嗅,把掉落的桂花枝当作了玩具,围着它左右跳来跳去,颈上所系的红绳铃铛因碰撞而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这才动身,用手轻轻地将这个好奇的小生物移开,弯腰拾起地上折断的桂花枝。自己的新玩具被收走,小猫不情愿地“喵喵”直叫。修竹无视它的抱怨,转身扶正方桌上吹倒的花瓶,将枝干轻轻放入其中。它又见自己的哀鸣换不得那人的半点同情,自觉无趣地跑到别处去了。

    向上微张的瓶口渗透蓝釉,映衬着簇簇星点般的金黄,像极了日落时分红霞染了半边的天色。

    桂花因颤动抖落几滴露珠,他甩甩手,利落地将披散的黑发挽起,坐回柜台后,撑着脑袋,不知望着何处出神。

    梦中之情变作眼前之景。

    恍惚间,又见那年一树一树的花开。风过处,落英纷纷洒洒,擦身而过。少女的倩影流转其中,兜兜转转,似乎有意规避某人。

    然,少年无心欣赏,他站在繁茂的高树上俯瞰,目光紧随前方若即若离的背影。跟在其后迷迷糊糊绕了好多圈,他有些体力不支,又因害怕被她发现,只得竭力控制好气息,微微喘着粗气。

    他对自己很生气。明明对方走的速度并不算快,自己却有多次险些跟丢。

    少年蓄势待发,彼时刚准备再次起跳,少女的步子忽地停留在桂树下,花瓣倏忽之间落满衣裳,她回首对他莞尔一笑。

    他看见她红唇轻启,清亮的嗓音恰似汩汩春水流经耳畔:“阿竹,你还躲吗?”

    接着,便听见一声嗤笑,带着戏谑与嘲弄。

    “我早就知道你跟在我后面……”

    少女似乎天生就如此明媚多情,连嘴角都自带笑意。有那么片刻,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依恋地亲吻着她的侧脸,玲珑而悬直的鼻梁旁落下一道不轻不重的阴影。流云与晚霞如彩墨画般于天幕之上缠绵翻转,但都因她而失去色彩。

    此时连光都偏爱。

    兴许是西风簌簌,又或是岁月无情,后来的对白他早已记不真切。千言万语,万语千言,顷刻之间化为乌有,一切的一切,都被尘封在,时光的河里。

    只是,那树下的惊鸿一瞥,他独自记了好多年。

    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一下将它从梦境拉回现实。他条件反射地收回手,看清只是猫后才慢慢放下。

    小猫不知何时跳到了面前。见修竹回过神,便用自己毛茸茸的脑袋向他掌心拢了拢,接着又眯缝起双眼,张大嘴巴,露出两颗尖尖的的小乳牙。

    “喵~”这一声叫得实在凄切,就算迟钝如修竹也能听出它虚弱中隐隐带着的几分哀怨。

    他方才想起小家伙到现在还没吃上饭,忙不迭起身为它添粮。等到他放下碗,小猫才停止围绕他打转,一心扑到食物前大快朵颐。修竹慢悠悠地蹲下身子,看着它狼吞虎咽的模样,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其他时候连个影子都见不到,只有饿了才舍得回来找我。”

    “有时觉得你很像某个人。平日里总喜欢故意闹别扭不理人,一有事相求又厚颜无耻地跑到你面前嘘寒问暖献殷勤。”

    只可惜“狸奴小睡不知愁”,独有人自哀罢了。

    小猫听不懂人话,更搞不懂人类为何如此自作多情,只是专心致志吃着自己的饭,转眼就把碗底舔了个锃亮。它直起身用前爪擦擦胡子,心满意足地走了。修竹看着它神气十足的背影,不禁感到好笑。

    想当初它刚被叶年从外头捡回家时,也不过四五寸大小,瘦骨嶙峋的,看着怪可怜。这十几日下来,修竹亲眼见证着它单薄瘦削的身子逐渐丰盈,在发胖的路上一去不复返。曾经的矫健灵敏已成过去,朝着橘猫应该发展的方向去了。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喜欢什么动物,叶年为求他答应将猫留下,曾信誓旦旦地保证过一定会照顾好猫,绝不会麻烦他分毫。话倒是说得好听,到头来还是自己在替他养猫铲屎。这十几日下来,一人一猫相依为命,倒也混熟了不少。一个小生物的到来并没有对他产生多大影响,只是一想到家里的粮食即将告罄,他便有些头疼。

    叶年这小子借着买菜的名头不知道又跑去哪里逍遥,自从半个月前出山后到现在都还没回来,这几日又临近下雪,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回不来的。

    家里快要揭不开锅,而新菜又不知道何时才能送到。

    它直起身子,把吃剩的小碗拿到屋外清洗。山里积起了厚厚的云层,不一会,就落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大抵是不会有人来了。”

    他关上门,转身向里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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