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缕斜阳消散之后,黑夜便拉开了序幕。

    “二两,三两,……四两十五文,钱是对的,铁大叔。”

    陈阮站着一家铁铺门口,清数着手里头的碎银子,数罢,舒眉展颜一笑。

    铁铺师傅闻言笑呵呵道:“是对的就好,阮丫头,日后要再有这些个玩意就卖给叔,叔还是这个价。”

    “行。”

    陈阮爽快地应承一下,笑着打了声招呼便转角去了镇上有名的瑞凤楼,点了十来个包子揣在身上,这才慢悠悠地去往药堂的方向。

    她此次前来镇上的主要目的,是帮着收留她的李大娘送药草给药铺。

    李大娘跛着脚,每日就靠山上种的一点药草勉强维持生计。就是这般困境,当初李大娘在田边看到挨饿的她,还是不忍心将她给捡走了。

    那时是她初来到这个世界,还未从前世的火灾中缓过神来,整个人蜷缩在田沟里呜咽,感觉到有只手一直在轻轻拍着自己的背,她这才抬头,透过朦胧的视线便是见着这张被岁月侵蚀的苍老容颜。

    眼前这个满头银丝的老妇在问明了她的状况之后,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她看到李大娘犹豫着,踌躇着,脸上的褶纹又加深了几分愁绪。应是想到了自己的窘迫处境,有些力不从心,但最终还是无奈一叹,带着她去了山脚下的一间土房子。

    那便是她的家,稻草铺成的房顶,因着方才下了一场雨的缘故,此时雨水还在顺着稻草往下滴着,屋里边阴暗潮湿,地上摆了几个破瓦罐正在接着雨珠。

    陈阮的眸子顺着雨滴往上方望去,就见盖在屋顶上的稻草被雨水打得东一块西一块,有风从漏口处贯入。

    初冬的风已经开始有些阴冷了。

    李大娘将她儿子之前住的那间屋子收拾出来,让给了她住。她说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自从七年前跟了商队出远门之后便音讯全无。

    喝上一口清淡暖胃的稀粥,又在识海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功德系统的鼓励下,陈阮终于有了精气神,重新振作了起来。

    她要攒功德!

    想她上辈子兢兢业业干了近二十年的牛马,最后却死在了一场玩笑之中。

    这一世,她要自己做大做强!

    她每日帮着李大娘浇水,割草药,送去镇上药铺里兑银子。

    李大娘成了陈阮的功德收入大户。虽有着功德的成因,但更多的是真心。

    *

    “寒须草四文钱一斤。”

    刘掌柜瞥了一眼陈阮放在柜台上的草药,又低头继续拨弄着算盘,嘴里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四文钱?”

    陈阮一听就不乐意了:“往常都是十文钱,你这也太黑心了吧?”

    “啪!”

    算盘声一下子安静下来,刘掌柜放下手中算盘,抬起三角眼睨向陈阮:“寒须草是避暑药,现下是冬季,你自己觉着会有几人来卖?四文钱,已经是看在李老娘的情面上给的了。你莫要胡搅蛮缠,免得最后一分钱都拿不回去。”

    这便是带了警告了,他又不是非得要她这几根破草药。

    “寒须草又不是只有避暑这个功效,和丁辛香、茴井草搭在一起,又是能治腹泻的药。当初寒须草大热的时候,别家药铺都是十二文一斤,若不是大娘看在老主顾的面上,哪里就卖给你了?”

    刘掌柜把脸一沉,从鼻孔里不屑地冷哼出声:“不过几根破草,真以为大家都抢着要,我就问一句,四文钱,卖不卖?”

    “不卖!”

    “不卖滚蛋!”

    陈阮的绣拳攥得死紧,直接出手揪住掌柜的衣领,将他从柜台后给拽了出来。

    台上的账本、算盘全都掉在了地上,一片狼藉。

    刘掌柜被吓了一跳,不管过了几次,他还是惊异于面前这个看着纤瘦的小姑娘,手劲竟是这般的大。

    “你……你做什么?”

    他有些慌了,今日来的若是那个跛脚的李大娘,他甚至都不用花费这几句话,鹌鹑如她自然会乖乖听话,拿钱走人。

    可自打上个月开始,就换成了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个小姑娘来送草药。

    他几次三番想要拿捏住她,偏她跟个混不吝似的,说得急眼了就直接“邦邦”几拳头。

    不过经过前几次试探之后,他也终于知道了治她的办法。

    “还是原先那个价,你是卖与不卖?”

    陈阮白皙的小脸上带了愠怒,眸色阴沉地盯着刘掌柜,绣拳“咯嘚”作响。

    “打人啦!打人啦!”

    刘掌柜躺在地上,突的就大喊大叫起来。

    “南山村那个李老娘,当初我见她可怜,好心收了她几次草药,如今她却是要强买强卖,逼着我高价收她那几根残缺不全的破草药。

    “我不肯买,她就要叫人打死我唷,天理何在啊?快报官!晚了我可能就没命了……”

    刘掌柜躺在木制地板上,又是哭又是叫。

    很快,刘掌柜的喊叫声就招引来了许多人,他们站在药铺门口,对着里面的陈阮指指点点。

    陈阮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双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哪里就是残缺不全的草药?明明她拿来的这些都是品相极好的!

    “那李大娘我见过,是个跛脚的,前些日子她来我摊上买了一个甜瓜,我看她可怜,还给她少算了一文钱,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人,真是被恶心到了。”

    刘掌柜得意地挑了挑唇角,用仅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治不了你,难道还捏不住那个老太婆?我奉劝你不要生事,免得那老太婆入得牢狱出不来!”

    “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强买强卖?”

    “用得着什么证据,不过是衙门里的祝师爷是我的远方表叔,证据什么的,还不都是他一句话的事。”

    其实并非如此,那祝师爷其实和他压根八竿子打不着,他是在赌这小妮子并不知道实情。

    果然,陈阮指甲掐进入肉里,面色冷沉地站在原地,手臂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但最终还是收了拳头,收拾起自己的草药,转身出了药铺。

    官官相护,就连她原先的世界都脱离不了的诟病,这里又如何善免?

    她得变强!

    见她转身走了,刘掌柜嗤笑,他可是和其他药铺都通过信的。

    看看她卖不出去,最后是谁得巴巴地回来求他买了,到那时,可就不是四文钱的价了。

    他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瞥见袖口处有一点子污渍,刘掌柜面色青了青,在心里将陈阮祖上十八代骂了一通方才做罢。

    抬步进了后堂,那里有一间属于他的房间。

    打开衣柜门,从中取出一件干净的衣袍准备换上,突然一抹冰冷的刀锋抵在了他的咽喉处。

    刘掌柜心下慌得不行,呼吸都有刹那间的停止,他抖着声音求饶:“这……这位爷,咱有话好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求你别冲动……”

    “十文钱,卖不卖?”

    一道冷沉的男声从他身后响起,带着毋庸置疑的漠然,虽是问句,却没有可选择的余地。

    “什么十文钱?”

    刘掌柜一时受到惊吓,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回应他的是一把往下压的利刃,皮肉被割开,鲜血从中汩汩流出。

    “哎呀啊……”

    刘掌柜痛叫出声,一张老脸上泪痕斑驳,他被吓得浑身都在发抖,痛觉致使他脑子飞速运转,很快就想明白这位爷说的应是方才寒须草的事。

    “买买买!我这就去找她买回来……”

    刘掌柜话还未说完,就被人从后面一脚给踹飞了出去。

    “你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

    皓月当空,将银川倾泻在这座山边小镇,陈阮紧了紧身上的棉衣,披着满身银光开始往南山村走去。

    冬季的日头短,此时方不过酉时三刻,天就已然全黑了下来。

    夜风卷着雪点缀在她的发间,陈阮轻轻呼出一团白雾来,她站在山脚下,举目看着前方的一片黑暗。

    南山村在这座山的另一边山脚处,也就是她得翻过这座山。

    “哎,往常这个时辰都已经回去了,都怪……”

    “等等!姑奶奶,先别走啊,等等我……”

    后方突然传来呼喊声,声音在“呼呼”的寒风中显得有些断断续续,但听着竟有几分莫名讨厌的熟悉。

    陈阮转身一看,就见一个跑得乱七八糟的人正往她这边跑,他跑得很急,有几次踉跄着差点摔倒,活像后面有鬼在追他似的。

    定睛细看,原是那刘掌柜,陈阮当即脸色一板,回身就迈步向前走去。

    “哎呦!我的姑奶奶……”

    刘掌柜见她要走,当下又是铆足了劲冲了上去,一把抱住陈阮的脚,哭得涕泪横流:“姑奶奶,你那药草我买!我买!”

    “不卖!”

    陈阮直接一脚踢开他,这种仗势欺人的东西,等她回去就劝李大娘断了交谊。

    她也没有去找别家药铺卖药草,因为她准备自己制成草药膏来卖钱。

    依山吃山,附近几个村多靠打野味营生。山林蚊虫多,蛇类也不少见,虽然现在是冬时,但她可以先换季便宜卖。

    “哎呦!我的姑奶奶,方才是我错了,我给你按原先的价,十文钱,就十文钱!”

    “我说了不卖!”

    “哎呀,我的姑奶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你卖给我吧!”

    刘掌柜涕泗横流,他能感觉到那个人在跟着自己,那把刀还悬在自己头上。

    “救你?你又没死没残的,我救你作甚?”

    “我…我…姑奶奶,求你卖给我吧,多少银子我都愿意买。”

    “多少银子都愿意买?”陈阮眉头微扬,“那我要说十两银子呢?”

    “你……”

    刘掌柜吃惊得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不过是市面上最普通的寒须草,这妮子居然开口要十两?

    十两啊,这可是能买两大车寒须草的价钱。

    陈阮挑唇,欣赏了一会他这般震惊吃瘪的神情,转身继续往前方走去。

    她是故意说得这般高,也是没准备着真的要卖给他。

    “我……买!”

    刘掌柜艰难的从牙缝间挤出这两个字,喉咙里一阵腥甜,他觉着自己应是要好多天睡不着觉了。

    但破财消灾,十两银子而已,他在心底极力地说服自己,脸上努力地挤出一个笑来,只是那笑看着比哭还难看。

    “你要买?”

    陈阮这会子是真的惊讶了,短短不过半刻钟,这家伙是受了什么刺激?态度竟有这么大的转变?

    “是,我买。”

    刘掌柜胸脯急剧起伏,从随身钱袋里拿出十两银子,把脸别向一边,肉疼地递向她。

    但陈阮没接,她琢磨着刘掌柜这心口不一的举动,心生警惕。

    一个惯常压价的人突然出手阔绰,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我可不敢收,万一某人转头就去衙门告我强买强卖怎么办?”

    “绝对不会!姑奶奶,我可以发誓!要是我敢去衙门告姑奶奶,我就是畜生!”

    陈阮从背篓里拿出原本裹刀的布来,折断一根寒须草,用其中的汁液替作墨水在上面写画,闻言睥睨了他一眼:“你本来也差不了多少,还是画押来得省心。”

    刘掌柜看着布上的“自愿收购”几个字,心里直滴血,最终还是咬破自己的拇指,狠下心便摁在了上面。

    交换到了寒须草,刘掌柜转身就往来时路跑了回去。

    「宿主大人,功德+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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