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吧!”俞策把车子锁在路边,示意章言之跟上。“去山上吗?”章言之怯怯地问。俞策说:“怎么,你哭的给花猫似的,卖了你也不值几个钱。不敢?”章言之看着打趣自己的俞策,心里反而放松许多,仿佛一切都没变,回嘴道:“我有什么不敢的!”俞策看她情绪好了很多,稍稍放心,俩人一前一后的向山上爬去,山风轻柔,让章言之恍然觉得这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和她。这条路一看就是经常被走,很顺畅,没一会就到了北坡小树林。“我从来没从这个方向爬上来过。”“我们村的孩子也有来这山上玩的,经常从这爬上来。”穿过小树林,章言之看着那片自己呆过的草坪,又看了眼身边的少年,谁能想,自己苦恼过的人有一天会和自己一起穿过这个地方。俩人来到了山顶的“巨石阵”,爬上最高的那块巨石,暮色渐浓,太阳渐渐消隐在西山的尽头,山脚下村子里的灯逐一点亮,俩人并肩而坐,时间在暮色中收拢,山上山下,人间皆是浪漫。

    “谢谢你,俞策。”章言之轻声说。“嗯。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让你那么伤心,不过,我伤心的时候,很喜欢夜幕降临时来这里看村里的人家一户户亮灯,灯亮人归,总能抚慰人心……只可惜……”俞策向他家的方向一指,“那里没人等我。”章言之宽慰道:“你妈妈不是快出院了吗?等她出院了,身体越来越好,每天都会有人等你回家的。”“是啊。”俞策看着远方,突然转过头来,问到:“不如,我们彼此告诉对方一个秘密吧。你先说,你刚才为什么哭的那么惨?是因为什么事情被你爸妈训了吗?”章言之看着少年的眼睛,第一次见这双眼,深邃的黑眸,仿佛一个宽广的世界,令人难以洞悉,仿佛盛满深情,又有几分遥远与陌生。此刻,那双让自己一眼沦陷的眼眸望着自己,那么近,朦胧中又流露出几分关心和脆弱,她能感受到,此刻可能更有倾诉欲望的是俞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独立坚强的少年主动找不算亲近的同学倾诉。感受到对方的需要,这让本打算沉默不语的章言之开口道:“你想知道?你会为我保守秘密吗?”“我会,因为我也会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我刚刚被庄晴的爷爷猥亵了。”仿佛电影慢镜头,章言之看到俞策的瞳孔一瞬间放大,也许他自己也没料到,本以为只是女孩子和家长闹情绪,听到的却是有违道德与法治的罪恶事件。

    章言之捂着胸口,没来由的一阵恶心,眼角泛起湿意,刚被安抚的情绪再次翻覆,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她低着头,不敢看俞策的神情,某些事真正恐怖之处在于它像空气一样,见缝插针又无孔不入,同时来势汹汹,总能一秒将人从眼下的状态中拉回到当初窒息的氛围中。俞策腾的一下站起来,来回踱步,问到:“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你刚才一见到我就应该告诉我的!这不是小事情,你要报警吗?你不打算告诉你爸妈吗?你……你还好吗?”看得出,他震惊到有些语无伦次,也是,再成熟也是未成年的孩子,这种事情,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处理。章言之低着头,声音微颤说:“我想过了,暂时谁都不告诉,告诉他们,无论他们去找还是不去找庄晴爷爷,是闹得广为人知还是咬牙认了,这两种结果我都不能接受,那说与不说又有什么意义?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我承受不住那些后果,我就是一个懦弱的人!”俞策望着地上双臂抱腿蜷缩在地上的女孩,单膝半跪在她身边,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伤害你的人,这件事也无损于你的价值,你不应当为此感到自卑。”章言之抬起头,泪眼婆娑。他抬起手,用指尖抹去眼角的泪珠,说道:“女孩子的眼泪是很珍贵的,别因为那种人渣哭泣。”“我忍不住,我太害怕了,我找不到我妈妈,我也不敢和庄晴说,在路边哭很奇怪,这里很好,没有人听见……”章言之揪着俞策的衣服,语无伦次地说着,一下子哭的稀里哇啦。女孩颤动的双肩和胸前的湿意,让俞策有些手足无措,他身体有些僵硬,毕竟很少与女生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近到能闻到女孩身上的味道,能感受到她的痛苦与柔弱,她的手指很纤细,攥的太用力,指尖发白,自己的呼吸好像也被攥住了,青春期的男孩生出一丝怜惜,山风渐凉,他转动了一下身体,体贴的为女孩挡住风口,轻拍她的背,为了缓解女孩的情绪,开玩笑道:“天快黑了,你再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闹鬼呢!”

    章言之抽抽噎噎的,好一会才止住了哭泣,低着头,问:“你有纸吗?我擦一下鼻涕。”俞策轻笑出声,找了纸巾递给她,看着收拾自己的女孩,说:“你知道我妈身体不好,她的病最忌忧思多虑,她总是做不到。难过的时候,她就像你刚才那样,抱着我哭,我怎么哄也哄不好,总是哭到呼吸困难才罢休。我不知道怎么办,因为,我知道,她想要的不是我,是我爸。悄悄告诉你,我爸可能要抛弃我们了,这是我的秘密。”章言之惊愕于俞策的一脸平静,也许,很多事情在他心底压抑的太久了,痛苦也不再尖锐,这样的他,让她心疼。 “我非常羡慕曹集,总喜欢去他们家串门,他妈妈总是温柔地和我唠家常,他爸爸也会陪我们一起下棋踢球之类的,在他家,父亲是父亲,母亲是母亲,家境一般却安稳和睦,我身处其中仿佛也能沾染些母慈父爱似的,你说搞不搞笑?从小到大,每次我爸一回家,我妈好像就鲜活了起来,围着他身前身后的忙活,碰到他生意顺利心情好,还会抱抱我,关心关心我的学习,我小时候还会为此欢快很多天,哼……要是生意不景气,我和我妈在家里大气都不敢出,提心吊胆的,就怕我爸发疯,打砸谩骂,离我家二里地可能都能听见他的污言秽语,我妈抱着我躲在墙角,那一刻我是真恨他,等他疯够了,总会消失很久,久到我妈像朵失了水的花,肉眼可见的枯萎下去,直到他再次归家,循环往复……一次次失望的等待,一次次等待的失望,我真的搞不懂,这个家对我爸来说有什么意义?他已经很久没回来了,但前两天却回来在家里喝的醉醺醺的,醉眼迷离的对我说让我照顾好我妈。我知道,他一定是遇到大麻烦了。我翻了他的钱包,里面有一张去云南的车票,我不敢给我妈说,她身体才刚好转一些,我只是很愤怒,是对我爸的薄情,也是对我的无能。他走了也好,我和我妈也能轻松一些,只是觉得我妈太可怜了,这辈子算是被他毁了……”

    “俞策……”远处是已爬起的月亮,暮色让章言之看不清他的神情,四周静寂,他话语里的苦涩让她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开玩笑地说,“你可别哭哦,纸都被我用光了!”俞策笑了笑,站起来,指着天空,说道:“章言之,我们彼此都交换了一个秘密,双方要做到守口如瓶,月亮作证。”“好!”章言之看着月下的少年,身姿挺拔,言笑晏晏,也轻松了不少。漫长的人生征途还未开始,自己不会折戟于这一日,但这一日必然会成为记忆里的刻骨铭心,她会永远记得这位冲破自己至暗时刻的月光少年,坦诚自己的痛苦,用自己的秘密交换,无需再多的安慰,卸下伪装的赤诚足以让人沦陷,摁住的情意疯涨,无法言说的爱意涌动,悄悄对着月亮默念:“我爱上一个人,希望有一天他知道,月亮作证。”

    “天有些晚了,我们下山吧,要不然你爸妈该担心了。”俞策边收拾东西边说,“我们今天也算结下了革命情谊,走吧,朋友。”章言之听话的点点头,跟在俞策后面亦步亦趋的下山去了。天色已晚,就算熟悉山路的俞策也不得不叮嘱章言之注意脚下,在章言之又差点滑倒之时,俞策牵住了她的手,两人默契的没有说话,只是专心的走路。这种心照不宣的亲密不仅让章言之心生欢喜,更让一丝异样在俞策心间萦绕。可能是母亲长年羸弱的身体让他总是对柔弱乖巧的女生格外照顾,比如班上的郝珍,找自己讲题或者借口亲近自己时,他总是耐着性子尽可能的帮助她,但是章言之一直很高傲,和自己相处时也总是唇枪舌剑不落下风,他现在也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信任自己,诉说了那么敏感的隐私,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对短暂相交的她倾诉多年压抑的痛苦,也许是她今天格外的安静柔顺,让他产生了呵护亲近之意,也许自己能感受到她的善良,就像她默默指点曹集帮他买礼物,曹集那么糙的人哪里知道二楼有什么,总之,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两人很快下了山,在公路岔口挥手道别,俞策去了医院,章言之则缓步向家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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