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安顿好梅千秋三人,了缘走到一边将衣服脱下,拧干多余的雨水,再次穿上。了缘回来探了探三人的体温,好消息是都没有发高热。接着了缘走到墨千音身边,深深的望了望她的脸,然后转过头来,不动声色的往火里添点柴。

    云恩心疼的看着了缘的铁钵被架在火堆上,钵里装满了雨水,此刻已经微微冒着热气了。

    “师兄,这些施主伤的好重啊,衣服是全是血。”云恩跟在了缘的后面,小心翼翼的看着。

    “嗯。”了缘低声应道,走到梅千秋身边给他渡了些真气,以保他神魂不散。

    “呆和尚。”墨千音昏迷之中低声呓语道。

    “嗯,我在。”了缘只是条件反射的应道,一如从前一般。

    了缘答后不由身形一凛,像是露出了天大的把柄,内心心虚不已,他僵硬的转身看向懵懂的云恩。

    云恩天真无邪的望着了缘,好奇的问:“师兄,这位女施主是在叫你吗?”

    “云恩,帮师兄把这位施主扶起来。”了缘见云恩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暗松了一口气,立刻转移小和尚的话题说道。

    “哦,好的。”云恩巴巴的走过去,将梅千秋的手臂抬起来,可是梅千秋如今意识全无,身体死沉,云恩试了两下便累的满头大汗,他挫败犯难了,一张稚嫩的脸苦成一片。

    “还是我来吧,云恩你看看水热了没有,水热了就把钵拿下来晾一会。”了缘吩咐道。

    接下了一个时辰,了缘给梅千秋渡些修为和真气就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接着又照顾茯苓和渡悦,他们两位渡悦皮肉伤居多,如今昏迷也只是太累了,加上茯苓的修为太霸道震得有点狠了。

    茯苓纯属是自伤,内伤很重但是并无性命之忧,什么时候能醒却不好说。

    待到了缘给几位喂了水后,已经是深夜,外面的暴雨转成了中雨,依旧连绵不绝的下着。了缘看看时辰,云恩跟着他忙前忙后已经累的躺在草席上睡着了。

    了缘从行箧里翻出他和云恩的僧衣,犹豫再三,他走到云恩身边,手指点了他的眉心,送他去须弥界游荡。

    了缘来到墨千音身边,深深的望着她,心里十分紧张。他轻轻的将墨千音抱起来,试探的叫了几声:“女施主,女施主?”

    微弱的火光里,墨千音脸颊微红,睡的极不踏实,眼皮不停鼓动。了缘隔着湿漉漉的衣服都感受到墨千音高热的体温。

    “音音?音音?”了缘摸了摸墨千音的额头,忍不住抽回了手,她的额头好烫。

    自从将他们救回道观,了缘只顾着照看梅千秋三个人,他以为墨千音只是太累了,睡一觉就好了,没想竟发起热来。他连忙去查看墨千音肩膀的伤势,肩膀上的伤已经在灵脉的作用下结痂,殷红的一块,甚是刺目。

    了缘心疼的给她疗伤。夜寂,眼下道观的所有人都没有意识。此刻他没有犹豫,爱怜依依的伸手抚了抚墨千音的脸颊,鼓起勇气做了一个决定。他低声道歉道:“对不起音音,了缘冒犯了。”

    了缘伸手解开了墨千音的腰带。出家人本该四大皆空,六根清净。对于了缘来说这是一次挑战,若是寻常女子,就是袒露了胴体,婀娜多姿的站在他的面前,了缘也绝不会动半分凡心。

    美即是美,丑即是丑,人也即是为人,生同为血肉相裹,死不过同为黄土上的一捧尘埃。然生死之度外,人身不过就是骷髅一架,谁也不过如此。

    可是,此刻了缘的眼中没有尘埃和骷髅,只有实实在在的一个青春妙龄,体态美轮美奂的一个女人。

    自此,了缘有了别分心,人身骷髅与墨千音之分别。

    了缘尽管告诉不断告诫自己,要看清眼前的本质,可是他的心看到的就是一个女人。既然如此,过分放下分别心,是不是也是一种执念?陷入人我执,一切烦恼生。贪嗔痴扰我,缠缚六道中。

    了缘看到了墨千音肩膀上那已经浅浅的伤口,忍不住心疼,这些年她肯定受了很多很多的伤。可是这个女子偏偏在这方面坚强得很,坚强的让人忽略了她只是个女人,一个被很多人宠爱娇惯着长大的女人。

    他不由心生怜悯和喜爱。了缘不得不闭上眼睛,他本知无法做到四大皆空,闭目不见也是见。可是,他想迷惑自己,闭目便是无所见,无所见便无所念。

    可若心不动,念不动,见与不见有什么区别呢?

    有时候,欲望就是如此可怕,更悲哀的是懂此理,却还是犯此理。

    了缘褪去墨千音潮湿的衣服,墨千音失去重心前倾靠在了缘怀里。明明怀里的女子是没有意识的,可是了缘的心却酥酥痒痒的,一直在剧烈的跳动。如战场上激励人心的战鼓。了缘好怕他的心跳吵醒了所有人,吵醒了佛祖。

    了缘的手却无措的无处安放,他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僧衣给她穿上作里衣,他虽闭目却没有触碰到女子要紧之处,但也磕磕巴巴足穿了一刻钟的时间。

    给墨千音穿好衣服,了缘竟累出了满脑袋的汗来,他脸颊微红,耳根发热,好似病了的人是他一般。

    了缘拿出云恩的小僧袍给她盖上。剩下的两件他要分给梅千秋。云恩的小僧衣便给茯苓换上了。

    同为女人,茯苓也非丑陋之辈,可了缘见了也是不见。见了,茯苓只是人,不见,茯苓也还只是人。见了亦见,他看着茯苓,脑海里竟是墨千音。如此纠结难以自控于心,他在墨千音面前一直都与凡夫无异,溃不成军。

    等给众人换好衣服,已入夜半子时。了缘过来探探墨千音的额头,竟还是滚烫的。他知道若他放任她不管,会寝食难安。若是管了还是会寝食难安,既如此,他何必纠结呢?

    了缘默默躺下身来,轻轻挪到墨千音身边,伸手将她捞进怀里。墨千音似有恍惚,伸手胡乱抓了一把,了缘见状立刻将手送上,大手紧紧的握住了小手,他的掌心和身体散出法力,激发出热量,给墨千音取暖。只是这一夜,他便不能眠。

    了缘微微半阖着眼,半个乌黑的瞳孔将墨千音的容颜映的真切,他从不需要将她映入眼中,因为她一直在心里,且是菩萨相的存在。

    可是,此刻,了缘觉得将她留在眼中才是真实的,他们此刻靠的如此近,他们的神识靠的如此近,他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的存在。这种感觉,让他无比满足。

    这三年里,打坐诵经参禅不苦,挑水劈柴洒扫不苦,跪香抄经忏悔不苦,默摈摈出灭摈不苦,被众僧冷待漠视不苦,被刀剑割破血肉不苦,他沥尽心血超度亡灵不苦……那些都不苦,因为知错所以不苦,因为甘愿所以不痛。

    可此刻,了缘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苦,他可以看不见她,听不到她,触不到她,都没关系,若是他感受不到她,才是真的苦。

    知错犯错,苦上加苦。

    了缘紧紧抱着墨千音,他低下头抵着墨千音滚烫的额头,他缓缓闭上眼,与墨千音神识相通。

    墨千音的神识是一片空茫,只有墨千音一个人坐在棉花云朵里。她背对着了缘,了缘悄无声息的走进来,可能也是因为墨千音发高热,根本没有察觉了缘的擅自闯入。

    墨千音她的神识里是闷热的,了缘没敢靠的太近,但是他还是听到了墨千音哭泣吸鼻子的声音。了缘难过的垂下眼眸,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墨千音这才察觉有人闯入,她猛然回头,“谁在那?”墨千音没有看清楚来人,只见那个背影匆忙狼狈的逃走了。

    了缘倏地睁开眼睛,无比歉意的看着墨千音,低声呢喃道:“抱歉,音音。纵使我有千言万语,可你我隔着清规戒律,贫僧断不敢言的。”

    墨千音可怜巴巴的抽泣的颤抖了两下,当做回应。了缘便心疼的将她抱的更紧,再次低语道:“音音,你别哭,你知道我最怕你哭的。”

    了缘叩着墨千音的手,轻轻的与她十指相扣,他缓缓闭上眼睛,去参与他们错过的三年的时间。墨千音这三年的生活,除了沧漓强迫墨千音喂给她绝情丹,梅千秋与沧漓决裂。大多的记忆都是打斗,无休止的亡命追逐,她光洁娇嫩的肌肤下其实早已经是千疮百孔,她的生活颠沛流,但凡摸到一点黑衣人的动向,就追过去,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她大部分是风餐露宿,饮尽了风霜,而梅千秋这三年大概将他这辈子的苦都受了。

    了缘睁开眼的时候,眼睛是湿润的。自从遇见她,他从来都是挡在她前面,每每都在破戒的边缘徘徊。只是为了,不让这么美好的女子受到一点伤害。没想到,他一离开,他捧在手心上的女孩受了这么多的苦。了缘,心这么想着,眼悲伤从眼眶流出,了缘松开了墨千音的手,心疼的再次将她抱紧。

    许是,有灵脉的作用,墨千音到了寅时高热就退了。了缘不得不松开她,与她保持距离,他的衣服也被自己的修为烘烤的干的差不多了。了缘脱下自己的僧袍,给墨千音盖上。

    他这一天消耗的修为太多修为和精力,竟也觉得累了。他疲惫的走到云恩身边,将他的须弥界解开,便一个人找个角落去睡了。

    一夜,了缘睡得并不安稳。了缘倏地出现在心境里,在一片白金色的光芒里,了缘茫然的站在原地。他不知道为何突然会有这样的梦。

    “了缘……了缘……”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似梦似幻的呼唤着了缘。

    了缘环顾四周,猛然发现,被封印的怨生咒出现在他面前,他惊的退了一步。而封印在怨生咒外面的六十四面铜镜皆翻转过来,镜面光洁明亮,每一面都映着了缘清俊的面容。

    了缘心中一震,不由惊疑,明明已经重新封印过的怨生咒,怎么会没有任何征兆的有了变化。

    “你是谁?”了缘警惕的反问道。

    话音刚落,怨生咒四周冒出了烟雾,最终汇聚在了缘面前,形成了一个“雾人”,那人个头与了缘一般高。

    那雾人好似转过身来,歪着头好整以暇的望着了缘,不由觉得好笑。空中传来雌雄难辨的笑声,诡异极了。

    “了缘!”那雾人好像认识他一般熟稔的念出他的法号。

    “你是怨生咒里的恶灵?可是,我今日情绪稳定,未有波澜,你们怎么会苏醒?”了缘不免疑惑道。

    “哈哈哈哈……”那雾人似乎扬起了头,嘲笑他一般,等他笑够了,便倾身凑近他。

    了缘警惕的望着他,却处变不惊纹丝未动。

    “了缘,你太不了解你自己了。”那雾人笑意未减,略带嘲弄的说:“这三年来,你的定力的确惊人,宁静平和。可是,自从你遇到了神女之后……”雾人意味深长的低笑着。

    了缘心中莫名慌了起来,雾人身后的怨生咒开始慢慢的鼓动起来,雾人的颜色也越发深了些。

    “你的心没有一刻平静过,我们都睡不着了。”雾人呵呵笑道,“原来,了缘你也会生气,也会嫉妒……”

    “我没有!”了缘矢口否认。

    “没有?真的没有吗?”雾人笑着再次凑近他。

    了缘厌恶的蹙眉,别过了头,无比坚定的说:“没有。”

    “哦!原来如此。”雾人见了缘如此抵触,也不敢过分放肆,毕竟他们受制于了缘。可是还是要不吐不快,“不知道神女的身体是否柔软,那娇艳欲滴的红唇是何滋味……”

    “闭上你的嘴,莫要口无遮拦!”了缘被人戳中心事,恼羞成怒一伸手轻易就将雾人的脖子捏在自己的虎口,了缘一脸冷漠眼中虽无杀意,可是他下手却没有客气分毫。

    那雾人自然不痛不痒,毕竟他只是一团有思想的烟雾而已。

    “了缘,面对感情,你太虚伪了。”那雾人不知死活的说道,“你明明见到神女那么高兴,可是你却将人家拒于千里之外。你明明为她换衣时,有了欲念,你何必压抑自己呢?你承认你至深至诚的爱着她,有那么难吗?”

    “我叫你闭嘴。”了缘瞪向他,冷声命令道,他更加用力的捏着雾人,手臂青筋暴起。

    “你明明嫉妒沧漓吻了她,你明明嫉妒梅千秋陪着她度过了整整三年,他们亲密无间,胜过亲人爱人。了缘,承认吧。你也有邪恶的一面,你也有可怕的占有欲,不必压抑你自己。这种情绪,每个人都有的,不必羞愧……”

    “我叫你闭嘴。”了缘的手掌爆出一道金光,将雾人打散了。

    雾人的笑意未减,被打成泡沫般的雾再次汇聚。了缘愤怒的瞪着他,看着雾人再次幻化成人形,慵懒的坐在了怨生咒的球体上。怨生咒上的镜子将了缘愤怒的模样,照的一览无余。

    了缘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莫名愣住。镜子里的人,双眼通红,脸色因为过分生气而更显雪白,面容扭曲狰狞。眼红面白,宛若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般丑陋。原来真正的愤怒和嫉妒真的能让人面目全非。

    了缘不由暗念心经,心境里传来低沉的诵吟声。那雾人不由一愣,似乎有些厌烦他念经。他的语气有些不高兴,抱怨道:“难听死了。”

    了缘慢慢平静下来,冷淡的说道:“你是怨生咒,不必在这胡言乱语,扰乱我的情绪。”

    “呵呵,自欺欺人。”雾人有些有气无力的笑道,“了缘,尽管没有怨生咒,我也是存在的。这么多年,你的不甘,你的委屈,你的愤怒,你的所有坏情绪,难道真的一点也没有?难道你真的说服你自己不在意那一切吗?”

    “……”

    “了缘,别骗自己了。那些愚蠢的凡人觉得你能成佛,你就真以为自己是得道高僧了吗?”雾人冷笑道:“你早点清醒清醒,看清自己吧。”

    了缘眼观鼻,不去看他,心境中的佛经快速的念着,不去理他。

    了缘知道,这个怪物的存在并不是单单因为怨生咒。他规避自己真实的情绪和想法,年年岁岁积累了漫长的岁月,他摒弃了作为人也会有的负面。只是为了做到让人人满意。

    他从来都不是个诚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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