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五天,天空这才放晴。外面的路水泡密密麻麻,在艳阳的照耀下,像一面面明亮的镜子。

    刚入秋,天气微凉,树木褪去了翠色,都穿上了一层朦胧的灰。天晴好,山里的飞虫也多,碰见些什么新鲜气味,都是无比好奇的黏人,绕着人飞来飞去的纠缠不休。

    了缘手上缠着修罗隐,身上的檀香好像从身体里发出来的,清而雅,格外的迷人。

    了缘手里持钵,钵里盛着河里的清水,另一只手拿着一把野菜和野菌。他不紧不慢的绕着层层叠叠的灌丛树木,往道观走去。这几日,因为下雨,大家都没从那个道馆里出来。云恩没练过辟谷,干巴巴的啃了几天的干饼,整个人都打蔫儿了。

    墨千音和云恩留在道观里,守着梅千秋这几个伤员。梅千秋和渡悦的伤势已经趋于稳定,加上了缘一天三次的给他们渡灵力,他们的体内的法力也慢慢的恢复着,法力一恢复,病和伤好的就快。

    云恩端坐在了缘支起的破书桌前,并没有温习功课,而是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犀利如鹰,面容紧绷如鼓皮,目光一直防备而警觉的放在墨千音身上。

    若是以前,墨千音早就跟他打趣玩闹,或者毫不客气的瞪回去。只是,现在的她总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人可以骗得过其他人,却骗不了自己。

    她知道云恩如此对待她的原因,纵然小孩子的行为无理,她也不会计较。她选择爱着了缘,就不后悔,更不会怕这件事带来的下场和报应。

    墨千音坐在梅千秋的身边,一只手故意的挠着梅千秋的手心,心里盼着他早点醒过来。

    了缘回来的时候,墨千音呆呆的站在道观门口,她不知在想什么,正出神。

    了缘已经走到她面前,她才回过神来。原本黯淡无光的双瞳在看到了缘的那一刻瞬间燃起了光亮,黑葡萄似的瞳孔闪亮的像两颗夺目的宝石。了缘见墨千音瞬间的情绪转变,即心动又心疼,了缘微微笑着深深的望着她,好像要将她这个人都装进慈悲的双目之中。了缘双手都拿着东西,便没有动。

    “今日天干风燥,怎的站在阳光里苦晒着?还是云恩欺负你了?”了缘此话说的无比自然,好似两人做了长久的夫妻,带着无与伦比的熟稔和亲昵。

    墨千音刚刚走出道观,看着不远处她与了缘重逢的地方,便不由出了神。此刻,了缘又这番姿态,墨千音一脸疑惑的望着他好一会儿。

    对待这份感情,反复横跳的人不只她一个,了缘也是一样,矛盾的,挣扎的,欲罢不能的。

    “我怎么可能让一个小孩子欺负?”墨千音不以为意的笑了。

    “照你原本的性格,的确谁也欺负不了你。就是怕,有些人为了我而委屈了自己。”了缘望着墨千音温柔的说道。

    墨千音的笑容逐渐消失,她痴痴的望着了缘,这呆和尚从来都不呆,心思如尘的很。

    了缘突然伸手将手里的钵递了过去,墨千音连忙抬手接住,疑惑的看着了缘的笑脸,了缘伸手便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说道:“你我有缘重逢,该开心才是。不要胡思乱想奇奇怪怪的事,我不会走的。”

    墨千音依旧怔怔的看着他。

    了缘又无比郑重的承诺道:“音音,我不会突然消失的。至少在你的朋友们都痊愈之前,我是不会走的。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一走了之的,谁来寻我也不行。”

    墨千音许是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了缘,看到乏了,一行眼泪猝不及防的滑落下来,落到了她的心,像一颗火种,落进了满是黑暗的混沌之中,火种照亮了混沌,驱散了雾霾。

    了缘微微俯身,柔软的唇落在了墨千音流泪的眼上方,却没有落下。却惹得墨千音的心狠狠的颤动着,那轻如鸿毛般呼吸,洒在她的眼皮上,未吻却胜似一吻。了缘的耳尖微红,慢慢直起身来,甘之如饴的望着她,笑容温柔如海纳百川般的博爱。

    墨千音颤抖着双眼,微微睁开,眼里就映着了缘温柔深情的眉眼。她被了缘的坚定和温柔打动,她的心终于舒缓放松起来,心里泛起暖意和幸福,能这样被一个人一心一意的选择着,真是天大的幸事。

    “走了,我们进去吧。音音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了缘望着墨千音放松下来的眉眼,他的一颗心也平静了下来。

    墨千音温婉的点头,先转身捧着钵中的水进了道观。

    天晴朗,道观里的潮湿之气也散了不少,空气也不那么黏腻了。几块碎石拖着铁钵,铁钵下燃着火,钵里的热汤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泡。

    云恩抱着自己的小泥钵一脸馋嘴的模样望着热汤,他紧靠着了缘,逼得墨千音只得离他们远远的坐着。

    了缘给云恩分了些热汤,便打发他去神像下的破木桌上去吃。了缘见云恩走远了,这才起身走到墨千音身边,墨千音忍不住看向云恩那边。

    了缘和云恩之间的空气似乎阻隔着一股莫名的力量,墨千音又望向了了缘,见了缘已经坐到了自己的身边。

    墨千音低声说:“你用了法术?”

    了缘笑而不语,从怀里拿出几颗红艳艳的果子,递给了墨千音。墨千音惊喜的接过来,了缘在她身边端坐着,手里缓缓的拨着修罗隐。

    “在附近只找到这些,我没敢走远,怕那些人再找上来,就匆匆回来了。”了缘轻声解释道。

    “你吃过没有?”墨千音爱不释手的一遍又一遍的摸着红的仿佛要滴血的果子。

    了缘点头的笑了笑,接着说:“你快尝尝,很甜的。”

    墨千音望了他一眼,将果子送进嘴里,果子红艳饱满,汁水丰沛,咬一口嘴里满是清甜。墨千音惊诧的瞪大眼睛,忍不住捂住了嘴,五官瞬间挤在了一起,惊呼道:“呆和尚,你骗我,是酸的。”

    了缘见墨千音一脸嫌弃之色,又酸倒牙的模样,忍不住看着那红果子,那果子这般的红,按理说不该是酸的。

    “怎么可能……”了缘有点不敢置信。

    “喏,不信你尝尝。”墨千音嫌弃的将咬了一口的果子信手递了过去。

    了缘一心疑惑果子酸甜的问题,便听话的凑过去就着墨千音咬下的位置,也尝了一口了。

    了缘一口咬下去,猛然恍然大悟,他忘了松口惊呆的直起身来,嘴里含着果子,天真单纯的俊脸此刻与他口中的果子一般红火。

    墨千音见了缘这个呆萌的可爱模样,被逗得笑的前仰后合。了缘见墨千音这般开心,眼神更是宠溺的望着她。

    “呆和尚,这果子是酸的甜的?”墨千音烂漫狡黠的笑着凑近了问他。

    了缘将果子咬了一口,深深地望着墨千音,细细咀嚼品尝。本是朱红色性感的唇,此刻染了深红色的果汁,晶莹妖冶,显得此时的了缘即清纯妖媚的又禁欲脱俗的诱人模样。

    墨千音再一次被这个呆和尚的美色给吸引住了,想起从初见她愿意缠着他,就是因为她觉得这个和尚长得真好看。

    两个人四目相对,眼中的浓情溢了出来,包裹了两个人,暧昧的气息充斥了道观。

    明明想靠近的两个人却都无比克制而挣扎的没有动,他的身后有佛祖有信仰,她知道她不可以让他背弃佛祖,她也不会那么做。

    他们心意相通,她懂他的无奈,她也无需与他心中的佛祖争个高下,因为除了对佛祖虔诚之外,他早已经将他的一切都给了她,这一点她从不怀疑。

    “咳咳咳,好香啊!你们在吃什么呢?”一个虚弱的男人声音,突然闯入他们的二人世界,打碎了二人旖旎的温情。

    墨千音和了缘不约而同的转过身去,梅千秋一副烂泥的瘫软的样子,半眯着眼就开始中气不足的叫嚷。

    墨千音一瞧梅千秋那副欠揍的大爷模样,心里反而一暖,她喜出望外道:“小梅,小梅你醒了。”

    了缘冷静自若静静地看着身边的女人像阵风似的刮过,这会已经半托半抱的把梅千秋上半身给支撑起来。

    梅千秋一抬眼就看见了了缘,了缘此刻面色如常,可是那双曾经只映着星河的清澈眉眼,如今已经成熟的掺杂了太多思绪。这个男人的气质也从干净出尘变得沉着冷静,他不像一个潜心修行的僧,反而像一个挣扎红尘的旅人。

    “云恩,盛碗汤给梅施主。”了缘望着梅千秋讳莫如深的一笑,闻声吩咐道。

    “是,师兄。”云恩这会儿也察觉到他们的动静,立刻去用自己的泥钵去盛汤。

    在等待的空当,了缘已经给梅千秋号了脉。

    云恩端着泥钵走了过来。了缘接过泥钵,看着云恩说道,不缓不急,极为耐心的说道:“云恩,梅施主脉象已经平稳,周身经脉畅通无阻,法力虽散了不少,但已经保住了妖丹。这次醒来便不会有大碍。可是,梅施主身体虚弱,你去扶住他,师兄喂他喝汤。”

    梅千秋无奈的看了看将自己抱在怀里的墨千音,忍不住撇了撇干巴巴的嘴,他有气无力的直起身体,坐了起来,顺便推开了墨千音。

    “小千,我没事了。”梅千秋望着了缘一副无语的样子说道,接着脸上又换上嬉皮笑脸道:“我自己能喝。”说着,梅千秋恨恨的接过了缘无比贴心递过来的泥钵。

    墨千音望着两个男人诡异的举动,片刻才反应过来了缘的话里有话。这个和尚啊,越来越聪明了。

    喝过了汤,梅千秋身体暖了些,撑着半疲软的身子,去看望自己同伴。渡悦的情况还算可观,这几天被了缘那深不可测的法力饱饱的喂着,妖丹也已经恢复了元气,只是他的修为和天资都不如梅千秋,所以他虽伤的没有梅千秋重却醒来的晚。

    而茯苓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她面色如常,脉象平稳,却失去了所有知觉,处于假死的状态。

    “茯苓,她怎么样?”梅千秋紧张兮兮的再三去探茯苓的脉搏和呼吸,紧张的问道。

    “她受了很重的内伤,但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她六神无主,仿若三魂七魄被震散了一样,无法聚合甚至不知去向。”了缘在旁解释道。

    “怎么会这样?她只是个小妖,她为了救我……当时……当时……”梅千秋努力回想后来的事,可是发现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的神情更加凝重起来,一时间沉默起来,他望着茯苓真的像个玩偶一般失去了全部的知觉躺在那里,他顿时觉得曾经他与茯苓那种“恶趣味”的游戏多么的讽刺。

    “可能……她不只是一只平常的小妖,当时是她情急之下激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破了对方的法阵。”了缘在旁冷静的说道,“我查过她的神识,只是觉得她的情况有些诡异,若是神识破散,她该奄奄一息才是,可是她的情况一直如此。”

    “你想说什么?”梅千秋一脸颓丧望着了缘疑惑不解的问道。

    “我想说,你真的了解这位女施主吗?”了缘沉了口气问道。

    梅千秋不由愣了一下,他看了看神态自若的了缘,再看了看表情微妙的墨千音,最后将目光锁定在茯苓白净可爱的脸上,神情茫然的摇了摇头,这才解释道:“我捡到她的时候,她在死人堆里,她的族人被人血洗。她从人堆里爬出来一把拉住了我的脚,我把她拎起来的时候,她就呆呆傻傻的,问什么都回答不上来。但是一提到行医方面的东西,她便来了精神,完全像个正常人。如此,我便把她带回妖界安置了。”

    “你也没追究过她的族人为什么会被灭门?”墨千音忍不住追问道。

    梅千秋自责的摇摇头,“我本自在逍遥,捡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已经是自寻烦恼,况且她的族人已经被灭,她又是半痴半傻的样子,我又何必拉着她回忆这么痛苦的事呢?”

    墨千音不由愣住,神情复杂,倒不是对梅千秋此番的漠然,而是想到了自己,她与茯苓原来是同一个境遇。不知茯苓的下场是好还是坏,她忘记了那些痛苦,便不会有这些压力。而她,族人被屠,母亲生死不明,她奔波追逐了三年之久,却一无所获。

    墨千音的手突然传来温热,墨千音呆呆的回过神来,忍不住抬头望了过去。了缘自然的松开了她的手,眼神沉静的望了她一眼。

    那一眼,充满了力量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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