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闪进了雍王府。
“殿下，霍公子到了。”长岁引霍子扬到正厅，周惠泽已等待多时。
霍子扬拉下头上的斗篷，露出一张灰蓬蓬的脸，他向周惠泽抱拳行礼：“殿下找我何事？”
“霍公子武义不错，本王正需要你这样的将才。”周惠泽示意长岁给霍子扬倒茶。
将才？霍子扬纳了闷。
他屡试不中，连将军令牌都摸不上。
“殿下，我只做过小兵……火头军。”霍子扬尴尬道。
霍子扬抓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有些郁闷。
他原先在中都为了讨生活做过火头军，无名小卒连上阵做肉盾的资格都没有，后来中都国君兴建寺庙，他就被打发去做苦力，寺庙尚未修建完成，西岭兵就踏破了城门。
“本王给你一个做将军的机会。”周惠泽毫不芥蒂。
“我？”霍子扬确实缺个机会，但他没想到这个机会从天而降，令他难以置信。
雍王为何会看中他呢？
周惠泽看出了霍子扬的顾虑，问道：“霍公子考了几次武试？”
“五六次……”可惜次次都被官宦子弟顶下来。
“准备武试需得日日夜夜勤加习武，霍公子是持之以恒的人。城外流民都是你带到会京城外的，他们愿意相信你，跟随你跋山涉水，你也不负所望把他们带到了会京城外，说明霍公子有领将之才。”
周惠泽分析得头头是道，霍子扬头一次被人如此褒奖。
“霍公子，你们不愿臣服于西岭，所以不惧艰辛来到了会京，流民以你为首，你的选择就是民之所向，本王不止是在给霍公子机会，也是给中都旧民机会。你们久留会京城外不是长久之计，本王在城外有一个校场，需要霍公子这样的人才打理。”周惠泽斟了一杯新茶，递给霍子扬，“本王给霍公子时间考虑。”
霍子扬盯着那杯茶，随后果决地接过，一饮而尽。
天刚亮，佟越已经练了一个时辰了。
“小姐，算着日子，陆小将军这两日就要来会京迎亲了。”芙云见佟越搁了剑，忙递给她巾帕擦汗，“小姐日日练武，总要歇一下，以前的旧伤都落下疤了，小姐不心疼，我心疼。”
芙云边嘟囔，边在佟越休息的空隙为她揉着肩膀。
“芙云，上次的糕点好吃吗？”佟越脸上漾着笑。
“好吃！”芙云那日撑得睡不着。
“钗裙好看吗？”佟越继续问。
“好看！”芙云收到时爱不释手。
“赏银买的。”佟越刮了刮芙云的鼻梁，“傻芙云，一日不练手生，三日不练心生。我还要上阵杀敌的，立战功才能有赏银，我得给你攒嫁妆钱。”
“小姐是最厉害的女将军！但我不嫁，我要小姐每次出征都平平安安地回来。”芙云拉住佟越的衣袖。
芙云回想起一年前，二公子佟遥在战场上双腿受伤，至今未能站起来，芙云心有余悸。
中都之战后，陆小将军封了凯英将军，擢升为主将，而自家小姐淡泊钱财，只想建功立业，却在军衔上没有提升。
芙云平日里经过街市，听到市井间歌颂佟仕明者有之，褒赞陆氏父子者有之，偶有人提及佟家女，也只感叹她命好，有佟大将军这样的爹，又得了太后青眼，受封郡主，以后必定能嫁入皇室，光耀门楣。
搬入元安府那日，佟越欢欢喜喜地招呼芙云逛着府邸，芙云也陪佟越拆着各位官员送来的贺礼。芙云自幼追随佟越，佟越以亲姐妹之礼待之，她又怎会不知，自家小姐在强颜欢笑。
芙云知道佟越不在乎郡主的名头，她最想做的是像佟仕明那样的大将军。
芙云替佟越不值。
“月亮！”
熟悉的声音响彻庭院，有人一个跟头就从亭廊翻上了假山，后面的仆役追得气喘吁吁。
那人步伐快而稳健，仿佛在逛自家的花园，一副来去自如、桀骜不羁的模样，不是陆一行还能是谁？
“将、将军，进、进府需通、通报……”仆役见陆一行停下脚步，好不容易歇了口气，抬头间看见佟越就在陆一行身后，急忙向佟越行了个礼。
“月亮，分别不足一月，你我便生分了？我来你家还需要通报？”陆一行睨着那仆役，双臂抱在胸前，似有不满。
想当初他从沙雁关策马至虎门关，一路畅通无阻，谁人不知佟陆两家交好，他陆一行这张脸就是通行令牌，怎么到了会京这么多繁文缛节。
佟越挥手让仆役退下，学着陆一行抱起双臂：“我是圣上亲封的郡主，按规矩，你得向我行礼。本郡主还未怪罪你擅闯郡主府，你倒是反客为主了。”
“你这个郡主当得倒像是那么回事。看来你适应得不错，我也能向佟伯伯和阿遥交差了。”陆一行自行落座，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
“你一个人来的？陆伯伯呢？”佟越也坐下，抛给他一个橘子。
“我带了礼官和迎亲队伍来。我爹守着沙雁关呢，况且婚事礼节繁琐，不可怠慢公主，我爹得在那头打点。”陆一行抛了一瓣橘子到嘴里。
他想到大婚繁琐的流程便觉得头疼，这比兵法枯燥难记。这次大婚本就是赶鸭子上架的事，陆一行本着不丢沙雁关脸面的原则，强迫自己看完了礼官递来的礼仪册子。
来会京的路上，礼官从沙雁关唠叨到会京，当他从怀中神秘兮兮地掏出秘戏图时，陆一行从脸烫到耳根，恨不得把礼官从马车上扔出去。
“其实，此次我也不算是一个人来的。”陆一行故作神秘地沉吟道，“我给你带了份厚礼，就在府外。”
陆一行引佟越出了府。
“万里！”佟越喜出望外。
府门外，在石狮后刨蹄的黑马听见声音，也长吁一声，撒开蹄子奔到佟越面前。
佟越抚摸着万里乌黑光亮的鬃毛，蹲下身去检查它的腿。
赤霞谷一战，佟越就是为万里披上玄甲，伪装成虎卫骑的重甲战马突破北境军的重围。那是万里第一次佩戴如此繁复沉重的铠甲，在与北境军的周旋中，它竟出乎意料地灵活敏捷。
但万里缺乏作战经验，在赤霞谷受了伤，往后半年里，佟越都派人好生照料它，没有带它出征。
万里与生俱来的驯良和灵活注定它会是虎卫骑优良的战马，待它养好伤，必有大用。
陆一行道：“万里的腿伤养的差不多了，佟伯伯要我把它带来与你作伴。”
“我爹和阿遥怎么样？应该捎了家书来。”佟越伸手向陆一行讨要家书。
“月亮，你也不关心你陆兄我过得好不好。”陆一行边抱怨边从怀里掏出两封家书递给佟越，“不止是佟伯伯和阿遥，军师也给你写了信，让我再三叮嘱你谨言慎行。”
陆一行提到军师，佟越脑海中便浮现了军师元峤一手摇羽扇，一手盘核桃的模样。
佟越把家书揣入腰间，笑道：“这么大个活人站在我面前，我瞧着陆兄一如既往的风流倜傥。”
陆一行得了夸赞，嘴角快翘上天了。
“月亮，每月的俸禄够不够用？快入冬了，多吃些，看你都瘦了。改日我让人杀几头牛羊来给你好好补补。”陆一行仔细打量着佟越。
佟越道：“若是胖了，回家爹肯定要说我贪图享乐、懈怠练武。陆兄回去得跟我爹说说我多勤快。”
“知道了，我会带到的。我这会儿就要进宫了，不宜多待。”陆一行本想揉揉佟越的脑袋，手还未伸出便缩到了身后，他与佟越道了别，负手转身。
“陆兄，新婚礼我也备好，大婚之日便去宫里看望你和公主！”佟越朝陆一行的背影喊道。
陆一行驻足，侧过脸点了点头。
大婚之前，陆一行都暂住宫中，但他不曾见到周惠澜。
周惠澜是姚太后的一步好棋，关乎着姚太后能否把手伸出朝堂，插手边关战事。周惠澜是姚太后圈禁起来的金丝雀，尘埃落定之前，姚太后不允许周惠澜有一点闪失。
陆一行曾夜间路过周惠澜的寝宫，殿内烛火通明，一道身影侧身端坐在窗前，不疾不徐地研墨执笔，端庄从容，一如在梵阳寺初见那般平静，让陆一行产生一种周惠澜并非金丝囚鸟，而是闲云野鹤的错觉。
大婚当日，红妆千里，朱红的绸带衬得皇宫有了一点温度。
会京熟悉边关风俗礼仪的只有佟越一个女子，又因佟陆两家交好，佟越奉太后之命，担任周惠澜的女傧相。
佟越送来的贺礼是一面双凤玉镜和一把桃花纹金梳，玉镜象征圆满，金梳寓意结发夫妻，为了给陆一行撑脸面，博红颜一笑，佟越下了血本，打造这两件贺礼花了佟越小半年的俸禄。
玉镜里倒映着周惠澜的脸庞，皓齿朱唇，眸含春水，点珠金丝凤冠下藏着佼佼乌丝，如一朵雍容瑰丽的牡丹。
佟越不禁在心里感叹：“陆兄好福气。”
周惠澜转过身，裙摆如散落的红霞，她盈盈一笑，拉佟越坐到她身边：“郡主与一行青梅竹马，可否与我讲讲一行的事？”
“陆兄嘛，胆气过人。陆伯伯出征求稳，但陆兄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敢单枪匹马入北境驻地。”
佟越回忆着五年前那一战，陆一行奇袭敌营，烧其辎重，功不可没，年纪轻轻就被提升为副将，往后大大小小的战役他都建功无数，但陆远压着他，怕他年轻气盛，翻了大跟头，所以久久不提拔他为主将。
“初见一行，便觉得他少年恣意。郡主，你们身上都有边关独特的味道，见你们，如见壮阔河山。”周惠澜凝眸浅笑，目光落到佟越身后的画架上。
周惠澜问：“那日他说他心有所属，郡主可知他的心上人是谁？”
虽然知道陆一行可能是为了推拒太后赐婚而编造借口，但周惠澜还是很好奇陆一行的过去。
不止是他的心之所属，还有关于边关琐事、关于烽烟黄沙、关于红缨战马……只要是与陆一行有关的，那些在青灯古刹、深墙宫闱之外的事，都是周惠澜前半生难以企及的自由，她都想要知道。
“没有心上人，那是他在胡诌，怕公主跟他在边关吃苦。”佟越道。
陆一行平日虽爱插科打诨，但军务繁忙，他能接触到的女子少之又少，何况自己已经拒绝了他，两人情同兄妹，从未逾矩。
佟越注意到周惠澜的目光一直在她身后流连，她侧身回头，画架上是一幅山河图，以碧空为背景，绵延的山脉下是一片绿茵的草场，草场上牛羊成群。
周惠澜见佟越在打量她身后的画，道：“看了些边关的方志，便凭着想象随手一画。郡主，边关是这个样子吗？”
“是，也不是。”佟越回忆着虎门关的景象，那里的一草一木都刻在她的心里，让她魂牵梦绕，“快冬月了，边关该是一片黄云白草、飞沙走石的景象了。”
“那便可惜了，我还未曾见过广袤无垠的草场和成群的牛羊。”周惠澜神色有一瞬惋惜。
“公主，”佟越指着画上的山丘，杏眼中闪着银星，如看山河里的故人，“但关山是永远不会变的，它是东洲永恒的屏障。我们驻扎在关山不远处，我们是东洲的铜墙铁壁和凛凛猛虎，关山下的东洲子民世世代代安居乐业，炊烟不断，我们仰望着关山，正如它庇护着我们。关山犹在，四季不变，百代不迭。”
周惠澜豁然开朗：“冬日的边关我也未曾见过，我日后久居边关，会有机会等到开春的。”
佟越笑道：“公主，冬日的边关是寒冷了些，但不至于太苦。想必陆伯伯已经命人备好了冬衣和暖炉，等着迎接你呢。”
周惠澜笑意浮上眉梢，光听佟越这些话，她便觉得温暖美好。
“郡主，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公主请讲。”
“一行他，喜欢怎样的女子？”
佟越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她怔了怔。
“他喜欢——”佟越思索起来。
儿时，陆一行不想让她学武，就偷偷把她的兵器藏起来，后来拗不过她脾气倔，就把她的兵器换成木剑，木剑又短又钝，一劈就断。
后来大些，陆一行随父征战的机会多了，每次回营经过虎门关都缠着佟越给他补衣服，佟越的绣工确实不错，心情好了就把针脚缝得细致，被缠得烦了，就给他缝只大王八。
佟越觉得，比起舞刀弄剑，陆一行更喜欢看她安静绣花的样子。
佟越看着那幅画，想到周惠澜之前绣的茱萸香囊，肯定道：“他喜欢公主这般娴静温婉、心灵手巧的女子。公主国色天香，他怕是眼睛都要看直了。”
周惠澜掩唇而笑：“郡主在打趣我。”
“公主、郡主，吉时已到。”两人正说笑，掌事宫女进来了。
宫婢把周惠澜凤冠上的珠帘放下来，又将一面金绣的红纱团扇递给周惠澜掩面。佟越再看周惠澜，如在雾中看花，衬得周惠澜越发国色天香。
“这不得把陆兄美死。”佟越心道。
“殿下，霍公子到了。”长岁引霍子扬到正厅，周惠泽已等待多时。
霍子扬拉下头上的斗篷，露出一张灰蓬蓬的脸，他向周惠泽抱拳行礼：“殿下找我何事？”
“霍公子武义不错，本王正需要你这样的将才。”周惠泽示意长岁给霍子扬倒茶。
将才？霍子扬纳了闷。
他屡试不中，连将军令牌都摸不上。
“殿下，我只做过小兵……火头军。”霍子扬尴尬道。
霍子扬抓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有些郁闷。
他原先在中都为了讨生活做过火头军，无名小卒连上阵做肉盾的资格都没有，后来中都国君兴建寺庙，他就被打发去做苦力，寺庙尚未修建完成，西岭兵就踏破了城门。
“本王给你一个做将军的机会。”周惠泽毫不芥蒂。
“我？”霍子扬确实缺个机会，但他没想到这个机会从天而降，令他难以置信。
雍王为何会看中他呢？
周惠泽看出了霍子扬的顾虑，问道：“霍公子考了几次武试？”
“五六次……”可惜次次都被官宦子弟顶下来。
“准备武试需得日日夜夜勤加习武，霍公子是持之以恒的人。城外流民都是你带到会京城外的，他们愿意相信你，跟随你跋山涉水，你也不负所望把他们带到了会京城外，说明霍公子有领将之才。”
周惠泽分析得头头是道，霍子扬头一次被人如此褒奖。
“霍公子，你们不愿臣服于西岭，所以不惧艰辛来到了会京，流民以你为首，你的选择就是民之所向，本王不止是在给霍公子机会，也是给中都旧民机会。你们久留会京城外不是长久之计，本王在城外有一个校场，需要霍公子这样的人才打理。”周惠泽斟了一杯新茶，递给霍子扬，“本王给霍公子时间考虑。”
霍子扬盯着那杯茶，随后果决地接过，一饮而尽。
天刚亮，佟越已经练了一个时辰了。
“小姐，算着日子，陆小将军这两日就要来会京迎亲了。”芙云见佟越搁了剑，忙递给她巾帕擦汗，“小姐日日练武，总要歇一下，以前的旧伤都落下疤了，小姐不心疼，我心疼。”
芙云边嘟囔，边在佟越休息的空隙为她揉着肩膀。
“芙云，上次的糕点好吃吗？”佟越脸上漾着笑。
“好吃！”芙云那日撑得睡不着。
“钗裙好看吗？”佟越继续问。
“好看！”芙云收到时爱不释手。
“赏银买的。”佟越刮了刮芙云的鼻梁，“傻芙云，一日不练手生，三日不练心生。我还要上阵杀敌的，立战功才能有赏银，我得给你攒嫁妆钱。”
“小姐是最厉害的女将军！但我不嫁，我要小姐每次出征都平平安安地回来。”芙云拉住佟越的衣袖。
芙云回想起一年前，二公子佟遥在战场上双腿受伤，至今未能站起来，芙云心有余悸。
中都之战后，陆小将军封了凯英将军，擢升为主将，而自家小姐淡泊钱财，只想建功立业，却在军衔上没有提升。
芙云平日里经过街市，听到市井间歌颂佟仕明者有之，褒赞陆氏父子者有之，偶有人提及佟家女，也只感叹她命好，有佟大将军这样的爹，又得了太后青眼，受封郡主，以后必定能嫁入皇室，光耀门楣。
搬入元安府那日，佟越欢欢喜喜地招呼芙云逛着府邸，芙云也陪佟越拆着各位官员送来的贺礼。芙云自幼追随佟越，佟越以亲姐妹之礼待之，她又怎会不知，自家小姐在强颜欢笑。
芙云知道佟越不在乎郡主的名头，她最想做的是像佟仕明那样的大将军。
芙云替佟越不值。
“月亮！”
熟悉的声音响彻庭院，有人一个跟头就从亭廊翻上了假山，后面的仆役追得气喘吁吁。
那人步伐快而稳健，仿佛在逛自家的花园，一副来去自如、桀骜不羁的模样，不是陆一行还能是谁？
“将、将军，进、进府需通、通报……”仆役见陆一行停下脚步，好不容易歇了口气，抬头间看见佟越就在陆一行身后，急忙向佟越行了个礼。
“月亮，分别不足一月，你我便生分了？我来你家还需要通报？”陆一行睨着那仆役，双臂抱在胸前，似有不满。
想当初他从沙雁关策马至虎门关，一路畅通无阻，谁人不知佟陆两家交好，他陆一行这张脸就是通行令牌，怎么到了会京这么多繁文缛节。
佟越挥手让仆役退下，学着陆一行抱起双臂：“我是圣上亲封的郡主，按规矩，你得向我行礼。本郡主还未怪罪你擅闯郡主府，你倒是反客为主了。”
“你这个郡主当得倒像是那么回事。看来你适应得不错，我也能向佟伯伯和阿遥交差了。”陆一行自行落座，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
“你一个人来的？陆伯伯呢？”佟越也坐下，抛给他一个橘子。
“我带了礼官和迎亲队伍来。我爹守着沙雁关呢，况且婚事礼节繁琐，不可怠慢公主，我爹得在那头打点。”陆一行抛了一瓣橘子到嘴里。
他想到大婚繁琐的流程便觉得头疼，这比兵法枯燥难记。这次大婚本就是赶鸭子上架的事，陆一行本着不丢沙雁关脸面的原则，强迫自己看完了礼官递来的礼仪册子。
来会京的路上，礼官从沙雁关唠叨到会京，当他从怀中神秘兮兮地掏出秘戏图时，陆一行从脸烫到耳根，恨不得把礼官从马车上扔出去。
“其实，此次我也不算是一个人来的。”陆一行故作神秘地沉吟道，“我给你带了份厚礼，就在府外。”
陆一行引佟越出了府。
“万里！”佟越喜出望外。
府门外，在石狮后刨蹄的黑马听见声音，也长吁一声，撒开蹄子奔到佟越面前。
佟越抚摸着万里乌黑光亮的鬃毛，蹲下身去检查它的腿。
赤霞谷一战，佟越就是为万里披上玄甲，伪装成虎卫骑的重甲战马突破北境军的重围。那是万里第一次佩戴如此繁复沉重的铠甲，在与北境军的周旋中，它竟出乎意料地灵活敏捷。
但万里缺乏作战经验，在赤霞谷受了伤，往后半年里，佟越都派人好生照料它，没有带它出征。
万里与生俱来的驯良和灵活注定它会是虎卫骑优良的战马，待它养好伤，必有大用。
陆一行道：“万里的腿伤养的差不多了，佟伯伯要我把它带来与你作伴。”
“我爹和阿遥怎么样？应该捎了家书来。”佟越伸手向陆一行讨要家书。
“月亮，你也不关心你陆兄我过得好不好。”陆一行边抱怨边从怀里掏出两封家书递给佟越，“不止是佟伯伯和阿遥，军师也给你写了信，让我再三叮嘱你谨言慎行。”
陆一行提到军师，佟越脑海中便浮现了军师元峤一手摇羽扇，一手盘核桃的模样。
佟越把家书揣入腰间，笑道：“这么大个活人站在我面前，我瞧着陆兄一如既往的风流倜傥。”
陆一行得了夸赞，嘴角快翘上天了。
“月亮，每月的俸禄够不够用？快入冬了，多吃些，看你都瘦了。改日我让人杀几头牛羊来给你好好补补。”陆一行仔细打量着佟越。
佟越道：“若是胖了，回家爹肯定要说我贪图享乐、懈怠练武。陆兄回去得跟我爹说说我多勤快。”
“知道了，我会带到的。我这会儿就要进宫了，不宜多待。”陆一行本想揉揉佟越的脑袋，手还未伸出便缩到了身后，他与佟越道了别，负手转身。
“陆兄，新婚礼我也备好，大婚之日便去宫里看望你和公主！”佟越朝陆一行的背影喊道。
陆一行驻足，侧过脸点了点头。
大婚之前，陆一行都暂住宫中，但他不曾见到周惠澜。
周惠澜是姚太后的一步好棋，关乎着姚太后能否把手伸出朝堂，插手边关战事。周惠澜是姚太后圈禁起来的金丝雀，尘埃落定之前，姚太后不允许周惠澜有一点闪失。
陆一行曾夜间路过周惠澜的寝宫，殿内烛火通明，一道身影侧身端坐在窗前，不疾不徐地研墨执笔，端庄从容，一如在梵阳寺初见那般平静，让陆一行产生一种周惠澜并非金丝囚鸟，而是闲云野鹤的错觉。
大婚当日，红妆千里，朱红的绸带衬得皇宫有了一点温度。
会京熟悉边关风俗礼仪的只有佟越一个女子，又因佟陆两家交好，佟越奉太后之命，担任周惠澜的女傧相。
佟越送来的贺礼是一面双凤玉镜和一把桃花纹金梳，玉镜象征圆满，金梳寓意结发夫妻，为了给陆一行撑脸面，博红颜一笑，佟越下了血本，打造这两件贺礼花了佟越小半年的俸禄。
玉镜里倒映着周惠澜的脸庞，皓齿朱唇，眸含春水，点珠金丝凤冠下藏着佼佼乌丝，如一朵雍容瑰丽的牡丹。
佟越不禁在心里感叹：“陆兄好福气。”
周惠澜转过身，裙摆如散落的红霞，她盈盈一笑，拉佟越坐到她身边：“郡主与一行青梅竹马，可否与我讲讲一行的事？”
“陆兄嘛，胆气过人。陆伯伯出征求稳，但陆兄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敢单枪匹马入北境驻地。”
佟越回忆着五年前那一战，陆一行奇袭敌营，烧其辎重，功不可没，年纪轻轻就被提升为副将，往后大大小小的战役他都建功无数，但陆远压着他，怕他年轻气盛，翻了大跟头，所以久久不提拔他为主将。
“初见一行，便觉得他少年恣意。郡主，你们身上都有边关独特的味道，见你们，如见壮阔河山。”周惠澜凝眸浅笑，目光落到佟越身后的画架上。
周惠澜问：“那日他说他心有所属，郡主可知他的心上人是谁？”
虽然知道陆一行可能是为了推拒太后赐婚而编造借口，但周惠澜还是很好奇陆一行的过去。
不止是他的心之所属，还有关于边关琐事、关于烽烟黄沙、关于红缨战马……只要是与陆一行有关的，那些在青灯古刹、深墙宫闱之外的事，都是周惠澜前半生难以企及的自由，她都想要知道。
“没有心上人，那是他在胡诌，怕公主跟他在边关吃苦。”佟越道。
陆一行平日虽爱插科打诨，但军务繁忙，他能接触到的女子少之又少，何况自己已经拒绝了他，两人情同兄妹，从未逾矩。
佟越注意到周惠澜的目光一直在她身后流连，她侧身回头，画架上是一幅山河图，以碧空为背景，绵延的山脉下是一片绿茵的草场，草场上牛羊成群。
周惠澜见佟越在打量她身后的画，道：“看了些边关的方志，便凭着想象随手一画。郡主，边关是这个样子吗？”
“是，也不是。”佟越回忆着虎门关的景象，那里的一草一木都刻在她的心里，让她魂牵梦绕，“快冬月了，边关该是一片黄云白草、飞沙走石的景象了。”
“那便可惜了，我还未曾见过广袤无垠的草场和成群的牛羊。”周惠澜神色有一瞬惋惜。
“公主，”佟越指着画上的山丘，杏眼中闪着银星，如看山河里的故人，“但关山是永远不会变的，它是东洲永恒的屏障。我们驻扎在关山不远处，我们是东洲的铜墙铁壁和凛凛猛虎，关山下的东洲子民世世代代安居乐业，炊烟不断，我们仰望着关山，正如它庇护着我们。关山犹在，四季不变，百代不迭。”
周惠澜豁然开朗：“冬日的边关我也未曾见过，我日后久居边关，会有机会等到开春的。”
佟越笑道：“公主，冬日的边关是寒冷了些，但不至于太苦。想必陆伯伯已经命人备好了冬衣和暖炉，等着迎接你呢。”
周惠澜笑意浮上眉梢，光听佟越这些话，她便觉得温暖美好。
“郡主，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公主请讲。”
“一行他，喜欢怎样的女子？”
佟越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她怔了怔。
“他喜欢——”佟越思索起来。
儿时，陆一行不想让她学武，就偷偷把她的兵器藏起来，后来拗不过她脾气倔，就把她的兵器换成木剑，木剑又短又钝，一劈就断。
后来大些，陆一行随父征战的机会多了，每次回营经过虎门关都缠着佟越给他补衣服，佟越的绣工确实不错，心情好了就把针脚缝得细致，被缠得烦了，就给他缝只大王八。
佟越觉得，比起舞刀弄剑，陆一行更喜欢看她安静绣花的样子。
佟越看着那幅画，想到周惠澜之前绣的茱萸香囊，肯定道：“他喜欢公主这般娴静温婉、心灵手巧的女子。公主国色天香，他怕是眼睛都要看直了。”
周惠澜掩唇而笑：“郡主在打趣我。”
“公主、郡主，吉时已到。”两人正说笑，掌事宫女进来了。
宫婢把周惠澜凤冠上的珠帘放下来，又将一面金绣的红纱团扇递给周惠澜掩面。佟越再看周惠澜，如在雾中看花，衬得周惠澜越发国色天香。
“这不得把陆兄美死。”佟越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