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阿祭下来的时候,绛醴已经舞完,台下的宾客走了大半。

    “绛醴好受宾客欢迎。”阿祭在周平旁边嘟囔。

    “是,因为她不单舞技超群,而且善诗画,聪慧非常,常能妙语解颐。所以不管是富商还是官家子弟都很喜欢她。”周平在旁边解释。

    阿祭惊奇地看向他,问:“你这么了解?”

    “咳,”周平轻咳一声,像是要清清嗓子,解释道,“刚刚从那小厮口中所得。你又发现什么了?”

    阿祭清了清嗓子:“我记得第一次进绛醴房间的时候,她那里有一个和窗户沿差不多高的柜子,我当时没太在意。但是看了她的舞技之后再想,她是舞者,身子灵敏纤细,手臂又有力,如果借着那柜子翻出窗户也可以不碰到窗沿上的灰尘。

    刚刚我上去看,她那柜脚周围已经被擦得很干净了,根本看不见灰尘,但柜子底下又有积灰,所以她应该是特意清扫了柜脚周围的灰尘,以免被别人发现柜脚被挪动过。”

    周平点点头,阿祭便转过头去看抢着买与绛醴单独见面机会的宾客,方正她已经习惯了周平总是沉沉闷闷点头摇头的习惯了。但她并不讨厌周平的这种性格,相反,她感觉跟周平待在一起既自在,又踏实。

    这时那边抢人的人群中有人嚷了一嗓子:“王公子,绛醴不能总让你占着呀,你连着三天都占着绛醴,这次就给别人一次机会吧!”话音一落,人群中应声四起。

    那位王公子戴着半面面罩,并没有看那人一眼,直接上了楼,留妈妈在楼梯口拦住一众人:“各位客官,谁出的钱最多,那就是谁能见到绛醴,可没有让不让的说法。诸位虽然没有抢到绛醴,那不是还有缇仙了嘛,诸位下一场继续努力呀,啊哈哈哈哈——”

    “那个王公子还真有钱,竟然连着三天都能买到这么厉害的艺妓……”阿祭转头对周平说,却见周平面色严峻,微皱着眉头盯着那边,似乎没有听见阿祭的话,眼神锐利寒冽,这让阿祭想起了今早从柴房门缝中看到的眼神。

    “你……看到什么了?”阿祭轻轻推了推周平的胳膊。周平骤然面色一松,甚至有些呆滞,目光闪烁,结结巴巴道:“没……就是……感觉那个人有点眼熟。”

    “是那个王公子吗?”阿祭问。

    周平点点呀头。

    “像谁?”阿祭又问。

    “不知道。”周平低头。

    这时台上传来了琵琶声,阿祭的注意力被吸引走了,周平暗暗松了口气。他又看向那边,但“王公子”已经进了绛醴的房间。周平心中清楚,那个“王公子”,应该就是太子。距离现在一年之后他才以崇雅厚德之名被立为太子,而在他被立为太子之前从来没有他来过青楼的传闻。

    这时人群里又有人嚷嚷上了:“老鸨,昨天缇仙就戴面衣,怎么今天还带?哪有这样的……”妈妈在一旁陪笑,但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我知道了!”阿祭突然激动地一拊掌,周平转过头看她,正巧阿祭也转过头看他,眼眸乌漆,闪着亮光。她说,早上在缇仙房门外闻到了煮青蒿味,又发现了白矾,她就想起来这是治湿疹的方子,现在又看见缇仙蒙面,弹琵琶时手腕处难免露出红色的小疹子,所以可以断定,缇仙得了湿疹,白矾是为了治湿疹。

    “噢,”周平感觉耳朵尖有点烧,赶紧移开视线,道,“不早了,先回去吃饭吧。”

    经他一提醒,阿祭才想起来,已经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便愉快应下,和他一起回了菱花院。

    入夜,陈玉早早便睡下,但阿祭却怎么也睡不着,眼睛都闭酸了。于是她干脆翻身而起,蹑手蹑脚地穿衣下床,拿起下午跟周平接的匕首和早上周平找来的竹子,出门,蹲在台阶上削笛子。

    前面周平住的厢房也已经黑灯了。阿祭心中升起短暂的纳闷:习武之人,一天没怎么活动,居然还能睡这么早啊?

    不一会,一管笛子便削好了。她长舒一口气,感觉心里没这么烦躁了,便起身回房准备重操她的睡觉大业。

    然而刚闭上眼,脑中有嘈杂起来,白天收集到的线索片段不断在她的脑海中冒出,前一个还没退出她的脑子,下一个便挤进来。

    她愤愤然呼出一口气,又一次坐起。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叮”的一声,是铁器撞在墙上的声音,阿祭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过了一会又外传来了很轻很稀碎的脚步声,好像是一个女子悄悄进了她们的院子。

    脚步声停下,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此时阿祭已经僵硬地躺在床上装睡了。

    阿祭眯着眼睛,果然看到了一个陌生女子进来,手里捏着一个细条,在冒烟,紧接着阿祭就闻到了一股香味——安神香,能让人昏睡。

    到了这份上,阿祭总不能再在床上装下去了——不然早晚被迷晕。于是她屏住一口气,从床上一掠而下,揪住那女子的后领,将她拽至门外。

    刚一出门外,阿祭就被余光扫到的景象吓得毛骨悚然,——一道黑漆漆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立在房门外,以至于她条件反射地跃离那黑影好几步远,手里紧紧拽住的女子简直是被她拽飞过去。

    再看向房门那边,果然站着一个人——周平,夜色中,他眼中寒光尚未散尽,也正看向这边。

    周平见阿祭拽着那妓女出来,一下子跃出去几丈远,正警惕地盯着自己,俨然一只受惊的小兽。

    于是他不再收敛自己的气息,试探着向女孩走过去。

    “等会——”换来女孩的一声低喝。于是他干脆收住脚,默默等待着女孩的问讯。

    “你怎么在这?”阿祭问。

    “我刚才去了前楼查看,发现她鬼鬼祟祟的,就跟了上去,结果就跟到了这里。”周平很诚恳地回答。

    女孩周身的戒备渐渐散去,最后抱怨似的说了一句:“怎么有行动不告诉我,吓死人了!”

    阿祭手上拎着的那名女子早已吓晕了多去。等她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被捆在了椅子上。眼前有三人,高大男子在一旁垂首而立,似在沉思;另一边有个女孩靠在陈玉身上,已经睡去。

    陈玉……她的眼底难掩阴鸷。

    陈玉满脸忧色,见女子醒来,低低唤了一声:“阿青……”

    男人看向这边,女孩的呼吸被打乱,睫毛颤动。注意到女孩醒了,陈玉温柔地把女孩又往怀里搂了搂。

    看到陈玉的动作,被绑的女子心中飘过一丝冷笑——假惺惺。

    “阿青,你这是要做什么?”还没等周平开口,陈玉便急切地问出来。

    被绑的女子没有答话,而是把头別向了另一边。

    “是你下的白矾?”阿祭直白地问,陈玉紧张地看着女子。

    而女子不做回答,依然执拗地别着头。

    “为什么?”陈玉失声问道,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泪花,“为什么要这么做?阿青……”说着陈玉放开阿祭,一步步走向女子然后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厉声质问:“阿青你为什么要害我!”

    “害你?”阿青翻了个白眼,嘴角挂起一抹冷笑,“你怎么好意思?!”

    陈玉踉跄退后两步:“什么……”

    阿祭过去扶住陈玉,更近地看见面前被绑的女子逐渐面目狰狞,眼露凶光,阿祭心中升起寒意,胃里又感到恶心。

    “我父堂堂江县第一医师,从小教我读医书,学药理,我本应成为向他那样受万人敬仰的医师,要不是因为你!”说到这里阿青变得激动,“为什么那天要约我出去玩?本来被绑到青楼的就只有你!凭什么拉上我!你才是害我!”

    “我没有……”陈玉红着眼睛摇头。

    阿青冷笑一声,凄然道:“枉费我满腹治病救人的本领,却因为不会歌舞被迫做妓女!而你呢?商家俗女,却成了艺妓,成了花魁,还要嫁入官家!凭什么?!”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阿祭终于对这个不可理喻的女人忍无可忍,她把陈玉拉到身后,居高临下地对女人说:“你用救人之术行害人之事,竟还好意思自诩家世?姐姐根本不知道那天会遭遇绑匪,何来害你之说?少找这么一大堆理由洗白你的害人行径,你,不就是嫉妒姐姐比你过得好嘛!”

    阿青哑口无言地瞪着阿祭,瞪着眼前这个身量并不高的女孩,心中愤恨难消。

    “还有,”阿祭抬起双手环抱胸前,“白矾是绛醴从缇仙那偷出来给你的?”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阿青像泄了气的皮球,发出一整狂笑,竟泰然往后靠了靠,不屑地看着阿祭,“是啊,是又如何,你又当如何?”

    阿祭揪起阿青的领子,凶狠道:“我把你揍一顿如何?”

    周平上前用剑柄隔开两人,道:“问出来就行了,剩下的交给我。”

    阿祭看了看周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面上一悦,说了个好字,便拉着陈玉回房。

    “交给你?”阿青又叫嚣起来,语气中带着戏谑,“哈!我是做了害人的事,但一码归一码,□□是要交钱的!”

    那两人刚要出门,陈玉闻言刷的回头,阿祭其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也被陈玉拽着回头。

    周平见两人都看自己,脸上顿时觉得有点烧,急促想解释:“我不会……”

    阿祭与周平对上目光,平时周平的目光总是很沉稳,静默、压抑,又有一丝微光,而现在,平静的湖面被打碎,泛起一圈圈的涟漪,像有急切的火苗在跃动。他这个样子让她觉得可爱又好笑,所以她就笑了,笑得很松快,像一片轻飘飘的鹅毛抚在周平心上,让他更加局促无措。

    她为什么笑?她到底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对了,”阿祭转向阿青,“你今晚来菱院做什么?”

    “自然是来看看计划成功没有。”

    陈玉:“周平,直接把她送回去吧,莫要给她苦头吃。”

    阿祭往门外拉陈玉:“走吧,姐姐,睡觉了!”

    回房之后,陈玉的眉头还是蹙在一起,眼中泪花涟涟,掩不住心中的愧疚与悲痛。

    阿祭想抱着陈玉安慰一下,但是陈玉太高了,所以她只能抱她的腰,拍拍她的背,跟她说,姐姐,不要愧疚了,你根本没有错。

    周平听她们进了房,回转身,先是静静地看着阿青,眸中寒光渐起。

    “绛醴为什么帮你偷白矾?”

    “郎君,你错了,是我帮她下药,而非她帮我。而我呢,接机了却私仇罢了。”

    周平皱眉:“她受王公子指使。”

    “嘻嘻,无可奉告,”阿青嘴角攀起一抹媚笑,“除非……”

    周平不等她说完,直接用剑鞘点了她的穴。阿青霎时血色全无,抽搐着试图蜷缩身体。

    只三四秒,周平又给她解了穴。他重复一遍:“受王公子指使。”

    “我不知……我……真不知……”阿青没命地喘息着,拼命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深夜,东宫内某处暗室。两侧的墙上自上而下地挂着青色帷帐,帷帐之下,是密密麻麻的用红黑墨笔描画的地图。暗室中间有一男子,白玉冠半束着乌发,身披一件雪色狐裘,负手而立,似有遗世清骨,又难掩形容间的贵气。

    少时,男子身后的空气裂开一条黑缝。黑缝逐渐扩大,从里面走出一个玄衣男子,在白衣男子身后稳稳停下,浅浅做了个揖,道:“兄长。”

    白衣男子依然背对着他,点点头,道一声:“如何?”

    “此次尝试了时空裂隙之发,果然在一年前的‘时间’发现了陈玉划出的模拟时空。模拟时空与原本的时空本来完全一样但陈玉可以用法力改变、控制这个时空。满香楼、刘府都是她的绝对控制区。”

    白衣男子又点了点头,这次似乎颇为满意。

    “还有,”玄衣男子继续道:“我在陈玉的幻境里见到了周平,还有一个女子。这女子应该阳寿已尽,如果回到原本的时空,会招来百鬼煞。”

    白衣男子侧首,似乎是为了确定而重复:“阳寿已尽的女子?”

    “是。”

    “噢,有意思,也盯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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