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前来。”

    短短三个字,充斥着让人难以抗拒的压迫。

    那侍女怔了怔,双眸直直望了过来,带着些许迷茫。

    “上前回话!”贺永朝她扬了扬下巴。

    侍女慌忙上前双膝跪地。

    谢秦弓垂眸注视着地上缩成一团的小女郎,声音低沉清越:“将你所见所听,一字不漏说予本王听。”

    侍女应是,便将方才所发生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宋怀昔大气不敢喘,一直拿眼偷偷观察谢秦弓的反应,见他脸上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心里反而更忐忑了。

    侍女说完,谢秦弓挥挥手让她退到一旁,双眸懒懒一掀,视线便落在了宋怀昔身上。

    宋怀昔慌忙低下头,正想为自己辨驳几句,谢秦弓却开了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宋大人作为翰林院侍书,学富五车,深谙礼法,本为天下学子之表率,却在无根无据的情况下恣意中伤他人,如此卑劣,实在令本王失望!”

    他转头对贺永道:“送宋大人回翰林院,顺便替本王给叶南山带句话,告诉他,如果实在无事可做,便督促底下的官吏少些蝇营狗苟,多读圣贤书,修身养性,各府的筵宴也不必削尖了脑袋往前凑,免得丢了朝廷的脸面。”

    宋怀昔如遭雷轰,怔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直至贺永来到他跟前,对他比了个请的手势,他才大梦初醒,扑通一下跪到地上,求饶连连。

    “下官只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才会胡言乱语,王爷宽宥,再给下官一次机会吧?”

    他若真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靖王的亲信拎小鸡似的丢出去,以后还有何颜面在上京城立足?而且谢秦弓还要告到他的上锋那儿,这不等于将他的晋升之路尽数斩断?他才刚入仕,难道这辈子就只能做个七品侍书,直到两鬓如霜,垂垂老矣都无翻身的一日?

    宋怀昔心中既悔又怕,恨自己一时昏了头,强逞口舌之能,见谢秦弓不为所动,又将目光转向清焰,满含希冀与悔恨,道:“赵姑娘,我知道错了,请你看在方老夫人的份上,替我向王爷求个情吧!你的大恩大德,怀昔永世不忘!”

    怎么求到她跟前来了?

    清焰有点为难,思忖一瞬,还是转头看向了谢秦弓。

    谢秦弓一嗤,冷声道:“谁若为他求情,说一个字宋怀昔便加臀杖十下!”

    一句话,硬生生将清焰求情的心给熄了,她转过头,不再看宋怀昔惨白的脸。

    “王爷,请饶过下官吧!下官真的知错了!”宋怀昔见求助无门,将头往桥面上重重一磕,声泪俱下道。

    贺永见他油盐不进,不由得冷笑:“宋大人,王爷没有向陛下告您一个妄议皇族之罪,已是宽宥,赶快走吧!”

    一句话提醒了宋怀昔,他不再垂死挣扎,缓缓直起身子朝谢秦弓拱手,含泪颤声道:“下官谢王爷宽宥!”

    说罢便站起来,越过清焰等人,瘦削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月洞门后。

    清焰与韩奇不约而同转头望向对方,眼底皆有些唏嘘。

    这再寻常不过的一眼,落在谢秦弓眼中,更像心有灵犀的对视。他眸光一凛,轻咳一声,道:“二位还不走吗?”

    但他却站在原地不动,热切的目光停在清焰身上,仿佛在唤她过去。

    清焰便朝韩奇曲了曲膝,道:“多谢韩都尉仗义执言,清焰感激不尽。”

    韩奇咧嘴一笑:“小事一桩!”

    两人又相视一笑,清焰又对他们二人道:“我还要去找二表姐,就不奉陪了。”

    说罢无视谢秦弓一直钉在她身上的目光,转身往厨房走去。

    韩奇望着清焰的背影,一咬牙,扬声道:“赵姑娘留步!”

    清焰疑惑地回头,便听韩奇道:“我有些话想单独对你讲。”

    单独?

    谢秦弓拧起浓眉,俊脸一瞬间拉得老长。

    偷家了偷家了,有人要当着他的面偷他家的宝贝了!

    清焰下意识地朝谢秦弓投去一瞥,随后点了点头,“那便在这儿说吧!”

    韩奇张张嘴,忽然想起身后还有个人,便微微俯身低声对清焰道:“王爷还在这呢,要不咱换个地方吧?”

    声音不大不小,咬字清晰,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到了。谢秦弓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他轻嗤一声,拂袖而去。

    韩奇笑容有些小得意,清焰却哭笑不得,问道:“韩都尉到底何事?”

    “别叫什么都尉了,怪生分的,叫我韩奇吧!”韩奇笑道。

    清焰笑笑,不置可否。

    韩奇敛了笑容,低头凝视她,心中不禁一阵感叹。他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心里那般想着,嘴里便一字不差地照实搬了出来:“赵姑娘真是我见过的最表里如一的姑娘了,你的心就同你的脸一样美…不,赵姑娘的手也很好看的!”

    清焰微愕,继而低头一笑。

    这番话要是换了别人,清焰定要以为那人是个登徒子,免不了要痛斥对方一顿。但眼前这个少年长着一双极为干净的眼睛,笑起来如炎炎烈日里的湖泊,微风一吹,便带来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清爽,心头的颓靡也随之消散。

    见清焰不说话,韩奇以为她心中不悦,顿时急了,“我没有冒犯赵姑娘的意思,只是……”

    清焰朝他嫣然一笑,道:“我知道。”

    韩奇笑了,挠挠头,面露难色,似乎在思量接下来的话。清焰也没催促,静立于桥上,垂眸看向在池子里嬉戏的锦鲤,等他想好了再开口。

    韩奇凝视她精巧绝美的侧脸,从鸦羽一般的长睫到圆润挺翘的鼻尖,再到水润饱满的朱唇,最后落在精致小巧的耳垂上。她戴了对红玛瑙滴珠耳坠,皮肤是象牙白的,初秋的暖阳下,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

    真是美玉般的人儿,谁不想与其相依相伴一生呢?

    韩奇越发坚定内心的想法,他要尽力一博,不留遗憾。

    “赵姑娘,有句话,我一定要对你说。”韩奇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

    清焰视线随着池中那条硕大的白写锦鲤游走,闻言抬起头道:“你说。”

    韩奇深吸一口气,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一字一顿道:“赵姑娘,你能嫁给我吗?”

    清焰呆了呆,抬眸望向韩奇,“嫁给…你?”

    韩奇重重一点头,道:“对,嫁给我,做我唯一的妻子。”

    清焰哑然失笑。

    今儿是怎么了,怎么又是这话?

    韩奇站得笔直,眼底溢满炽热的情意,声音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着:“我知道,赵姑娘心里只有靖王殿下,但我还是想为自己争取一次,不然我会抱憾终身的。”

    跟面对宋怀昔的牙尖嘴利不同,面对韩奇的示爱,清焰此刻脑子竟一片空白,呆呆的不知说什么好。

    韩奇见她没有像方才质疑宋怀昔那般质疑他,顿时信心倍增,嗓音也平和了不少。

    “靖王殿下气度凌云,胸怀天下,我自愧不如。我也知道,他能给你的,我穷尽一生也给不了的,但有一样东西我自认为不输于他,那便是爱慕赵姑娘的这颗真心。”

    他顿了顿,垂眸自嘲一笑:“赵姑娘可能要笑我自不量力了,但我觉得…”

    他话锋一转:“你本是闺阁弱质,却能克服学医的艰辛,走到至今,这份心志,实在令人钦佩,我猜,你定不甘于一辈子只能望着同一片天,做一只困囿于四方围墙的金丝雀。靖王殿下智勇双全,注定是要干一番大事业的,而成大事者,必先失自由,如今他与许七姑娘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赵姑娘若不愿居于人下,可否……考虑一下我?”

    此刻清焰的思绪已一点一点地聚拢,她唇角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淡笑:“可是,你能接受一个心里头装着别人的妻子?”

    韩奇略一思忖,正色道:“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赵姑娘绝不是无情之人,只要我真心相待,你亦会回以真心。”

    清焰双眸流露出感动的神色,但她还是摇了摇头:“韩都尉,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但我不能耽误你,你还是另觅佳偶罢。”

    “别急着拒绝我,听我说完好吗?”遭到拒绝,韩奇一点也不恼,仍旧笑盈盈。

    “那你说罢。”清焰有些莫可奈何。

    “我父母双亡,是由伯父一手养大的,家中有一二进宅邸,一处田庄并一处铺面,加上我现在的俸禄,一年的收入是一千五百两左右。虽比不上富贵人家,但也算衣食无忧。我伯父一直想找个人继承他的衣钵,奈何让我读医书,那就好比牛嚼牡丹。若你愿下嫁我韩家,我伯父定然欢喜,你也不会有婆媳相处的烦恼。你可以继续做你喜欢的事情,留在明川医馆,或者将铺面收回,开间属于你自己的医馆。不必担心应付不来,介时我伯父会辞了太医院的职务回来协助你的。如果,你不想待在上京,我也可以申请远调。”

    老长一串话,韩奇说完,吁出一口气,摊摊手,笑容腼腆:“赵姑娘,我已将我全部身家都亮出来了,可否考虑一下,接纳我?”

    清焰的心湖被韩奇投入一颗又一颗的石子,激起涟漪一圈又一圈。毫无疑问,这番诚意十足的话打动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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