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且轰烈的夏季终是彻底远去了,秋风送来阵阵沁爽,清焰刚过生辰,团圆节也要来了。

    十三那日,方府差人来喊清焰与方隐荧回去过节。清焰自知方氏一族大厦将倾后,对他们一家分外宽容,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能开心一日是一日吧。

    十四,清焰带了桂香斋的月饼给医馆众人,得到了邹仁善几人的一致好评。芸姑与王氏这半月忙坏了,除了小秧,又不得不多请一个伙计帮着打下手。

    晌午过后,阿泰提前回家过节,清焰便替他将收尾的工作做好。正拿着扫把扫落叶,忽听门口有脚步声,清焰头也未抬,只道:“抱歉,医馆已打烊,若无急事,请先稍等一会。”

    “我没有急事,等多久都行。”来人嗓音氤氲着一层笑意。

    清焰抬头,原是韩奇。

    他卸了官服,穿着件远山紫交领右衽波浪纹窄袖长袍,眉目俊朗,笑容温询。

    清焰停下手中的动作,笑道:“今日不上值吗?”

    韩奇道:“刚刚下值,想给你送几个饼儿。”

    说罢将手中的提盒递给清焰,道:“宫里每年中秋都给太医院分发月饼,我吃着,今年的味道与往年不同,想着你也许会喜欢,便拿了几个给你尝尝。”

    清焰忙摆手拒绝,“这不太好吧?”

    韩奇一笑:“无事,我伯父他老人家知道是拿给你的,还让我多拿几个呢?”

    一把将提盒塞到清焰手里,又抢过她手里的扫把,道:“你也累一天了,我帮你扫,扫地我最在行了,以前在军营,没少干这事。”

    清焰抢不过他,又见他动作的确娴熟,三两下便将铺了一地的枯叶扫到了一处,便由着他去了。

    “那我去泡茶,一会喊我师公他们一块来吃月饼。”清焰说完,便洗茶杯去了。

    难得的闲适时光,邹仁善与杨晴便从善如流,待韩奇清扫完落叶,四人便围坐在石桌前品茗,吃着他带来的月饼。小小一个,造型花纹都很精致,馅料里加了火腿,味道极好。

    几人闲聊了小半个时辰,临走前,韩奇环顾四周,朝清焰疑惑道:“你的护卫呢?”

    清焰愣了愣,笑道:“你说的是雷大哥吧,他回卫所了。”

    韩奇诧异,“是王爷将他召回的?”

    “是我不想耽误雷大哥的前程。”

    “那王爷没给你找新的护卫?”

    清焰笑道:“我一个平头百姓要什么护卫啊?”

    韩奇沉默了,只是看向清焰的眼神越发热切,少顷,只听他又道:“那我送你回家!”

    不是询问也不是商量,而是一捶定音。

    “不用了,我还要好一会。”清焰拒绝道。

    “没事,我等你!”韩奇说罢,又一屁股坐回石凳上。

    清焰无法,只得手脚麻利地忙完收尾工作,与韩奇并肩慢慢地往家中去。快到昭园时,他长腿一顿,突然就开了口:“赵姑娘,听说寒山寺的枫树已渐红,美不胜收,大后天我休沐,不知你可有时间,我们可以一同去观赏一番。”

    红枫啊,的确是挺美的,清焰也没见过,但她还是拒绝了,“医馆太忙了,实在抽不出时间,要不你另约人吧?”

    韩奇有点失望,却也没说什么,仍旧笑道:“那等你不忙的时候,我们再去。”

    清焰低了低头,“我一直都挺忙的。”

    “那我们明年再去,不行还有后年,大后年呢。”韩奇倒是一点也不恼,笑吟吟道。

    清焰见他如此坚持不懈,不禁失笑。

    辞别韩奇,一跨进门槛,陈妈妈便迎上来,说忍冬托人送了些新鲜的瓜果来,还给她写了信。清焰忙拆了信封逐行看了,别的倒是没什么,就是忍冬已有孕近两个月一事,令她高兴了半天。

    清焰又捡了些瓜果命护院给明川医馆送去,第二日又与方隐荧在他们的护送下回方府过节。

    席间,她见方隐舟时不时给新妇时笙夹菜递汤水,关怀备至,殷勤妥帖,又见时笙脸上洋溢的幸福笑容,不似作假,忍不住替他们二人高兴。

    方隐舟余光瞥见清焰正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夫妻二人,朝她微微一颔首,也回以一笑。

    真好,似乎一切都回归正轨了。

    是夜,清焰对着那一轮玉盘许愿,希冀这样平淡的日子能够长些,再长些。

    此后的日子,她还是往返于昭园与医馆之间,唯一的不同,便是韩奇总是时不时出现在她面前。有时是趁下值来医馆抓几包无足轻重的药材,有时则是趁清焰走在路上时突然出现在街角,身穿绯红官服,骑着高头大马。问他,他只说在巡街。

    清焰又如何不懂他的想法,只是装作不知罢了。她无法做到迅速地忘却过去,投入到下一段感情中。

    好在韩奇并未穷追不舍,他只是不远不近,若即若离,却又锲而不舍地一点点进入她的生活,如春雨般,丝丝缕缕,润物无声。

    日子过得飞快,八月就这么过去了,很快又要迎来重九。

    自立秋过后,天气便分外燥热,去火降燥的药材便比往日紧俏了些。这日,干菊与夏枯草又用完了,清焰便去库房取了些,正捧着往外走,就差点与迎面而来的阿泰撞个满怀。

    阿泰一把接过清焰手中的竹篮,道:“赵姑娘,宫里来人了,指名道姓要见你呢!”

    清焰一怔住,“见我?”

    十日后,也就是重阳,皇后要在御花园内举办品菊宴。除了上京城内说得上名号的贵女,她给清焰也下了帖子,由她身边的领事姑姑云锦亲自送到清焰手中。

    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清焰猜不准皇后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却又无法推拒,唯有恭敬地接过云锦手中精致的烫金请帖。

    烧得滚烫的开水都没它烫手。

    云锦走后,众人纷纷围上来,都想要瞧瞧这帖子的模样,却被杨晴一一撵了回去。

    她摇了摇头,打趣道:“不得了不得了,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再过几日,在上京城内提起赵清焰,别人不会以为你是我师父吧?”

    清焰一本正经道:“不会,他们只会说我是扁鹊先生的后人。”

    杨晴大笑不止,好一会才道:“这样的宴会,靖王定会在场,有他护着你,我也放心。”

    清焰神色微黯,轻声道:“我与他已经彻底结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杨晴怔了怔,少顷才道:“这样也好,你们原就是两路人。”

    两人默默垂首做事,直到打烊之际,杨晴才蹙着一双细长的眉道:“你一个人进宫,会不会太危险,我想了想,真不太放心。”

    清焰想起去岁在谢秦弓的庆功宴上差点被谢嘉玷污一事,仍旧心有余悸,可大历朝最尊贵的女人亲自给你下帖,哪怕是龙潭虎穴,也要硬着头皮去闯了。

    “我会多加小心的。”清焰道,大不了多带点迷药防身。

    杨晴叹道:“那种地方,住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小心不来。”

    清焰哑然失笑,“他们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皇上赏赐的一百两黄金?”

    杨晴撇了她一眼,犹自嘟囔:“总之,小心能驶万年船。”

    很快,杨晴的担心便被证实了是多余的。

    翌日,方府派了人过来,说她那位刚过门的表嫂也收到了皇后的帖子,介时会来昭园接清焰一同入宫。

    照理说方隐舟并无一官半职,时笙应不在此次宴会的名单中,只因她是惠宁公主谢瑾华的伴读,又很得温皇后喜爱,故而皇后命人拟帖时,并没有漏掉她。

    清焰喜不自胜,终于放下心来。

    方隐荧得知此事,马上向方府借了一个绣娘,说是要为清焰裁制赴品菊宴的新衣。

    清焰直道不用,“我那还有几件未曾穿过的衣裳,介时穿了去。”

    方隐荧斜瞥着她,要笑不笑,“就你那几件衣裳,都过时了!你要是穿着那样的衣裳出现在皇后娘娘的宴会上,被那帮千金小姐取笑便算了,万一再被人扣下个不敬皇后的罪名,你立刻就会被打回原形,想翻身可就难了。”

    “那行吧!”清焰妥协了,“只是也不必太过隆重,必竟我是以一个医女的身份入宫的。”

    “这个嘛,我自有分寸。”方隐荧朝她眨眨眼。

    说罢便命绣娘为清焰量身,又商议好颜色款式还有花样。陈妈妈帮着打下手,紧赶慢赶,终于在品菊宴前两日做了一套衣裳出来。

    九月九,医馆闭门一日,一大早,方隐荧便将清焰至床上拉了起来,开始为皇后的筵席做准备,在她的指挥下,清焰又是换衣又是绾发,待妆点一新,方家的马车也到了。

    时笙身着藤纹雪缎暗花交领襦裙,外面是一件青缎掐花对襟长袍,梳着朝云髻,两侧插珠花,一支青玉兰花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清焰眼前一亮,上前行礼喊了声表嫂,两人相携出门。

    一路上,时笙叮嘱清焰:“宫中不比外头,表妹介时勿要乱走乱动,我的位置应该是与你的挨在一处的,介时看我眼色行事便可。”她拍了拍清焰的手,“你放心,皇后娘娘人很慈和,她既给你下帖子,必定会保你全须全尾地出宫。”

    她这表嫂,年岁比她还小几个月呢,举止言谈却像一个大姐姐照顾家中的小妹般,清焰听着她说话,心头仿佛被丝丝缕缕的春风拂过,熨帖又舒适,当真安心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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