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马车在巳时五刻到达宫门,时笙熟门熟路地领着清焰往御花园的方向去。

    与去岁她身处其中的萧瑟不同,彼时的御花园草木葳蕤,丹桂飘香,百鸟争鸣,清焰一路目不暇接。

    与时笙过了仪门,往前便是皇后设宴之处,清瑶池。

    清瑶池是一湾占地极广的湖泊,湖边设有三处水榭,皇后的品菊宴便设在其中一处。

    越过一株挂满金穗的桂花树,便见前头的大片绿茵地上摆满各花卉。这其中,当数秋菊最多,亦开得最盛,一朵紧挨着一朵,色彩斑斓,金黄,紫红,雪白,甚至还有绿菊,目之所及,皆是花团锦簇的一片。

    各家郎君与女郎陆续来到,各人见了礼,便一边赏菊一边闲聊,有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娘子过来,与时笙说了几句话,便要拉她走。

    时笙一脸为难。

    清焰笑道:“你去罢,我去湖边走走。”

    “那我去去就回。”时笙道。

    那几个小娘子对时笙笑道:“赵姑娘没逛过清瑶池,便让她好好逛逛,咱几个都逛腻了,还是一处说说话罢!”

    拉着人便要走,全程一个眼神都未给清焰。

    人开始多了起来,但皇后与各宫妃嫔还有皇子公主仍未到场。清焰略看了看,竟是年轻人居多,一时间,欢声笑语回荡在整个清瑶池边,端是一幅美不胜收的画卷。

    清焰不禁莞尔,皇后这只将相亲宴搬到了御花园中吗?

    她一个人,倒也乐得自在,走走看看,又停在一众绿菊旁,俯身轻轻嗅了一口那芳香。

    “赵姑娘妆安。”

    一道温润的声音打断了清焰的自娱自乐,甫一回头,便见一个身着蓝衣的年轻公子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清焰回以一礼,那人说他是兵部尚书家的十一郎,李绎。

    兵部尚书?

    清焰看向眼前这张似曾相识的脸,朝他笑道:“公子是十三姑娘的兄长?”

    “正是。”李绎亦笑,“在下常听舍妹提起姑娘,如今一见,果真如传言一般蕙质兰心。”

    清焰道:“李公子谬赞,十三姑娘可好?”

    “她定亲了,这几日正忙着绣嫁衣呢!”李绎道。

    清焰点点头,不欲多说。

    那李绎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仍围着清焰侃侃而谈。

    不多时,又有两位公子过来与李绎见礼,分别是丁太傅家的三公子与吕家小将军。

    方楚在世时独爱菊花,清焰耳濡目染,自然深谙此道,包括菊花的产地,品种,如何培育,名诗名画等等,见这三人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就着这些话题与他们聊了起来。

    总归不能让场子冷了不是?

    三位公子没想到清焰懂的竟是这样多,面上露出一丝诧异,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宴会上有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来都来了,顺便亲近亲近,又不会少块肉,就像看见一个漂亮的花瓶,正常人都要瞄上两眼,哪知将底儿一翻,发现这花瓶不仅做工精致,还价值不菲,怎能不出人意料。

    四人此举引来了众女郎的侧目,彼此间交换了一个眼色,纷纷面露鄙夷,清焰只当没看见。

    这时,有人道了一句:“七娘来了!”

    说话间,便见一个一身水华珠牡丹团花纹齐胸襦裙的少女在两个宫蛾的带领下朝这边来了。

    好些女郎迎了上去,时笙也趁机回到了清焰身旁。李绎几人见此,欠了欠身便离开了。

    清焰对时笙道:“嫂嫂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时笙朝那些个笑成一团贵女的方向投去一眼,笑道:“没意思啊!若她们知道我自嫁作人妇后,惠宁公主便与我断了交情,你说还会不会有人主动过来攀谈?”

    清焰不由得蹙起秀眉,迟疑道:“是因我之故吗?”

    时笙摇头,低声道:“靖王未被陛下公布身份时,公主的确对他有意,但后面各世家大族间不是有传言,靖王仍容妃之子嘛,公主又是皇后娘娘所出,自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之人,她知道的,肯定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多得多,早在你与靖王的八卦传出前,她便断了这念头,自然也不会因此迁怒于我。”

    惠宁公主谢瑾华与凌王谢祈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谢秦弓若只是陆家三郎,倒真有可能尚公主,这样,谢瑾华得到一个如意郎君,谢祈则获得夺嫡之路最大的助益。

    但人算不如天算,谢秦弓不仅没在那场时疫中死去,反而成了谢祈夺嫡之路的劲敌,而时家和方家又与清焰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然而然就被认为是靖王一派的了。

    谢瑾华不待见时笙,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他们都不知道,清焰早已谢秦弓划清界限。

    她自认为的那种划清界限。

    “是我连累了表嫂。”清焰有些内疚。

    时笙倒只很坦然,她以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我不过是惠宁公主的一个小跟班,她从未与我交过心,自然也谈不上连累。”

    可是能与公主攀上关系,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时笙不仅不费心维持这段关系,反而对其弃之如履,可见当年两人间的相处是多么的不愉快。

    这样的不愉快,应该只是单方面的。

    时笙似乎看出清焰所思所想,便笑道:“倒是我不愿亲近公主,而是公主厌弃了我。”

    “为何?”

    时笙望着清焰澄澈的双眸,微微一笑,低声道:“凌王殿下欲纳我为侧妃,被我与爹爹拒了。”

    便是这样惹恼了那位金尊玉贵的嫡公主?可是,既然公主恼了时笙,皇后为何还要给她下帖子,难道只为彰显一国之母宽仁大度的风范?

    但这种场合显然不适合再讨论这些,两人很有默契地噤声。

    有宫蛾拿来纸鸢,说皇后与众嫔妃还在寿安宫给太后请安,让各位郎君娘子先放着玩。

    秋高气爽,正是放纸鸢的好时候,许多公子与女郎便到湖畔的空地上嬉闹起来,剩下的,或凭栏远眺,或闲庭信步,不多时,湛蓝的苍穹下便缀满了五彩斑斓的纸鸢。

    清焰仰头看了会,便觉脖子酸,又低头与时笙说笑。

    突然,时笙神色一凛,低声与她道了句:“许七朝这儿来了。”

    清焰微微错眼去看,许文稚果真在七八个小姑娘的簇拥下款款而来。

    草儿如铺在地上的青袍,有个粉衣女郎裙摆被绊了下,险些摔倒,幸而一旁的女伴扶了一把,才堪堪避了过去。

    “当心,草地虽软,磕到花盆也会伤着的。”一黄衣小女郎柔柔地提醒道。

    “怕啥,这儿不是有现成的大夫吗?”说话的是许文稚的小跟班中的一个,清焰认得,她说着,还似笑非笑地撇了眼清焰。

    清焰忍不住要笑,果然是冲她来的。

    “就她?”粉衣女郎满脸鄙夷,“我怕我人没摔出毛病,被她一治,倒治出了一身毛病。”

    说话间,人已到了清焰与时笙跟前。

    清焰不欲挑起事端,拉着时笙就走。

    “站住!”那粉衣女郎提高声线道。

    时笙秀眉一挑,回身道:“郑二姑娘,我们去哪,还要经过你的同意?据我所知,这御花园不是你家的吧?”

    郑二一笑,又上前两步,道:“方少夫人倒也不必火药味这么重,我们几个方才在那边,听赵娘子与吕小将军他们几个高谈阔论,句句不离菊花,想她定是精于此道,特来讨教一二。”

    话音刚落,不知谁嗤了声:“她能不精通吗,一个低贱的医女,天天捧着本医书钻研,再说,这菊花晒干了总归也是一味中药呢!”

    这话说得难听,时笙面色剧变,倒是清焰,似乎是习惯了,神色如常地朝许文稚投去一瞥,但见她亦是一脸的气定神闲。四目相对,她甚至朝清焰眨眨眼,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清焰怎会不知,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寻衅,她们这么做,无非是想替许文稚出口恶气罢了,必竟在外人眼里,一个是谢秦弓未过门的未婚妻子,另一个,则是他放在心尖上的红颜知己。

    如今情敌相见,便分外眼红,这样的场合,许文稚是断断无法忍受清焰再抢了她的风头的。

    这锐气,必须得挫挫。

    但许文稚无论如何也不会自己动手了,她在谢秦弓那受到的羞辱,已经够她恶心一辈子的了。

    好在她有一群愿为她冲锋陷阵的闺中密友,如今她倒要看看,群狼环伺之下,这医女要如何破局。

    却见清焰微微一笑,端是不卑不亢,“郑姑娘若定要以身份论高低贵贱,普天之下,也没有人比陛下更尊贵了吧?”

    郑二昂昂下巴,想也没想便道:“这是自然!”

    “所以你们说我这妹子乃低贱之人,是在藐视君威,对陛下不敬?”时笙扬声接道。

    “休要胡言乱语,我等何时不敬陛下?”郑二往两侧看了看,压低声音道。

    “哦?是吗?”时笙歪了歪头,朝清焰道:“阿清,我记得前阵子陛下还嘉奖了你,那圣旨上是怎么写的?舍已为公,玉洁松贞,实乃高洁人也……”她又转向面前几个趾高气昂的少女,缓缓一勾唇,“连陛下都对我表妹一片盛赞,怎么到了你们口中,她却成了个低贱的医女,难道,你们竟比陛下还慧眼识珠不成?”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

    郑二一众面露惊色,下意识摇头反驳,“陛下自是最最独具慧眼的。”

    时笙笑了起来,“既如此,你们可莫要再信口开河了,若被有心之人听见,告到陛下那儿,不止各位姑娘要被训斥,你们的父亲也要被御史大人参上一本的。”

    众女郎面色一白,皆讷讷不能言,纷纷看向许文稚。毕竟她们是为她出头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如今她们被下了脸,她总该说几句帮她们出头吧?

    终于有人道:“七娘,你说句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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