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大修】
郁清清：“我联系了一家寄宿制的女校，两个小时后，校方派的人来接她。”
“哪所女校？”
这种小事都是秀姐安排的，郁清清未放在心上。她被问住了，一下子想不起校名：“精英国际女校，还是常青女校……这都不重要。你放心，秀姐找的不会差。”
傅明远：“爸爸知道吗？”
郁清清暴怒地把茶盏摔向墙面：“不要跟我提那个臭男人！”
傅明远往后撤了两步，眼神受伤地望着妈妈。他的脸色又白了一道，嘴唇还是红的，像个小吸血鬼。
新闻里，又传出傅鹏展和某个女明星的绯闻。郁清清盯着傅明远。瘦削的脸颊，笔挺的鼻梁，漆黑的眼睛，父子俩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令她厌恶！
厌恶之后，便是无尽的空虚。她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她虚弱地摆手：“你下去吧。晚上记得让秀姐给你炖一盅参汤。”
天际飘来一朵厚重的乌云，遮住了阳光。风渐起，吹得屋外刚冒新绿的梧桐枝叶乱晃。一根还残留着去年枯叶的小枝发出了轻微的“咔嗒”声，断裂而坠。
看在傅家的面子上，女校的校长亲自开车来接晓月。
晓月得以被放出来，和校长见面。
女校长慈眉善目，假装没注意到晓月额头上的肿包，笑眯眯地介绍学校的情况，说开设了很多有趣的课程，还能交到很多好朋友。
“那去读书了，还会回来吗？”
“我们是寄宿制的，只能寒暑假回家。”
晓月高兴地拍手：“好啊，快带我去！”现在，只要能让她离开这个黑暗城堡，去哪里她都愿意。
傅明远站在旋转楼梯上，看着兴高采烈的晓月，紧绷的小脸没有多余的表情。他想起自己更小的时候，遇到了一只在风雨中误闯入房间的小麻雀。
他偷偷养着它，想尽办法治疗它的伤。它成为他最隐秘的快乐。可惜没过多久，秀姐发现了，告诉郁清清。那只麻雀被扔出窗外。傅明远看着它，艰难地扑腾翅膀，半飞半坠入一丛灌木里，被猫叼走了。
那时他好像明白了。没有什么是永远属于他的。他终将什么也没有。
秀姐一手拎着一个皮箱，从晓月的房间里出来，路过傅明远，柔声劝道：“少爷，方教授在书房等着您呢，今日课程是宏观经济学。”
傅明远最后看了一眼楼下娇小的身影，扭身走向书房。
林萩看看傅明远，又看看晓月，最后决定趴在秀姐的背上。
打包好晓月的行李，秀姐和女校长寒暄几句后，又把晓月的床单被罩拆下来，送去洗衣房。
洗衣房里，几台烘干机一齐运转，轰隆隆地响。两个女佣一边熨烫，一边大声聊天。
胖女佣：“小丫头要去常春国际女校啦？”
瘦女佣：“是哦。”
胖女佣：“我就说嘛，这样闹腾的小孩子，夫人受不住。”
瘦女佣：“哎，这死气沉沉的宅子，有个小丫头叽叽喳喳，我觉得挺好的。也不知道暑假能不能再见到她。”
胖女佣竖起熨烫机，压低声音凑到瘦女佣耳朵边：“回不来喽。我听说过那个女校。军队式管理，上学跟坐牢一样。学生都是问题少女，家里实在管不了，才送去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
秀姐出现在门口，用力咳嗽了一声。两个女佣立即噤声，低眉顺眼地干活。
林萩的耳朵很灵。女佣们的聊天一字不漏地落进她的耳里。
她像抵达泳池边缘的游泳运动员，反身一蹬，迅速沿原路飘回去。
秀姐捏了捏肩膀，奇怪怎么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落。一场雨下得昏天黑地。
从傅园到高速入口，要走一段蜿蜒的山路，大雨滂沱之后容易爆发泥石流。女校长正为难间，郁清清摇曳着一袭长裙走来，请她上楼品茶赏雨。
女校长喜出望外。傅老爷子是出了名的慈善家，全国各地都有他捐赠援建的学校。傅老爷子过世前，立下规矩，将集团每年的一成利润投入教育事业中。她想，若是常春能从中分得一小杯羹，这次就没白来。
郁清清没看出她的心思，也不在乎她的心思。她只是觉得，在这庭院深深的傅宅，好不容易来了个和自己同龄的女人，哪怕随便聊聊也挺好——她实在是太寂寞了。
豆大的雨点啪啪啪地敲在窗户上，让晓月想起刚刚听见的钢琴声。她趴在玻璃上，出神地看着外面一片茫茫雨雾。
林萩在她身后徘徊许久，终于一个狠心，朝她身上扎去。
一阵落水般的晕眩之后，林萩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脸蛋。玻璃窗的倒影里，是愣愣怔怔的晓月摸自己的脸。
林萩的心中惊颤：现实里，晓月附了自己的身。而梦境相反，自己能附上晓月的身？
林萩迈出腿。她对这具小小的身体不太熟悉。左脚绊右脚，摔了一跤，碰倒了边柜上的一个细颈青花瓷瓶。
幸好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青花瓷瓶没有碎，但瓶颈处磕出了一道头发丝的细纹。趁没人看见，林萩把瓷瓶放回远处，体贴地转了个方向，让细纹那处朝向墙壁。
她走了两步，熟悉身体后，快步跑上二楼。她躲在书房门口，透过一条门缝往里看。
二楼的书房里，傅明远的面前摊着一本厚重的硬壳原文书。他瘦小的身体陷在宽大的大班椅中，背后是一面顶天立地的红木书柜。
方教授坐在他对面，严肃地讲解国民收入核算的理论。傅明远用手肘抵着脸颊，脸微微偏向窗户的方向。他在仔细辨别雨声中有没有汽车发动的声音。
方教授是华国国立大学的知名经济学教授，颇有傲气。当收到郁清清的高薪聘请函时，他是无语的——就算再揠苗助长，也没必要让一个八岁小屁孩上大学生的课程吧？
念在当年求学时获得过傅老爷子慷慨资助的情分，他驱车两小时来傅宅讲课。打算教个一两节，就以课程太难、学生跟不上进度为由撤退。但没想到，傅明远能跟得上他的思路！
他不由得惊喜又遗憾：上帝开了一扇窗，必须得要关上一扇门。以傅明远的过人才智，傅氏集团的振兴指日可待！但是，傅明远的身体……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成年，活到接管傅氏集团的那一天。
见傅明远出神，方教授沉下脸：“你告诉我，GDP和GNP的区别？”
傅明远回过头来，怔怔地看着面前威严的男人。他紧紧抿着唇。他知道答案，但不想回答。这个时候，GDP、GNP与他无关，他只想关心那个马上要从自己生活里消失的女孩！
方教授从抽屉里抽出一把戒尺：“把手伸出来！”
戒尺是一根乌木，手柄已经被握得包了浆。
傅明远的脸白了白，缓缓伸出手心。
“这根戒尺是你曾爷爷传下来的，傅老爷子和傅总也挨过它的打。所以，你记住，这不是我在罚你，而是替傅家的祖先在罚你！”
戒尺敲在掌心，发出清脆的一声。傅明远的掌心迅速浮起一条红肿。
林萩又惊又怒：“这死老头，居然敢体罚学生！”
她像一枚小炮弹，破门而入。如小兔子一样跳起来，她趁方教授不备抢走他手中的戒尺，扔出窗外。
头一回被孩子这般冒犯，方教授白净的脸皮涨得通红：“哪来的野丫头！”
林萩朝他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牵起傅明远的手往外走。
傅明远被她扯了个趔趄。
林萩回头瞪他：“还杵在这里做什么？等着继续挨打啊！”
傅明远的脚跟着动了。
两个孩子冲下楼梯，跑到大堂门口。
门外一片茫茫雨雾，亭台楼阁均模糊了身影。
林萩转头，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亮得惊人：“你敢不敢跟我走？”
傅明远回头看了一眼。
方教授已经喊来了佣人。秀姐领着女佣们从地下室跑上来，面目狰狞如从下面跑出来的恶鬼。
他紧紧牵住林萩的手。林萩会意。带着他，跑进了雨雾。
“哪所女校？”
这种小事都是秀姐安排的，郁清清未放在心上。她被问住了，一下子想不起校名：“精英国际女校，还是常青女校……这都不重要。你放心，秀姐找的不会差。”
傅明远：“爸爸知道吗？”
郁清清暴怒地把茶盏摔向墙面：“不要跟我提那个臭男人！”
傅明远往后撤了两步，眼神受伤地望着妈妈。他的脸色又白了一道，嘴唇还是红的，像个小吸血鬼。
新闻里，又传出傅鹏展和某个女明星的绯闻。郁清清盯着傅明远。瘦削的脸颊，笔挺的鼻梁，漆黑的眼睛，父子俩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令她厌恶！
厌恶之后，便是无尽的空虚。她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她虚弱地摆手：“你下去吧。晚上记得让秀姐给你炖一盅参汤。”
天际飘来一朵厚重的乌云，遮住了阳光。风渐起，吹得屋外刚冒新绿的梧桐枝叶乱晃。一根还残留着去年枯叶的小枝发出了轻微的“咔嗒”声，断裂而坠。
看在傅家的面子上，女校的校长亲自开车来接晓月。
晓月得以被放出来，和校长见面。
女校长慈眉善目，假装没注意到晓月额头上的肿包，笑眯眯地介绍学校的情况，说开设了很多有趣的课程，还能交到很多好朋友。
“那去读书了，还会回来吗？”
“我们是寄宿制的，只能寒暑假回家。”
晓月高兴地拍手：“好啊，快带我去！”现在，只要能让她离开这个黑暗城堡，去哪里她都愿意。
傅明远站在旋转楼梯上，看着兴高采烈的晓月，紧绷的小脸没有多余的表情。他想起自己更小的时候，遇到了一只在风雨中误闯入房间的小麻雀。
他偷偷养着它，想尽办法治疗它的伤。它成为他最隐秘的快乐。可惜没过多久，秀姐发现了，告诉郁清清。那只麻雀被扔出窗外。傅明远看着它，艰难地扑腾翅膀，半飞半坠入一丛灌木里，被猫叼走了。
那时他好像明白了。没有什么是永远属于他的。他终将什么也没有。
秀姐一手拎着一个皮箱，从晓月的房间里出来，路过傅明远，柔声劝道：“少爷，方教授在书房等着您呢，今日课程是宏观经济学。”
傅明远最后看了一眼楼下娇小的身影，扭身走向书房。
林萩看看傅明远，又看看晓月，最后决定趴在秀姐的背上。
打包好晓月的行李，秀姐和女校长寒暄几句后，又把晓月的床单被罩拆下来，送去洗衣房。
洗衣房里，几台烘干机一齐运转，轰隆隆地响。两个女佣一边熨烫，一边大声聊天。
胖女佣：“小丫头要去常春国际女校啦？”
瘦女佣：“是哦。”
胖女佣：“我就说嘛，这样闹腾的小孩子，夫人受不住。”
瘦女佣：“哎，这死气沉沉的宅子，有个小丫头叽叽喳喳，我觉得挺好的。也不知道暑假能不能再见到她。”
胖女佣竖起熨烫机，压低声音凑到瘦女佣耳朵边：“回不来喽。我听说过那个女校。军队式管理，上学跟坐牢一样。学生都是问题少女，家里实在管不了，才送去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
秀姐出现在门口，用力咳嗽了一声。两个女佣立即噤声，低眉顺眼地干活。
林萩的耳朵很灵。女佣们的聊天一字不漏地落进她的耳里。
她像抵达泳池边缘的游泳运动员，反身一蹬，迅速沿原路飘回去。
秀姐捏了捏肩膀，奇怪怎么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落。一场雨下得昏天黑地。
从傅园到高速入口，要走一段蜿蜒的山路，大雨滂沱之后容易爆发泥石流。女校长正为难间，郁清清摇曳着一袭长裙走来，请她上楼品茶赏雨。
女校长喜出望外。傅老爷子是出了名的慈善家，全国各地都有他捐赠援建的学校。傅老爷子过世前，立下规矩，将集团每年的一成利润投入教育事业中。她想，若是常春能从中分得一小杯羹，这次就没白来。
郁清清没看出她的心思，也不在乎她的心思。她只是觉得，在这庭院深深的傅宅，好不容易来了个和自己同龄的女人，哪怕随便聊聊也挺好——她实在是太寂寞了。
豆大的雨点啪啪啪地敲在窗户上，让晓月想起刚刚听见的钢琴声。她趴在玻璃上，出神地看着外面一片茫茫雨雾。
林萩在她身后徘徊许久，终于一个狠心，朝她身上扎去。
一阵落水般的晕眩之后，林萩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脸蛋。玻璃窗的倒影里，是愣愣怔怔的晓月摸自己的脸。
林萩的心中惊颤：现实里，晓月附了自己的身。而梦境相反，自己能附上晓月的身？
林萩迈出腿。她对这具小小的身体不太熟悉。左脚绊右脚，摔了一跤，碰倒了边柜上的一个细颈青花瓷瓶。
幸好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青花瓷瓶没有碎，但瓶颈处磕出了一道头发丝的细纹。趁没人看见，林萩把瓷瓶放回远处，体贴地转了个方向，让细纹那处朝向墙壁。
她走了两步，熟悉身体后，快步跑上二楼。她躲在书房门口，透过一条门缝往里看。
二楼的书房里，傅明远的面前摊着一本厚重的硬壳原文书。他瘦小的身体陷在宽大的大班椅中，背后是一面顶天立地的红木书柜。
方教授坐在他对面，严肃地讲解国民收入核算的理论。傅明远用手肘抵着脸颊，脸微微偏向窗户的方向。他在仔细辨别雨声中有没有汽车发动的声音。
方教授是华国国立大学的知名经济学教授，颇有傲气。当收到郁清清的高薪聘请函时，他是无语的——就算再揠苗助长，也没必要让一个八岁小屁孩上大学生的课程吧？
念在当年求学时获得过傅老爷子慷慨资助的情分，他驱车两小时来傅宅讲课。打算教个一两节，就以课程太难、学生跟不上进度为由撤退。但没想到，傅明远能跟得上他的思路！
他不由得惊喜又遗憾：上帝开了一扇窗，必须得要关上一扇门。以傅明远的过人才智，傅氏集团的振兴指日可待！但是，傅明远的身体……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成年，活到接管傅氏集团的那一天。
见傅明远出神，方教授沉下脸：“你告诉我，GDP和GNP的区别？”
傅明远回过头来，怔怔地看着面前威严的男人。他紧紧抿着唇。他知道答案，但不想回答。这个时候，GDP、GNP与他无关，他只想关心那个马上要从自己生活里消失的女孩！
方教授从抽屉里抽出一把戒尺：“把手伸出来！”
戒尺是一根乌木，手柄已经被握得包了浆。
傅明远的脸白了白，缓缓伸出手心。
“这根戒尺是你曾爷爷传下来的，傅老爷子和傅总也挨过它的打。所以，你记住，这不是我在罚你，而是替傅家的祖先在罚你！”
戒尺敲在掌心，发出清脆的一声。傅明远的掌心迅速浮起一条红肿。
林萩又惊又怒：“这死老头，居然敢体罚学生！”
她像一枚小炮弹，破门而入。如小兔子一样跳起来，她趁方教授不备抢走他手中的戒尺，扔出窗外。
头一回被孩子这般冒犯，方教授白净的脸皮涨得通红：“哪来的野丫头！”
林萩朝他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牵起傅明远的手往外走。
傅明远被她扯了个趔趄。
林萩回头瞪他：“还杵在这里做什么？等着继续挨打啊！”
傅明远的脚跟着动了。
两个孩子冲下楼梯，跑到大堂门口。
门外一片茫茫雨雾，亭台楼阁均模糊了身影。
林萩转头，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亮得惊人：“你敢不敢跟我走？”
傅明远回头看了一眼。
方教授已经喊来了佣人。秀姐领着女佣们从地下室跑上来，面目狰狞如从下面跑出来的恶鬼。
他紧紧牵住林萩的手。林萩会意。带着他，跑进了雨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