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诡异的气息,如同无形的迷雾,悄然萦绕在两人之间。

    荀北衣再看时,没了起初的平静,随着那番话落下,呼吸不由地停滞。

    短短几秒里,他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微笑着掩饰了过去。

    姜芜知道,只有及时止损,才能挽回局面。于是,她果断地做出选择,在一片默然中,准备离开。

    “今日之事,就此为止。”

    “且慢......这一地狼藉,草率收场。”荀北衣直接打断了对方,踱步几许,“我总得有所表示。”

    他走到阁内的隐蔽角落,手指轻动开机关。下一秒,机械声缓缓传来,暗槽里的一只镯子,闪着微弱光芒。

    “我虽为识宝楼东家,奇珍异宝无数。”荀北衣取出那只镯子,在她面前停顿了一下,“但真心相赠的,唯有此物。”

    姜芜凝视了一眼,那只镯子,白玉无暇,通透而纯粹,宛如冬日里的初雪。

    她心中一动,暗叹不已。

    这绝非寻常之物。

    “想必此物,对阁下意义深重。”她将双手轻轻交叠于腰前,微微点头,“我收不得。”

    “识宝楼在南旻,女帝陛下纵使要拆,我也绝无二话。故而,有何不可收的?”

    荀北衣像是早已料定她会拒绝,趁着对方还没反应,抢先把镯子给人戴了上去。

    “一个镯子罢了,也非稀奇之物。”

    姜芜摁在腕处,眸光微亮,冰冷的触感,令她萌生出一丝犹豫。

    尽管荀北衣的话,听起来似乎无足轻重,但她清楚,此举之意,恐怕比说出来的,要复杂得多。

    她摩挲了几下,斟酌过后,才悠悠开口:“这只镯子,多谢阁下好意。若是出楼反悔,此物怕是得碎了。”

    “悔不了,自然也碎不得。”

    荀北衣从柜中,重新拿过一把崭新的折扇,手指在扇骨间穿梭,不疾不徐地把玩着。

    他仿佛在思考什么,透过折扇的缝隙,目光如炬道:“去往东棘的路,定然不太平,你真打算只身而去?”

    姜芜听他有意挑话,淡然含笑,只是倚靠在门旁,道:“识宝楼的本事,用在正道上为好。”

    “多管闲事,容易惹火烧身。”

    “啪”的一声,荀北衣倏地合上折扇,扇面紧密相贴,没有一丝缝隙。

    “这把火烧的旺,无论烧到谁,也烧不到我。”他顺着姜芜的话,继续往下说,“隔岸观火,怎能殃及池鱼。”

    姜芜轻哼一声,嘴边的笑意,却是更深了一些。

    什么隔岸观火,分明是火上浇油。

    她眸子稍转,顿时变了腔调,正色道:“北衣公子,孤还有一事,临走前得了却。”

    荀北衣晃悠了几下,来到她的身边,看似动作随意,但眼神中平白添了点什么。

    “我来你这识宝楼,并非一人所闯。既然要走,可否烦请阁下,捎上我的两位臣子?他们不入生死场,许是凭借自身,也不好走得......”

    “此事简单,青铜者已去寻了。”荀北衣轻轻地推开门,抱起手臂,笑道,“只不过,你执意要去东棘。那他呢,一把剑的功夫,都能搅得天翻地覆。”

    “女帝陛下以为,他能罢手?”

    姜芜心中明白,若是帝释霄在此,听到这番话,以他那不羁的性子,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惊世之举。

    “阁下说的什么话。”她心领神会地一笑,带点轻蔑道,“孤的爱臣,只能是臣,他还没有资格拦我。”

    荀北衣脚步沉重,猛地踏下最后一节台阶,随之一顿,这句话无疑在他心中激起波澜。

    偏的在此时,门外有一人,打破宁静道:“东家,青铜者已将两位公子带到,他们在外边候着。”

    姜芜闻言,不带丝毫犹豫,转身就跑,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生死场,只见青铜者站在门口。

    而他身旁的两位,脸上的挂相各异,一个眉头紧锁,似是心事重重,另一个则是眉飞色舞,好不得意。

    青铜者微微一鞠躬,瞥眼看到她,像是意识到什么,便先行退下了。

    姜芜原本想要问个明白,看人走的极快,快到一瞬间,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怎么回事?”她朝两人走近,却意外看到了血迹,“你们也受伤了,谁伤的......”

    “陛下安好,这伤......等等,你是何人?”

    贺子玄话到一半,突然就失去了笑意。

    他难得正经一回,眼睛分外警惕,死死地盯在她身旁,那个不露言笑的男人身上。

    “贺侍郎。”姜芜不用想,也明白了什么,顺着他的视线,替男人解释道,“他是识宝楼的东家。”

    “此人一般,算不得坏。”

    荀北衣被对方盯得,些许不自然,攥紧折扇,扇了几下道:“在下......在下确实是一般人,并非坏人。”

    贺子玄对此话,半信半疑,独自思考了没多久。就在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让他措手不及。

    “阁下谦虚了。一般人,可做不得这识宝楼的东家。”

    方洄甩开袖子,挡了上去,快语道:“陛下,我等并未受伤,这血是......”

    “是我的。”

    话音刚落,姜芜抬眸,立刻望了过去。那人步伐缓慢,仍是背着剑匣子,身上的血迹,也已然变为了暗色。

    她愣住了,像是被某种力量所禁锢,嘴唇微启:“你……”

    “你回来做甚,是想再挨一剑吗?”

    血在那人的手边流。他只是随意地擦了擦,语气平淡:“托陛下的那句话,臣是走了,走得还挺远的。”

    “但又转念一想,该走的人是他,而非我。”

    “帝兄生分了。”荀北衣一个用力,差点把折扇摁断,他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问道,“这是说的什么话?”

    “东西你拿了,消息你换了,现在反倒嫌我多余?”

    “她在此处,你便多余。”

    看来,真是病得不轻,病到开始说胡话了。

    起初,姜芜以为,他的伤势有所减缓。可如今看来,比方才还要严重,怕是拖不到回宫医治。

    她忖度了一会儿,顾及颜面道:“既然有伤在身。此伤,又因我而起,还是少张嘴为好。”

    一提到这伤,帝释霄眼里又寒了几分。怎奈何,姜芜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拉过手腕。

    “北衣公子,你这识宝楼内,名贵药材,是应有尽有。”她话音一顿,手里的力道,轻了些,“孤也知道,楼里规矩难破,但救人要紧。”

    荀北衣轻叹一声,心想着难得她开口一回。别说什么药了,再珍贵的东西,放到姜芜身上,都不为过。

    可是眼下所求之事,果不其然是为了......

    “永息丸,让你先吊着一口气。”他走到帝释霄的身旁,往袖内翻了三两下,将药瓶抛去,“回去后,自找太医,我这识宝楼不收病人。”

    帝释霄单手打开了药瓶,另一只手却僵硬地无法动弹,蹙眉说:“我手麻木,你们……”

    贺子玄和方洄在旁,看了好一阵子。虽然是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但见帝释霄的伤口,恐怖如斯,不禁为其捏了一把冷汗。

    “帝都统,我来。”

    “不必帮他,你们退下。”

    姜芜松开手,一把夺过药瓶,沉声道:“孤来。”

    明明临走时,只是中了一剑。可他的鲜血却难止,也非要害部位,怎的就.......是故意的,还是......

    姜芜倒出药瓶中的药丸,紧握在掌心,抬头看去。

    这帝卿负伤的模样,倒也别有一番滋味。他的薄唇,毫无血色,两片发白的唇瓣,抿在了一处。

    她敛过眼皮,心跳加速,不敢再看道:“张嘴。”

    帝释霄垂下眸子,眼神晦涩不明,微微张开嘴。谁知,下嘴唇却感一阵柔软,药丸被对方借力轻推,迅速地滑入喉内。

    没过一会儿,那股强烈的药味便直冲上脑。他忍痛“嘶”了一声,又见他的陛下,在不知不觉中,缩回了手,反向往伤口上摁去。

    姜芜瞟了一眼,看着他的脸色,愈发得暗沉,无心道:“你负伤在身,是感觉不到痛吗?”

    帝释霄掩住伤口,只是将身后的剑匣一提,嗓音淡薄:“这是臣该受的。”

    “还是伤的太浅。”荀北衣说着风凉话,转身面向姜芜,心神微定,“女帝陛下,生死场的生意,我怠慢不得。”

    “红灯者等候良久,随时为诸位开路,请吧。”

    “阁下能帮到这里,孤自是不慎感激,只是......”姜芜面露倦意,扬手推辞道,“有些事情,我们自行解决。”

    识宝楼的一遭,结识这么一位人物,也不知是好是坏。

    但总归坏不过,自己的宝剑,被臣子所卖,还要蒙蔽内心,装作不闻不问。

    荀北衣心中了然,不便多说,谦逊一句:“能帮上忙,是我之幸,他日有缘再见,你尽管提便是。”

    他一说完此话,姜芜觉得腕处的那只镯子,似有异样,忍不住拨动了一下。

    这一拨,倒是被帝释霄入目看了去。

    荀北衣注意到他神情微变,眉梢轻弯,关心道:“帝兄一路小心,可要好好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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