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呼啸,刺骨且寒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叶子一片接一片地从枝头飘落。

    “臣不会插手此事。”帝释霄视线一顿,目光移向别处,片刻之后,淡声道,“陛下执意要去东棘,途中要是有个好歹,可别怪臣救驾来迟。”

    姜芜依着往日的性子,自是不愿搭理,可方才穆九九的那几番话,却在心间盘旋,挥之不去。

    她本想只身赶往东棘,尽快见到韩姑娘,料理好事情。至于途中若是遇到不测,再危险也比不过心疾突发,当场暴毙。

    良久过后,帝释霄下巴微低,正视着她,先发制人道:“臣的手中尚有一物,里边详细描绘了各国的行路。”

    姜芜闻言一想,立马想到了那张万国之图,不悦道:“帝卿,这条路可有何特别的,值得你拿来一说?”

    “陛下有所不知,此路为通往东棘的必经之路,势必会途径卫陀、楚鸣两地。”帝释霄面色镇定,从怀中缓缓地拿出一卷图纸,慢慢展开道,“所以陛下不妨......”

    姜芜盯着那卷万国之图,沉吟片刻,就此出声打断道:“盗剑一事,帝卿还未给孤一个交代,如今这是?”

    疼痛钻心阵阵,男人深感麻木,双眼极为不适地轻闭,伤口也不知是在何时发了黑。

    原来陛下是这么想的。

    随着“哒”的一声响,他将剑匣移到身前,一手掀开了匣盖。

    “臣要是解释清楚了,陛下是否能放下芥蒂。”

    姜芜双眸不定,紧攥着手指,冷言道:“你与孤的纠葛,若是能解释得了,便只有一生一死。”

    她说完转身欲往轩内而去,谁知身后之人一伸手。

    帝释霄嘴角微弯,身子发颤,嗤笑道:“我以为陛下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他赠你的剑,你视若珍宝,可对于我而言,是因为这把剑,你才会在那年,和臣不辞而别......”

    姜芜一时怔然,无意识地放缓了呼吸,像是蓦然回神,身影立于轩前,影子一点点被拉长。

    “放手。”

    “臣不放。”帝释霄没松手,大步绕到她的面前,字字有力道,“其实剑是假的……我也有私念。”

    什么......这把剑怎么能是假的!

    杀人不眨眼的他,居然说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念。

    姜芜恍然意识到,眼前的男人不仅秉持了老师的风范,骨子里还有属于自己的反逆。

    “假的便是假的。”她眸中闪过一丝凉薄,面不改色道,“镜花水月一场空,一把伪剑,你留着能有什么念想?”

    帝释霄走近了一步,眼里的情绪尤为压迫,松手道:“世人皆有一念,正如陛下在危难之间,所求不过为黄金棺一盖,所念未响,遂念想,念念想......”

    姜芜侧过脸,避开他炽热的视线,干涩道:“你......你真是疯了。”

    “这一剑入身。”帝释霄像是怅然,话音一顿,回忆道,“无论它是真是假,我都受过了,所以那已然不重要。”

    姜芜哑然。

    她被这几句话所拨动,却不知他的话,杀得令人难以弹动。

    帝释霄不带任何情感,眼睛如同一潭死水,冷淡道:“它的存在,亦如那年月夜,臣的义父甘死于剑下。”

    姜芜猛地抬头,看着他,厉声道:“你怎敢提他,是孤杀了他,是你说不恨,可在这世上,你再无亲人!”

    “臣不需要任何人。”

    男人止住那话的末音,忽然不出声了。

    他隔了许久,才往外发声道:“陛下只顾自缚,一心逃避,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看清。”

    “那时起,便是孤作茧自缚。”姜芜哽得厉害,呼吸一浅薄,随即轻言道,“比起你误我,我更希望你恨我,既然担心东棘之行有险,那便令......令顾北侯......”

    “不可。”

    帝释霄以一言打断,动作一用力,霍然扯到了伤口。

    “顾北侯……他不可。陛下可还记得,皇城内的侯府里,尚有一位老者,足不履地,终朝卧榻,嘴中是呓语连连。”

    姜芜岂能不知他话外之意,想来那位老者唯是老侯爷了,只是一提及老侯爷,便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

    老侯爷年岁已至,不日便有可能归天。

    她垂在衣袖旁的手,不受控地在发抖,强忍道:“帝卿是在质疑孤的决定?”

    “臣未有,对他更说不上恶意。”

    帝释霄伸出手,一片落叶穿过他的指缝,轻轻飘落在地。

    “只是老侯爷大期将至,依顾北侯的行事,他太过激进冒失,不宜同陛下随行。”

    姜芜心中暗想,果然是如此。

    对于老侯爷,她是有愧在心,明明自己身在南旻,却藏了三年之久,未曾拜见过他一次。

    这次,或许真要天人永隔了。

    但是顾北侯......那时村里的漫天大雪。

    她记得很清楚,除了因为那个男人的到来而感到不安,还有当时的那一眼,顾北侯的背影挡在身前。

    “他并非是不宜,反而是孤的最佳人选。”

    姜芜指了指脖颈,黯然道:“凌煦若是和你一样,那孤早就死在了村里,同那些人一起,被掩埋在雪下,是你晚了一步。”

    “陛下。”

    帝释霄垂下眼帘,目光锋利无比,好似是要穿透对方:“臣一直都在,但臣要是早就出现了,陛下会逃吗?”

    此话宛如一根刺,直接扎向姜芜的心,彻底拔不出。

    “我......”

    她答不上来,沉默了半晌,只道:“也许吧。”

    “老侯爷如今失去了自保能力,需得依附他人而活。”帝释霄向后退去一步,拖着嗓子,不紧不慢地说道,“您此番带走了他唯一的希望,可有想过他该如何活?”

    “帝卿言过了。”

    姜芜错身向前,嗓音起伏道:“哪怕一人失去自保之力,也无须攀附他人而活。”

    徘徊于生死边际的人,对危险的直觉总是超乎常人。

    帝释霄一瞥眼,没有只言片语,顺着一处方向望去。

    在某个隐晦的角落,像是还有一双眼睛在窥伺着此处。

    只听剑匣的盖子,“咚”的一声,倏然就合上了。

    突然间,几个小石头,莫名就弹了出来,在空中划过几道弧线过后,自台阶处一阶阶地滚了下来。

    两人皆是听到了这阵动静,不约而同地一僵。

    姜芜循声望去,脸色骤然一变。

    那人看起来比她还要更加惊慌无措,脚步一个不稳,猛地跌坐在地。

    “我不是有意想听的,什么有意......”他磕磕巴巴的,没了往常的淡定,胡言乱语道,“没有听清你们说......不是,我真没有听见......”

    纵使对方再怎么努力,一通解释下来,也是百口难辩,只显得苍白无力。

    “数日未见,倒是忘了还有你。”

    姜芜注意到他,轻轻一侧身,遮住了男人的剑伤,道:“原来是孤太过心软,才会让一个曾经身负过皇位的他国君主,留在自己的地界下。”

    “陛下心软过头。”帝释霄站在她的身后,嘴角一翘,应和道,“此举确为不妥。”

    “姜姑娘,不......不对,该称为女帝陛下了。”李初向两人拱拱手,求饶道,“撇去楚鸣的王位不谈,我所求无他,只为了能在南旻,留上一时便算一时。”

    帝释霄一沉吟,不等陛下开口,暗讽道:“一个村子都能管的七零八落,你还打算痴心妄想?”

    姜芜看了几眼,微微一抿唇。

    她原以为帝释霄之所以提出万国之图,是想让自己将李初带在身边,可眼下倒不像那么一回事。

    不至于吧,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帝释霄因失血过多,此刻的脸色惨白得吓人,嘴唇更是完全没了血色。

    “臣的陛下既已开口,李公子是还想留下吗?”

    他用尽余下的力气,撑着虚弱的身体,唇瓣一张一合,声音越来越微弱:“真是可笑,你风轻云淡的一句话,那个生你养你的地方,那些藕断丝连的过往,又同谁来一笔勾销?”

    李初一愣,没想到对方步步紧逼,竟能说出这些话来。

    “帝都统这是在威胁我?”他眼神一狠,神情肃然道,“过往已成过往。这世上能有几人一直活于过去,我只想要现在的一世安宁,不行吗?”

    帝释霄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前的陛下,见她表情些许恍惚,声音难免柔和了几许。

    他眸光幽深,嘲笑道:“你所求的安宁,就是寄居于他国的庇护之下,这当真是心安理得。”

    李初听了后话,知道他有伤在身,不愿再有过多纠缠,放言道:“去留一事,还望女帝陛下深思熟虑。”

    “以免有太多的人,形如韩姑娘那般,明是身不由己,还要用这种方式来弥补。”

    姜芜听去此话,像是刚刚回过神来,脚步往后一倒,撞在了男人的膛前。

    帝释霄缓缓开口,嗓音轻飘飘的,每个字却说得格外清晰:“据说沈皇后诞下麟子,因而落了病根儿,怕是要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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