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终究是硬着头皮见了沈昭仪,见了郑美人,又见了赵才人、陈宝林……

    好在我们并不熟,就算想多说些什么也没什么好说的;朱竭最近又很忙,谁都没时间找,我们就更没有什么好说的。

    只是后来我遵照太后娘娘懿旨前往西宫礼佛,倒还遇上过沈昭仪她们几次。

    遇见沈昭仪是个意外,她刚从太后娘娘那里出来,听说西边宫殿漏水了,自然要让人去修葺,她看见我,照旧温温柔柔地和我说了几句话,便很得体的离开了。

    表现最明显的是郑美人,她拽着陈宝林等在我经过的路上,恨不得贴到我脸上。她问我:“太后娘娘怎么只叫你去礼佛?”

    我回答不上来,或许太后娘娘看我顺眼,或许太后娘娘看我不顺眼。

    她又问我:“你都去做些什么?”

    做什么?不过是念经礼佛,又因为赵嬷嬷说拜佛得心诚,我早早沐浴斋戒,好几日不曾见过荤腥了,现在馋的我头眼昏花。

    她还是追着问我:“那你要念到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天爷啊,太后娘娘只说让我念经,却没说念到什么时候可以不用去!

    听她这么一说,我连和她多说几句话拖沓一会儿的心情都没了,垂头丧气往佛堂去。

    这间佛堂比起太后娘娘的那间大了许多,窗子也多,白日我来念经的时候总是亮堂堂的,叫我好受许多,要是整日在昏昏绰绰的暗房子里念经,我一定受不了。

    我今天念了整一个时辰才觉得累,站起身倒水喝。云儿本在角落绣香囊,她说等桂花开了,就晒点桂花塞进去,挂在床头喷香。别看云儿年纪小,还总说自己笨,但经历这一段相处,我发现我真是比她笨多了,而云儿是顶聪明的人,她十指纤纤,翻飞如蝶,绣出来的花样一个比一个好看,而我到现在,即便赵嬷嬷教了又教,我还是只会打补丁,最多绣只猫啊狗啊的上去。

    云儿看我停下来,就给我喝一杯新泡的花茶,香气氤氲。

    热乎乎喝下肚,舒服极了,我像只猫一样缩起肩膀趴在案上,打这里望过去,能看见佛龛背后层层叠叠落下的金色布帘,帘角被风吹动,轻轻擦在地上,晃荡来晃荡去。

    我盯着看了一会儿,爬起身对云儿道:“云儿,你再去换一壶茶过来,这壶不好喝。”

    云儿听了疑惑道:“不好喝?昭容您前天还说这回送来的茉莉花茶好喝呢。”

    “而且,什么东西到昭容嘴里就没有说难吃的,今天怎么嫌难喝呢。”

    我噎了一瞬,支棱起来,不讲理道:“前天好喝不一定今天好喝,从前喜欢不一定今日喜欢,我今天就是不喜欢这壶茉莉花。”

    云儿这个小傻瓜听我无理取闹也不恼,嘟嘟囔囔站起身,“好好好,那换什么?玫瑰?栀子?”

    “还是玫瑰吧,香一些。”

    说着便捧着茶壶向外去了,等看不见她粉红色双丫鬟的小脑袋,我立刻爬起来关上了门。

    还没等我喘口气,就听见身后道:“昭容娘娘,好久不见。”

    那声音吊儿郎当的,打第一个音节就叫人身上起腻,我扭头看,便见一个年轻的公子哥从帘幕后绕出来,穿了一身紫色团花缎子袍,腰饰镂空雕花玉带,他弯腰从桌上捞起我那串檀木佛珠捏在手里把玩,我紧盯着他的指尖,仿佛不是捏在珠子上,而是捏在我的心上。

    我背身靠着门,不发一语。

    他于是又笑道:“昭容娘娘何必如此见外,您这样,可真叫翊伤心啊。”

    朱翊嘴上这么说着,却俯身去拿我喝过的那只杯子便要往嘴里送,我眉头一跳,跨步向前从他手里夺过来,叱道:“瑞亲王,这是后宫,您不该随意来此。”

    朱翊脸上的笑意分毫不变,直起身子,道:“我今日是受母后召见方入宫,怎么叫随意出入呢?”

    “宁康宫距此甚远,您拜见过太后娘娘就该速速离宫才是。”我拧着眉,躲过他又来抓杯子的手,向后退了两步。

    朱翊这时候才渐渐收敛了笑意,仿佛觉得没意思一般,坐到案边,翻看起那本我已经念了一半的佛经。

    “若论起来,我得称昭容娘娘一声皇嫂,您何必视我如洪水猛兽。”

    “何况我入宫,拜见过母后,再去拜见皇兄,不是人之常情吗?”

    他嘴里说的皇兄不是朱竭,而是被囚禁在西边的先太子朱端。我听见这个名字,心里又是一阵突突的乱跳,想起那夜火光冲天,他握着刀亲手劈在朱竭的身上,血溅的那样高,我险些以为朱竭也要死去了。

    现在他在我面前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提起来,好像朱竭受的伤是白受的,好像被关起来的那个才是受害的那一个。我心里无端冲起来一股怒火,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勇气,我满脑子想着赵嬷嬷同我形容先太子的话,脱口道:“他已经是废黜之身,您是亲王,他担不起您的一声皇兄!”

    说完我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瑞亲王腾地站起身来,压到我身前,他那双眼睛紧紧盯着我。

    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气的要打我,毕竟他很敬爱那位先太子朱端,在他的心里,只有那位废太子才是他的哥哥,朱竭不是。

    即便如今胜者王,败者寇,他也没有分毫改变,这一点,我甚至有些敬佩他。

    可是他却又默默地退开了,我攥着自己的袖子,紧紧盯着他,我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然而,他却笑了,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晕出水光潋滟的笑意,他道:“多日不见,昭容娘娘越发牙尖嘴利了。”

    说罢退的更远,指指我的身后,“翊冒犯了您,向您赔罪,请您让条道。”

    我侧身让开,他便要出去了,却在经过我身边时停下,吓得我心里又是一突。

    “昭容身子不好,小心着凉。”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直等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我感受到鞋子里沁入一丝凉意,这才发现杯子里的茶水已经被我泼空了,全倒在我自己的裙边鞋里。

    我几乎要仰天哀嚎,我刚才好不容易才做出的凶巴巴的吓人模样,全被一杯水出卖了!

    怪不得他不生气!

    我只顾着生闷气,一直到云儿捧着玫瑰茶回来,我痛饮三杯要继续念经时,才想起我的那串珠子被朱翊揣在袖子里拿走了。

    我更生气了,但偏偏又没办法。

    一直到我念满三个时辰,午后云儿和我一起回启祥宫,我都憋了一肚子气。

    但刚一进门便看见了屋内的朱竭,我顿了一下才慢慢地往里走。我向着朱竭行礼,他本来一心看着那面多宝阁,像才察觉我进来了一样,过来搀扶我,笑道:“你跟着赵嬷嬷学得不少。”

    我知道他说的是我刚刚同他行礼没有出错,这些日子我除却念经也没有闲着,确实学了不少东西,至少不会像之前那样出糗。

    我说:“是赵嬷嬷教的好。”

    这句话是真心话,一点客套的意思都没有,朱竭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他搀着我的手没有松开,甚至伸过一只胳膊环绕着我,另一只手来捏我的脸:“朕的昭容,实在是聪慧可人。”

    他的动作太突然,我们周遭还围着许许多多的宫人,苏公公、云儿都在。苏公公倒是从善如流低下了头,可云儿即使慌忙避开了视线,但我想她也一定已经看全了,要不然耳朵怎么会那么红。

    朱竭这副样子有些轻佻,像是我之前好奇看过的勾栏瓦肆里那堆人调笑的样子,也更像我之前读过的话本子里的昏君和妖妃。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没有做妖妃的志向,朱竭也断断不能做昏君,于是一下便清醒过来,一把推开了朱竭。

    然刚将他推开,我心里便又后悔了,他是皇帝,我这样推他,实在是不给他面子。但推都已经推了,我能怎么办?

    我赶紧回忆跟着赵嬷嬷学过的规矩,若觉得僭越冒犯了皇上,就得立即跪下请罪。我参照大礼跪在地上,高声道:“请皇上恕罪。”

    我这么一跪,弄得周围的宫人们也都跟着呼啦啦跪倒一片,一迭声“请皇上恕罪”。

    云儿跪在我的脚边,抖得尤其厉害,弄得我险些笑出声。但幸好朱竭没说话,周围的气氛也凝重起来,让我憋住了笑出声的冲动。

    过了一会儿,朱竭还没有说话,却进来一个小太监,跪在地上磕头道:“皇上,赵才人病了,请您去瞧瞧。”

    赵才人、赵才人,我可真是一点都记不起她的样子,只有我进宫那天远远见过一面,她被一群人围着,我也被一群人围着,估计彼此都没有看清楚。

    她病了,得的什么病?可找过太医没有?

    我心里先担忧起来,就听朱竭道:“那朕便去看看她。”说罢抬脚走了,他今日穿的黑色常服的烫金滚边就从我身前一划而过。

    落在他身后的苏有福迅速扑在我面前将我扶了起来,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便匆匆忙忙追出去了。

    我也伸手扶起来云儿,叫其他人都起身,云儿握着我的手,惨兮兮的,像要哭出来一般颤巍巍说:“娘娘,您是不是惹恼了皇上啊……”

    她这么说,我心里却浑然不在意,惹恼就惹恼了,还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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