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贤留院观察两天后就出院了。她预约了周一上午到法院提交案件材料,等她从法院回到律所,上午的工作时间已经过半。

    到了办公室门口也没敲门,覃贤直接推门进去,便撞见李南林在和当事人交流案情,对方正是姜妮娜画廊的徐经理。

    姜妮娜是覃贤在大学时期认识的朋友,现在是一家画廊的经理人,画廊名叫纳西。她的男朋友沈玉书是小有名气的画家,两人一起经营着画廊。

    乌宁今年举办了地标性画廊的竞选活动,纳西画廊也申请了参与竞选。

    为了能入选,纳西画廊策划了系列展出。听姜妮娜说,从七月到十月,画廊每个月底将会展出一次。这将是乌宁时间跨度最大、参展画家最多、涉猎范围最广的一次画展。

    然而,画廊上周末却收到了法院的开庭传票。一个名叫禹桑的画手起诉了沈玉书,指控他之前展出的一幅画抄袭了她的作品。

    覃贤之前帮画廊处理过类似的几起案子,都是有人想通过诬告抄袭进行敲诈。这次刚好赶上画展的筹备,估计是对方觉得姜妮娜他们难免会有破财消灾的想法。

    姜妮娜二人都还在外地接洽参展的画家,就让画廊的徐经理和覃贤对接。彼时覃贤还在医院,就把案子介绍给了李南林。

    覃贤之前有个案子,因为李南林的帮忙而让当事人免于支付赔偿金。画廊这次的案子不算太棘手,开庭的时间也还早,介绍给李南林权当是还人情了。

    徐经理在之前的几次案件处理过程中,和覃贤共事过,和她算是比较熟。覃贤和他们二人打过招呼后,从自己桌上拿了材料就出了办公室,将空间留给他们。

    覃贤并不是一开始就在德卢至律所工作。

    毕业后,覃贤先在另一个律所呆了一段时间,后来因为一些原因辞了职,经李南林介绍才到德卢至工作的。当时律所人员较多,覃贤就和李南林共用一个办公室,后来也就没有搬过了。

    等徐经理经理离开,已经接近中午。

    覃贤回到办公室,边坐下边问:“怎么样,案子没什么大问题吧?”

    “没什么大问题,资料准备得也很充分,说是按照你之前的要求准备的,”李南林从桌上的文件中抬起头问道,“他们说你这次没接画廊的案子,是因为你病得太严重了?”

    “不够严重吗?”覃贤扬了扬自己的胳膊,这时有电话打了进来,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没有理会,继续说道,“这可是骨折耶!”

    自张宇之被拘留后,他的父母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覃贤的电话,在她明确拒绝之后,依旧锲而不舍地打了几天,希望能和她达成和解。

    “严重到一大早就能去法院交材料?”

    “我只是故作坚强罢了。”

    “......”

    “不是年底就要搬律所了吗,怎么还要在这拍宣传片?”覃贤点开群里发的拍摄安排问道,“而且这也安排得太早了,九月份才拍的呀。”

    “主任说是为了体现咱们律所的发展,等搬过去还要再拍一部分。”李南林再次看向覃贤,“这么早安排,就是为了提醒大家平时多注意自我保护,别到时候东西拍出来,个个都鼻青脸肿的。”

    覃贤随意“噢”了一声,后又问道:“我准备请贺医生和你吃个饭,你们平时都喜欢去哪聚啊?”

    “他比较忙,一般没什么重要的事情约不出来,我们没怎么在外面聚过。”

    “你下个月补办婚礼算重要的事吗?”

    “......侮辱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那上周五你们去的哪?”覃贤假装不经意问道,目光依旧在拍摄安排上。

    “上周五?”李南林从对面办公桌的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才意识到覃贤说的是贺冬予生日的事情。

    “哪人多热闹就去哪呗。”李南林并没有打算提生日聚餐被取消的事情,转移了话题,“他这几天值班少一些,应该约得出来,要不你自己问问他?”

    覃贤见李南林转移了话题也没再继续。她给贺冬予发了一起吃饭的消息后,就开始准备下午去见陈茵的事了。

    陈茵因为脚伤在家休息,和覃贤约了在她父母家见面。过了午休时间,覃贤就赶去了陈茵父母家里。

    是陈茵的母亲开的门。覃贤进门的时候,陈茵还在打电话,听对话内容,应该是在和学生交代学校的工作安排。见覃贤进来了,她匆匆说了两句就挂断电话招呼覃贤坐下。

    “抱歉,覃律师,上次的事情......”覃贤一坐下,陈茵就开了口,却又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陈茵相比上次见面,更加憔悴了。覃贤见她脸上没什么血色,一双眼睛却是通红。

    “错不在你,你不用道歉。”覃贤轻抚陈茵的胳膊表示安慰,接着将手中的材料递给陈茵,转换了语气说道,“这是结合你上次给我的材料重新做的整理,如果你还是不愿意主张张宇之家暴的话,就现有的事实和证据来说,胜诉的几率并不大。在诉讼中证明夫妻关系破裂本身就有一定的难度......”

    “就按照你之前的提议来吧。”陈茵忽然说道。覃贤顿了一下,对于陈茵态度的转变没有反应。

    看着覃贤疑惑的眼神,陈茵重复道:“就按照你说的,把家暴的事情加进去吧。”

    按照陈茵的话说,她和张宇之的故事很俗套。

    陈茵第一次遇见张宇之,是在中心公园的义演活动上。陈茵当时是校学生会的干部,负责义演活动的组织工作。中途音响设备出了问题,修复需要一点时间。

    就在活动将要冷场的时候,张宇之抱着吉他问陈茵:“学姐,我可以上去唱首歌吗?”

    那个在台上弹着吉他的少年,用一首歌的时间让陈茵在仲冬的萧瑟寒气中,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是爱情。

    一月五日十七时二十五分,陈茵的心跳为张宇之漏了一拍。

    与张宇之的相知相恋,让陈茵感觉自己置身于用甜蜜音符堆砌的梦境中,只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梦醒。

    张宇之毕业的时候,陈茵已经留校工作了一年。在梦想与爱情之间,两人选择了爱情。张宇之也留在了学校,没有按照最初的计划为自己的音乐梦闯一闯,用行动证明了那句“恋爱大过天”。

    日子就像手指上的倒刺,只要精心修剪就可以规避许多问题。可人总有心急的时候,不是每时每刻都可以耐下心来去找寻那把被藏起来的指甲刀。

    遇到陈茵之前,张宇之所幻想的未来,充斥着热闹喧嚣。他会在比赛场上弹奏梦想,可能被某个制作人发现,也可能寥寥此生没入人海。他会在街角酒吧用激情碰撞音符,可能会博得满堂喝彩,也可能会被老板赶下舞台。

    这些可能,都在面对与陈茵的未来时戛然而止。陈茵需要一个安稳的未来,安稳的未来需要一个成熟稳重、有正经工作的张宇之,这迫使他必须在安稳与他向往的流浪中做出选择。

    陈茵曾经提出过分手,她希望张宇之可以去做那个梦想中的追寻者。可张宇之觉得,他可以将陈茵看得比梦想更重要,而在当时确实也是这样的。

    曾经放弃的梦想,成了张宇之心中的倒刺。

    热恋时期,他可以告诉自己即使去闯,也不一定会有结果,至少身边还有爱的人。当生活趋于平淡,那个曾经毅然作出的选择,却在无形中将他的指甲刀藏了起来。

    从选择结婚的那一刻起,陈茵就在设想两人是否会在未来分开。为了眼前的幸福而舍弃梦想,在她看来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而自己却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觉得只要自己和张宇之经营好这段婚姻,也不失为一种正确的选择。

    一成不变的生活,让张宇之逐渐失去了精心修剪生活的耐心。他不断伤害着陈茵,却又不断对她说着“我爱你”。陈茵分不清这仅仅是他对于这段感情的不甘心,还是真的愿意继续和自己过他并不向往的平凡日子。

    就连张宇之自己,也分不清楚他对于这段感情的执着出于何处。他对已经远去的梦想仍然耿耿于怀,同样也放不下陈茵。

    等他们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二人的手指已经被撕扯得血肉模糊。俗套的爱情故事最终还是迎来了现实的结局。

    陈茵不堪忍受张宇之日益过分的对待,提出了离婚。但她希望双方可以分开得体面一点,她不愿曾经信誓旦旦要相伴到老的两人,最后走到在法庭上互揭老底的地步。

    体面的分开至少不会显得当初的选择错得那么彻底,这使得陈茵一再拒绝覃贤的提议。

    张宇之到律所闹事的那天,陈茵才意识到,自己和张宇之已经不可能和平地分开了。婆婆给她打电话,希望她可以说服覃贤和解,甚至提出可以劝张宇之离婚的条件。这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这段婚姻,是否值得自己拼命去维持那份脆弱的体面。

    谈到最后,陈茵问:“覃律师,我这么做,算对吗?”

    在覃贤的潜意识里,她一直回避与陈茵谈论选择的对错问题。但她也没想到,陈茵会对这个问题一直耿耿于怀。

    “如果它可以让你从当前的困境中抽离出来,那选择的正确与否也没那么重要。”她边整理手上的资料边回道。

    “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如果你问的是现在,我会选择及时止损,如果你问的是之前——”覃贤顿了顿,继续说道,“很多人做出所谓正确的选择,并不是因为聪明,而是没有勇气去承担错误选择所带来的后果。”

    覃贤没有正面回答陈茵的问题。

    “我权当是你们说我鲁莽了。”

    “你们?”

    “上次在医院,贺医生说,很多人会羡慕我可以不顾后果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即使结果不尽人意。”

    覃贤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说到贺冬予,听到陈茵的话后,她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他也会羡慕吗?”

    “也许会?”陈茵眯了眯眼,尽力回忆当时的场景,接着一边示意自己与覃贤的伤势,一边自嘲道,“但应该也只有作出选择的那一刻看上去比较酷吧。”

    覃贤再次抚上陈茵的胳膊以示安慰,两人四目相对,没再说什么。

    从陈茵家离开后,覃贤的脑海中一直萦绕着陈茵的问题: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覃贤从未回头审视过自己做过的选择对错与否。在她看来,那些所有在人生十字路口的向左或向右,都是自我保护机制下的本能反应,从而换来了目前还算平稳的生活。

    可是,谁又能确定未来呢?

    覃贤直接回了家,没再去律所。她住在颐村路的无名小巷里,那是老城街区的一处居民楼,两年前她从一对老夫妇那里租来了这套房子。楼下是一家牛羊肉汤锅店,每到傍晚,店内特有的香气顺着墙一路爬上低层住户的阳台。覃贤住在七楼,才不至于让楼下的肉汤在自家阳台占领蕃地。

    汤锅店后厨房外是条没有商铺的窄巷,由住户轮流打扫,也能一直保持干净,上楼的入口就在后厨房旁边。路两旁是用砖石砌起的矮花坛,楼下的阿公阿嬷在这里种些花草,也种辣椒和香菜。

    覃贤在乌宁出生长大,会说一口地道的乌宁话。这也让她在刚搬来不久,就迅速拉近自己与楼下几位阿嬷的距离。

    巷子口是一家干洗店,覃贤到店里拿回送去干洗的几件衣服。今天她回来得比较早,汤锅店的几位师傅还在后厨房门口聊天,覃贤和他们打完招呼后上了楼。

    覃贤单手拎着大包小包爬上七楼,家里还是上周出门时的样子。她从医院回来后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收拾,能在出门前把衣服送到干洗店已经是她最大的努力。

    进屋后,覃贤将手上的东西一股脑儿放到沙发上。几件衣服罩着防尘袋,最上面的两件滑到了地上。覃贤弯腰抓住衣架将衣服提起,才注意到衣架上还挂着一条领带。领带经过处理,还是有点略微变形。

    覃贤以为是干洗店装错了,便拿过手机给干洗店打电话。店员却说领带就是从她的袋子里拿出来的。覃贤想了很久,当思绪从贺冬予当晚敞开的领口划过,她才意识到领带可能是贺冬予的。

    她看过当晚的监控录像,自己晕倒后,贺冬予用他的领带给自己的左手做了固定。应该是医护人员把领带和她的衣服装到了一起,自己也没检查直接从医院带回了家。

    只是在见到这条领带之前,覃贤并没有考虑过它的去处。她正在思考是否应该买条新的还给贺冬予,手中的手机屏幕就亮了。

    覃贤将手机打开,便弹出了与贺冬予的聊天界面:可以,位置你定就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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