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飞燕
门外那人敲门敲得敷衍，在月十三有预感敲完这两下后那人就会直接进来的时候，雕花门一动，下一刻就被人推开了。
迈步进来的，是个白发梳的一丝不苟的老头，拳头大小的发髻用一根泛着铁器光泽的簪子牢牢固定在头顶。
他神色中透着庄严，目光如炬，观其面部初印象觉得其应该会是个很严谨刻板的人。
可月十三一眼看到的，觉得这人身上最有冲击力的部分，就是从那件穿的有些邋遢的无袖短衣里露出来的两只肌肉饱满、青筋虬结的胳膊。
月十三毫不怀疑，其中一只胳膊只要往她背上轻轻招呼一下，她就能当场骨裂吐血。
“辛追大哥，”谈游幸站起身来冲他抱拳，“好久不见。”
这……这两个人真的没有差辈儿吗？这怎么还能称兄道弟呢？
月十三呆呆的想。
“是好久不见了，你让人给我传信的时候我还以为我听错了，但你这崽子怎么因为设计武器找我，你不行吗？”辛追两步跨进来，又白又亮的肌肉块几乎要晃瞎月十三的眼。
“我哪儿能啊，皮毛都没学明白，连半吊子都算不上。”
谈游幸这话一出，老头眉毛一横目光如炬：“半吊子？当年是我师父给你启的蒙，现在你又拜了申屠大侠为义兄。除非你是一跤摔地上磕没了脑袋，不然我现在就直接替师父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披着个羊皮装傻的狼崽子！”
“我失言。”谈游幸诚恳抬手作求饶状，一手捂嘴一手示意他看月十三。
月十三被那凶意未消的眼神看得心里咯噔一下，扑腾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连忙行礼：“晚辈月十三，久仰前辈大名！”
这倒不是客套话。
但月十三的“久仰”，不是听来的，而是写来的。
在《少年幸识江湖远》里，月十三笔下的这位辛追原本乃是一位靠自己摸索，年纪轻轻就远近闻名的炼器师父。
但为了提升自己，他拼尽浑身解数，以四十岁“高龄”拜入成宵宗“铁先生”门下，这一学艺就是十载。
有能耐的炼器师父，不仅要文能纸上设计，还要武能火里打制。
在江湖之上，这样的炼器人才千百年来都是稀缺存在。作为成宵宗宗门招揽的第一器师“铁先生”的关门弟子，这位辛追大师应该颇受追捧，就算不想再依附宗门，再不济也能自己开个培训作坊或贩售铁器的作坊才是。
怎生如今看来，竟是给人一种“隐士”的感觉。
月十三颇觉奇怪，直觉是《少年幸识江湖远》完结后的这几年里发生了什么才改变了一位炼器大师的人生轨迹。
“呦，好俊一个丫头！”辛追先是一怔，然后毫无预兆一瞬变脸。
方才对着谈游幸的恨铁不成钢在面对月十三时摆不出一点儿谱，笑意上脸，柔和从那具健壮的身体里似撕开了一道口子，别扭的钻了出来。
月十三熟练的扬起笑容，看起来甚是乖巧，对谈游幸偷偷竖给她的大拇指视而不见。
“是你要武器吧丫头？想要什么样儿的？”辛追的态度甚是温和。
“啊…这……，我……”
月十三眨巴几下眼。
她哪知道啊，不是避暑品茶来的么？
“辛追兄，武器是打给她的。这是一件只能由你来完成的武器，游幸与我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申屠频说的多少有些轻描淡写的意味，但他此话一出，月十三和辛追都用一种怀疑他在开玩笑的眼神把他看着。
月十三尤甚。
在她看来，申屠频这话可是真有些离谱。从她键盘上出去的人物她还不知道嘛，申屠频那可是炼器之道简直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
若是说让他突破创新一下肯定是有难度的，但给她这个不会武功的人打个唬人点的武器还是不成问题的吧，怎么就会“力不足”呢？
“申屠大侠言重，只是，这到底是想要什么样的？”辛追问了出来。
“是要仿，”谈游幸亦轻描淡写，“仿十三青当年的，狩燕。”
辛追看着谈游幸，眉头蹙了蹙，一时没言语。
良久，他咂了下嘴，语气了然：“这样，难怪是要来找我了，当年师父为十三青铸狩月时确实只有我在旁打下手……但是……”
他变了个神色：“你爹当年说过的那些话，你还记得吗？”
“生莫敢忘。”谈游幸神色不变，回答的斩钉截铁。
室内陷入一片静寂，月十三左右看了看，讶然与不解掩在眼底，没有开口问一个字。
视线移开意外与申屠频相触，从容滑开，坐下来为自己和申屠频都倒了杯龙井。
“那你觉得那句‘永不复铸’，难不成是玩笑话吗？”
这语气很像在质问，可若观得辛追的神情，便会觉得这更加像是在叹息。
据江湖官方言论，当年十三青被成宵宗几位长老劝诫后贼心不死，还是妄图对那位有含灵命格的薛小公子下手却被察觉意图，在成宵宗演武场被三叉蛇圣等人联合围杀后，成宵宗的势头一时无两。
可辛追记得清楚，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谈游幸偷跑了出去玩耍，师父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绘图纸。
师父那次绘的图纸有些古怪，又实在新奇，已然磨了一月有余。
待得师父长舒一口气唇边挂上笑意停笔，他也没忍住跟着欢喜，只是那句“恭喜师父”还没说出口，就听得前山传来一声雷鸣般的巨响，几乎带得成宵宗诸峰都抖了三抖。
铁先生先是愣住，而后撂下笔起身就往屋外跑。
后山是看不到前山的，可是，那天前山的烟雾蒙蒙腾到了云端，灰黑色，却狭着猩红的血气。
铁先生久久伫立，一言不发，良久后回到屋内拿起那张被毛笔砸出一大片墨渍的图纸，弃若敝履的轻飘飘扔入废纸之中。
“师父，为何弃之？”辛追不明白。
“此后，此间应无斯人也。”
铁先生的眉眼间罕见显露了疲态，在回里屋前也没问辛追今天谈游幸又干了什么混账事，只是在放下里间门帘后，又说了句话——
“改日送狩燕图纸入火，此器，此后永不复铸。”
在听得那声巨响的当晚辛追才知晓，原来那上了云端的灰黑雾气，带走的是十三青的魂魄。
辛追懂了却又没懂，只是在铁先生离开宗门云游的病亡之际与谈游幸一齐守在铁先生榻边，又听了一遍那句话——
“狩燕，永不复铸”。
被他临终前还挂在嘴边的，不会是一句玩笑话。
“所以不用复铸，是仿，”谈游幸笑的像只狐狸，“反正当年那些图纸是你和我一起烧的，想完全复铸也铸不出来啊。”
辛追语塞。
“懒得与你耍嘴皮子功夫，你总是有理的，三个月后来取。”
他开门出去了。
谈游幸吹了个口哨，一脸得逞的笑，桌边坐着的两人不约而同低头喝茶，谁都没给他眼神。但他倒也是不尴尬，大咧咧坐了要伸手捞酒来喝。
可指尖刚碰到酒壶，酒壶就被月十三远远推开。
月十三看着谈游幸比了个“请”的手势，笑得温和。
“一步步来吧，您请问。”谈游幸摆出一副娴熟的自然姿态。
“你倒坦然。”月十三白他一眼。
“君子坦荡荡嘛。”谈游幸脸不红心不跳的应了。
月十三哼笑一声，竭力忽略心上那沉甸甸的感受，指尖点了点桌面，扬着笑晃了晃茶杯。
“为什么，是狩燕。”
看着月十三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的神情，不知为何谈游幸心底竟生了些许紧张，不由得收了些吊儿郎当的笑意。
“咱们没多久就要报名，明年夏秋之际江湖风云会就正式开始了，到时候大家可都是真刀真枪的比划，”谈游幸体贴的拍了拍月十三毫无肌肉的胳膊，“十三妹子，不另辟蹊径的话，你容易伤筋动骨啊！”
月十三嫌弃的挥开他的手，比划出了自己的指头：“其一，我不出意外比你大，其二，为什么是狩燕？”
雅间内，一时无人出声。
月十三看了眼一脸意外之色的谈游幸，大抵确认他只将自己的话听去了一半，无奈摇了摇头，颇觉好笑的同时又颇觉无趣，歇了究根问底的心思。
“你知道狩燕是什么样式吗？”
再次直直对上那双幽黑的眸子，月十三陡然想起梦中那裹挟着浓浓血气的夜，一怔后强作自然形容，回道：“我并不知晓。”
她如何不知晓呢？只是觉得自己不该知晓罢了。
“狩燕极轻，讲究手指的灵巧，由戒、链和双锋刃组成。以三枚宽面银戒固定于右手，下垂最长可放出五尺的银链，尾坠一尺长双锋刃……”
申屠频讲解的很细致，指尖沾了些茶台上的水渍在桌上大致勾描。
好巧不巧，和月十三当初写书时冥思苦想绞尽脑汁在纸上画出来的……几乎一模一样。
月十三惯来贪凉，手上给自己添杯的动作不停，视线追随着申屠频的手指时不时应上一声，一副听的十分认真的模样。
可直至她将那壶愈来愈苦涩的龙井饮尽，谈游幸都老实乖巧的没有插嘴，申屠频的话里，也没有一个字回答了她的问题。
为什么，偏偏是狩燕。
迈步进来的，是个白发梳的一丝不苟的老头，拳头大小的发髻用一根泛着铁器光泽的簪子牢牢固定在头顶。
他神色中透着庄严，目光如炬，观其面部初印象觉得其应该会是个很严谨刻板的人。
可月十三一眼看到的，觉得这人身上最有冲击力的部分，就是从那件穿的有些邋遢的无袖短衣里露出来的两只肌肉饱满、青筋虬结的胳膊。
月十三毫不怀疑，其中一只胳膊只要往她背上轻轻招呼一下，她就能当场骨裂吐血。
“辛追大哥，”谈游幸站起身来冲他抱拳，“好久不见。”
这……这两个人真的没有差辈儿吗？这怎么还能称兄道弟呢？
月十三呆呆的想。
“是好久不见了，你让人给我传信的时候我还以为我听错了，但你这崽子怎么因为设计武器找我，你不行吗？”辛追两步跨进来，又白又亮的肌肉块几乎要晃瞎月十三的眼。
“我哪儿能啊，皮毛都没学明白，连半吊子都算不上。”
谈游幸这话一出，老头眉毛一横目光如炬：“半吊子？当年是我师父给你启的蒙，现在你又拜了申屠大侠为义兄。除非你是一跤摔地上磕没了脑袋，不然我现在就直接替师父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披着个羊皮装傻的狼崽子！”
“我失言。”谈游幸诚恳抬手作求饶状，一手捂嘴一手示意他看月十三。
月十三被那凶意未消的眼神看得心里咯噔一下，扑腾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连忙行礼：“晚辈月十三，久仰前辈大名！”
这倒不是客套话。
但月十三的“久仰”，不是听来的，而是写来的。
在《少年幸识江湖远》里，月十三笔下的这位辛追原本乃是一位靠自己摸索，年纪轻轻就远近闻名的炼器师父。
但为了提升自己，他拼尽浑身解数，以四十岁“高龄”拜入成宵宗“铁先生”门下，这一学艺就是十载。
有能耐的炼器师父，不仅要文能纸上设计，还要武能火里打制。
在江湖之上，这样的炼器人才千百年来都是稀缺存在。作为成宵宗宗门招揽的第一器师“铁先生”的关门弟子，这位辛追大师应该颇受追捧，就算不想再依附宗门，再不济也能自己开个培训作坊或贩售铁器的作坊才是。
怎生如今看来，竟是给人一种“隐士”的感觉。
月十三颇觉奇怪，直觉是《少年幸识江湖远》完结后的这几年里发生了什么才改变了一位炼器大师的人生轨迹。
“呦，好俊一个丫头！”辛追先是一怔，然后毫无预兆一瞬变脸。
方才对着谈游幸的恨铁不成钢在面对月十三时摆不出一点儿谱，笑意上脸，柔和从那具健壮的身体里似撕开了一道口子，别扭的钻了出来。
月十三熟练的扬起笑容，看起来甚是乖巧，对谈游幸偷偷竖给她的大拇指视而不见。
“是你要武器吧丫头？想要什么样儿的？”辛追的态度甚是温和。
“啊…这……，我……”
月十三眨巴几下眼。
她哪知道啊，不是避暑品茶来的么？
“辛追兄，武器是打给她的。这是一件只能由你来完成的武器，游幸与我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申屠频说的多少有些轻描淡写的意味，但他此话一出，月十三和辛追都用一种怀疑他在开玩笑的眼神把他看着。
月十三尤甚。
在她看来，申屠频这话可是真有些离谱。从她键盘上出去的人物她还不知道嘛，申屠频那可是炼器之道简直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
若是说让他突破创新一下肯定是有难度的，但给她这个不会武功的人打个唬人点的武器还是不成问题的吧，怎么就会“力不足”呢？
“申屠大侠言重，只是，这到底是想要什么样的？”辛追问了出来。
“是要仿，”谈游幸亦轻描淡写，“仿十三青当年的，狩燕。”
辛追看着谈游幸，眉头蹙了蹙，一时没言语。
良久，他咂了下嘴，语气了然：“这样，难怪是要来找我了，当年师父为十三青铸狩月时确实只有我在旁打下手……但是……”
他变了个神色：“你爹当年说过的那些话，你还记得吗？”
“生莫敢忘。”谈游幸神色不变，回答的斩钉截铁。
室内陷入一片静寂，月十三左右看了看，讶然与不解掩在眼底，没有开口问一个字。
视线移开意外与申屠频相触，从容滑开，坐下来为自己和申屠频都倒了杯龙井。
“那你觉得那句‘永不复铸’，难不成是玩笑话吗？”
这语气很像在质问，可若观得辛追的神情，便会觉得这更加像是在叹息。
据江湖官方言论，当年十三青被成宵宗几位长老劝诫后贼心不死，还是妄图对那位有含灵命格的薛小公子下手却被察觉意图，在成宵宗演武场被三叉蛇圣等人联合围杀后，成宵宗的势头一时无两。
可辛追记得清楚，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谈游幸偷跑了出去玩耍，师父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绘图纸。
师父那次绘的图纸有些古怪，又实在新奇，已然磨了一月有余。
待得师父长舒一口气唇边挂上笑意停笔，他也没忍住跟着欢喜，只是那句“恭喜师父”还没说出口，就听得前山传来一声雷鸣般的巨响，几乎带得成宵宗诸峰都抖了三抖。
铁先生先是愣住，而后撂下笔起身就往屋外跑。
后山是看不到前山的，可是，那天前山的烟雾蒙蒙腾到了云端，灰黑色，却狭着猩红的血气。
铁先生久久伫立，一言不发，良久后回到屋内拿起那张被毛笔砸出一大片墨渍的图纸，弃若敝履的轻飘飘扔入废纸之中。
“师父，为何弃之？”辛追不明白。
“此后，此间应无斯人也。”
铁先生的眉眼间罕见显露了疲态，在回里屋前也没问辛追今天谈游幸又干了什么混账事，只是在放下里间门帘后，又说了句话——
“改日送狩燕图纸入火，此器，此后永不复铸。”
在听得那声巨响的当晚辛追才知晓，原来那上了云端的灰黑雾气，带走的是十三青的魂魄。
辛追懂了却又没懂，只是在铁先生离开宗门云游的病亡之际与谈游幸一齐守在铁先生榻边，又听了一遍那句话——
“狩燕，永不复铸”。
被他临终前还挂在嘴边的，不会是一句玩笑话。
“所以不用复铸，是仿，”谈游幸笑的像只狐狸，“反正当年那些图纸是你和我一起烧的，想完全复铸也铸不出来啊。”
辛追语塞。
“懒得与你耍嘴皮子功夫，你总是有理的，三个月后来取。”
他开门出去了。
谈游幸吹了个口哨，一脸得逞的笑，桌边坐着的两人不约而同低头喝茶，谁都没给他眼神。但他倒也是不尴尬，大咧咧坐了要伸手捞酒来喝。
可指尖刚碰到酒壶，酒壶就被月十三远远推开。
月十三看着谈游幸比了个“请”的手势，笑得温和。
“一步步来吧，您请问。”谈游幸摆出一副娴熟的自然姿态。
“你倒坦然。”月十三白他一眼。
“君子坦荡荡嘛。”谈游幸脸不红心不跳的应了。
月十三哼笑一声，竭力忽略心上那沉甸甸的感受，指尖点了点桌面，扬着笑晃了晃茶杯。
“为什么，是狩燕。”
看着月十三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的神情，不知为何谈游幸心底竟生了些许紧张，不由得收了些吊儿郎当的笑意。
“咱们没多久就要报名，明年夏秋之际江湖风云会就正式开始了，到时候大家可都是真刀真枪的比划，”谈游幸体贴的拍了拍月十三毫无肌肉的胳膊，“十三妹子，不另辟蹊径的话，你容易伤筋动骨啊！”
月十三嫌弃的挥开他的手，比划出了自己的指头：“其一，我不出意外比你大，其二，为什么是狩燕？”
雅间内，一时无人出声。
月十三看了眼一脸意外之色的谈游幸，大抵确认他只将自己的话听去了一半，无奈摇了摇头，颇觉好笑的同时又颇觉无趣，歇了究根问底的心思。
“你知道狩燕是什么样式吗？”
再次直直对上那双幽黑的眸子，月十三陡然想起梦中那裹挟着浓浓血气的夜，一怔后强作自然形容，回道：“我并不知晓。”
她如何不知晓呢？只是觉得自己不该知晓罢了。
“狩燕极轻，讲究手指的灵巧，由戒、链和双锋刃组成。以三枚宽面银戒固定于右手，下垂最长可放出五尺的银链，尾坠一尺长双锋刃……”
申屠频讲解的很细致，指尖沾了些茶台上的水渍在桌上大致勾描。
好巧不巧，和月十三当初写书时冥思苦想绞尽脑汁在纸上画出来的……几乎一模一样。
月十三惯来贪凉，手上给自己添杯的动作不停，视线追随着申屠频的手指时不时应上一声，一副听的十分认真的模样。
可直至她将那壶愈来愈苦涩的龙井饮尽，谈游幸都老实乖巧的没有插嘴，申屠频的话里，也没有一个字回答了她的问题。
为什么，偏偏是狩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