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服务马上把点的餐送了上来,还贴心地准备了一份情侣用具。

    两个人各忙各的,陷入了沉默。唐祈年挑了清淡的粥,呼哧呼哧开始吹,整个屋子里只有他吹粥的声音。唐祈年自觉不好意思,就静静地等着粥凉。她则坐在对面,吃完了一整个蛋糕,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屋外除了房子就是房子,乌云密布的,要下大雨了。

    “我们暂时还这样吧。”她声音有些嘶哑,说的话来漂浮在空中,不仔细听马上就会散去。

    “好,等我陪你看完明天的演唱会再说。”

    嗯。她轻轻回答。两人又恢复了沉默。这种沉默并不尴尬,他们早早就适应了。正因为这种沉默,包容了两个人诡异的心。

    唐祈年看了一眼衣柜里五花八门的应援物,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明天的行程。

    应援扇用外语横竖写着那个人的名字,夹杂着爱的动词,挤在绚烂的字眼和花纹里。

    如果两个人的爱里没有第三个份的爱就好了。唐祈年想着,又自嘲地反驳:三个人之间确实只有两份爱。他怨不了谁,因为一开始提出交往的是自己。

    那天,她说完那句模棱两可的话后,便要拉唐祈年走。唐祈年尴尬地指了指自己的背包。她才反应过来,捎上了他的包,手仍旧紧紧抓着他。

    柔软的衬衫包裹着唐祈年的手腕,上面的手指修长,却不精致,只有指甲修的圆润。微微用力,还能看到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纵横。像被鬼迷了心窍,唐祈年就这样任她拉着走了一段路。

    很快,他们来到了一面巨大的广告牌面前。上面的男人化着精致的妆容。不管是发型还是睫毛都根根分明,自有方向。他鼻尖和喉结上都落了一颗痣。化妆师不但没有遮盖,还刻意突出这些标志,让这个男人拥有别人一眼就能记住的特征。唐祈年望着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有生之年第一次觉得人生荒唐。

    “我和他一点都不像啊。”唐祈年笑了一下,笑容还僵在脸上。她立即点点头,颇为认可。这一下反而打得唐祈年猝不及防,忍不住说:“你刚说我像来着,怎么......”

    “只是神似,你又不是他。何况......”话就这么停下了,见她不愿意多说,唐祈年也知趣地闭麦。

    她低头翻了一下包,从里面拿出一张名片和圆珠笔。黑色的圆珠笔咔哒一声,一串数字便标记在名片上。她递给唐祈年,交代这个西装送给他了,有问题可以联系自己。“不要打店里的电话,那个是公共的。其实也可以......算了。”

    唐祈年没听清后面的话,她也不愿说。唐祈年自知没趣,便接过名片。上面写着的名字是再普通不过的名字。一看原来是刚才咖啡店的主理人。他哑然,之前对她身份的揣测烟消云散,说起话来都硬气不少。“这件衣服一看就很贵,我还是把差价补给你,我不是占小便宜的人。”

    “我很久之前买的,又没人穿,你拿着吧。再说。”她看向唐祈年,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你不是没找到工作吗?也不用急着这一下。”

    唐祈年瞬间被击垮,刚挺起来的肩膀顷刻间又塌陷。

    她拍了拍唐祈年的肩膀,让他直起背。“穿这件衣服不要驼背。谁都是这么过来的,别太沮丧了。好好把握机会就行。”说完,她把装有唐祈年衣服的纸袋挂在唐祈年手臂上,转身走了。

    回了租的地下室,唐祈年立即摊在床上。他举着那套昂贵的西装不知道以后怎么办。回来的路上,经过反复纠结,他还是去离家很近的商场把衣服换了回来。现在躺在床上,他不知道命运里给他这场幸运定的标价在哪里。

    早知道不辞职了。

    他这么想,心里却没有那么后悔,只是钱越来越少,少到数字货币让他分外心虚和焦虑,只有现金才能让他舒坦。他掏出钱包,里面的钞票岌岌可危。

    他几个月前为了一场争论裸辞,断绝了自己的后路。胡吃海喝潇洒了个把月,眼看钱越来越少便窝在地下室里暗无天日地打游戏。最后他吃着几块钱拼来的泡面,挑挑拣拣一个月终于选中了十家看得上的公司。

    他找了个好天气,阳光明媚,即使是地下室,暖阳也恰好洒在他的床上和书桌上。这是一个好兆头,于是唐祈年一鼓作气把简历全投了。

    等了一周,唐祈年窝在被窝里,把简历修饰了很多份,重新发给了其他公司。一周之后,接二连三的面试通知让唐祈年欣喜若狂,他甚至开始总结成功的经验,称之为“黎明前必定忍受的最黑的夜晚”。

    顺利拿到手的二面并不多。

    最后几场面试前夕,唐祈年嚼着几毛钱的面饼,把理想薪降低到上家公司的保底薪资。面试官却质问他:要求不高是不是没有上进心。他一直努力挺直的背松懈了下来。

    从那以后,他又开始坐吃山空,直到房东开始催租。被摧残多了,唐祈年自创胜利法,走进了咖啡店。

    不仅没花钱,还大赚了。唐祈年侧躺着,手搭在西装上。

    万一交不了租,这个西装能挂二手吗?

    他一骨碌爬起来,开始搜图查价格,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还挺便宜。

    唐祈年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突然灵光乍现,搜了那张海报上男人的名字。他整晚都在翻阅照片,看多了不自觉想自己和他是不是确实有点像。

    刚想完,他就甩给自己一巴掌。开始做白日梦了,不如快点睡觉。

    正准备关手机,他搜到了那个男人去年某月的品牌出席礼服,衬衫的领口绣着金丝蝴蝶。他看了眼旁边的西装,继续搜索品牌礼服。

    第二天,他一睁眼,眼前就是无数个零,这馈赠的标价有点高,会不会要了我的命。想了想,又看这家徒四壁。

    要了命又何妨。他转身安心睡去。

    之后又是不停找工作的日子,唐祈年渐渐忘记了这场偶遇,要不是那身西装,他以为自己白日做梦撞了鬼。空白的半年加上招聘高峰,让他在面试场万分不顺。等最后一次尝试也失败的时候,钱包里也剩不下多少钱供他等待时机了。

    就是这时候,手机铃声响起了,他才知道女人那句“好好把握机会”的含义。

    他兴奋地倒腾了很久,刮了胡子,狠心做了头发,丢了皱巴巴的衬衫,用女人送的昂贵衬衫套廉价外套作了临时面试服。

    这家公司是咖啡店上方公司的合作方,主攻的是娱乐,和他的专业沾点边。唐祈年怀抱着巨大的期望,走在路上都轻飘飘的,鼓足了劲头准备冲刺。他甚至想到要买怎样的蛋糕答谢那个女人,甚至觉得面试成功后就算成为那个男人也没有关系。

    到了目的地,威武的大楼和严格的引领面试也阻止不了他。前面还有几名候补,助理却带他直接插队进了面试室。他愈发明白自己正走在成功的路上。

    主面试官正儿八经地一问一答,却尤爱端详他的脸。他不受影响,对答如流,甚至超常发挥。等他心满意足地准备要出门的时候,旁边的面试官突然问:要不要来当练习生?

    那个面试官露出暧昧的笑,说:“去旁边缴费,马上就可以成为公司的练习生了。以后可以赚很多钱。”明明是一句正常不过的话,他却被人泼了冷水,丢进了寒冬。“不要浪费一张好脸嘛。”

    寒入骨髓,一时间分不清这是羞辱还是赞誉,他只能僵硬着脖子离开了公司。刚出公司,手机就收到了遗憾的短信。

    这就是那份幸运的代价吗?唐祈年站在门口,望着雨幕笑出了声。

    公司外面的风很冷,一刀一刀地刮进衬衫里。屋外淅淅沥沥的雨转为大雨,刚撑起来的伞立即被吹变形,只好丢在了公司的楼下。

    他裹住里面的衬衫,淋着雨跑到公交车站,最后一班公交车扬长而去。手机上显示房东18通未接电话和数条轰炸信息。

    唐祈年感觉心里的血倒流,从脚到头都像被蚂蚁啃食。他愣坐在公交车站里,心里想,要不干脆死了算了,所有人都去地府找我要钱。这时,一辆出租车在雨里扭曲地发出声音。唐祈年对着上天骂了一句,最终屈服。

    坐上车,掏出了胸里被捂得发热的湿烟盒。本来是为了庆祝最后获得任职才买的烟,如今是一点都用不上了。

    司机漫不经心地提醒:“我车里不能抽烟。我老婆怀孕了,过几天要坐我的车去复诊。”说完,指了指椅子背后的标语。

    唐祈年抽出软掉的烟叼在嘴里。司机刚准备制止,唐祈年就捂着脸闷声痛哭起来,久久不能止住。

    司机专心致志地开着车,不时抬眼从后视镜偷看唐祈年,张了张嘴最后也没狠下心问目的地。司机叹了一口气,默默把打表关了。

    唐祈年哭完大脑一片空白,既想不起自己为什么哭,也想不起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哭的。他红着眼睛,鼻涕仍旧止不住便用袖子擦掉。

    “去哪?”司机这才问起。

    “不知道,随便。”

    车正好遇到红灯,司机敲了敲方向盘说:“今天正好要去聚餐,捎你一程,不算你钱。你也去吃点热汤暖和暖和身子。”

    不等唐祈年的回应,司机熄灭了有人的亮牌,开始调转方向。唐祈年这时因为哭累了眼皮越来越重,注意力涣散。他根本没意识到这样做的危险程度,最后竟沉沉地睡去了。

    再醒来,司机在驾驶座喊他。一睁眼四周竟然静悄悄的,周围黑漆漆的全是关门的商铺,只有很远的地方有一处亮起来的街道。

    看出唐祈年的警觉,司机挠了挠后脖,说:“这地方到了晚上就这样。要不,你自己选,要下去吃饭就和我一道,如果不愿意就留在车里。到时候你再坐我的车回去,钱就只算后半程回去的。”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只算你坐车的地方到目的地。别说我占你便宜。”司机说完还憨厚地笑了起来,笑声对上唐祈年的冷脸吧啦落了地,只好尴尬地招招手走了。

    唐祈年并不放心坐在车里,便开了门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蹲着。司机摇晃着肚子往亮处走去。唐祈年等他走出一段距离才小心翼翼地跟着。确认他进了哪个馆子才安心。

    周围冷冷清清地,没有什么人的声音,只有零零碎碎的几个商铺正在关门。远处岔路口,拖车来摆摊的妇女和夫妻收起伞,熄了火,准备回家。因为下了雨,远看楼房的灯光雾蒙蒙的,虚实难辨。

    那家店是独栋,两层楼,一层的灯尤其鲜艳,比别人家的灯要亮几倍,像秋日正午的阳光,看起来便觉得暖烘烘的。

    唐祈年打开钱包和手机查看,拼拼凑凑够付车费。

    他还是推开了那扇门。门叮铃地响了几声,忙碌的女子喊了一声欢迎光临。

    里面的座位并不多,下雨的天却也全部坐满了。几桌人热热闹闹地喊着什么。司机在进门的左边,对着他招呼了一声。唐祈年看他红着脸,站起身都摇摇晃晃的样子,瞬间对他的许诺产生了怀疑。他抽了抽嘴角拒绝了他的好意。

    最里面靠收银台的地方有个单人座,他便抱着书包从一群人里挤了过去。刚落座,收银员就对他甜甜地笑:“有什么需要请扫码点单哦。”说完,就跑去后厨了。

    唐祈年扫了一下码,最便宜的素面要自己全部的余额,考虑了一会,最终他还是付款了。

    “老板,今天这鬼天气都照顾你生意,能不能打折。”

    从收银台一侧紧闭的门里走出一个女人,她穿着工作服,对喊的人笑了笑,说:“那全场八折。谢谢大家照顾我们生意。”在一片欢呼声里,她经过唐祈年准备跨入后厨。唐祈年好奇地往里面看了一眼,正好与她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了,女人率先扫视了他一圈,什么都没说进了后厨。

    唐祈年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对这个女人的情绪,只知道当下并不是见面的好机会。刚起身准备走,她就把面端上来了。上面不仅卧着一个荷包蛋,还放了很多肉片。她轻轻摁住唐祈年,凑了过来。唐祈年没有防备地凑了过去。她鼻翼呼出的微风扫得唐祈年痒痒的,店里食物的香气和她身上不知名的香味杂糅在一起,不比咖啡店的清冷,令唐祈年昏眩。

    “别伤心了,请你的。别声张,我不好做生意的。”

    说完,她便起身走了。

    唐祈年这才感受到眼睛的肿胀,抬起手机一看,眼睛肿得像要昭告天下自己刚刚哇哇大哭。他泄了气,低头吃着面,面的温度和店里的空调把他的脸烤得热热的。

    他很饿,又不愿吃得快,强迫自己不停咀嚼。

    唐祈年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去哪里,吃完也呆呆地坐在那,目不转睛地看房东发来的照片。地下室很小,放不下多少东西,连被子一起收拾也才里两个大纸箱和一个行李箱。

    店员忙忙碌碌地路过他很多次,没有谁顾得上那碗没有收拾的面。

    等他回过神,要送自己回家的司机早喝得酩酊大醉被朋友送走了,店里唯一一对情侣也离开了店。她正坐在收银台上看他。

    “要不要留在这里?”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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