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迫不及待，想听我和赵牧承的故事。
但在此之前，我回味了好多年轻时，苦辣酸甜的各类事件。请先别着急，这些我都将一一叙述给你听，绝不藏私。
此时此刻，我站在三教九流聚集的码头。不时能看到不远万里来舒宁做小工的人；也有刚从渡船上不紧不慢走下来的新思想青年打扮的人；挑夫和黄包车夫，双眼滴溜溜转地看着人来人往，我知晓，他们这行的竞争不小，一天少一个客人，家里都很有可能揭不开锅。
特别小的时候，我或许会嫌弃这里乱槽槽，无端给人笼罩在一片巨大阴影之中。
可当我听过母亲给我讲她故人的故事，每每见到以苦力生存的人，心里总会莫名地流泪。
好奇怪，我不是《红楼梦》里的林黛玉，我不太爱诗词，也并不喜惆怅。但我很喜欢黛玉，小时，很可惜自己与她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女子。
我在这儿等谁呢？
——我二姐楚容。
因为，德国的新年假期从二月份开始。
二月份的春光乍泄，码头两旁有一排排桃花树，粉嫩娇致。为仿佛永远灰蒙蒙的码头，添上几分青春的活力。
等二姐的功夫，我拈起自己今天穿的香草绿开襟旗袍一角。我咬咬唇，说实话，早想起来码头是昏暗的，我一定不挑这件，快要与码头的大背景颜色融为一体了！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出自东周四大刺客之一的豫让之口。时代变了，我不很认同此话。如果真有‘士为知己者死’，当今被鬼佬们占领的地界，何至于还猖狂至此；如果真有‘女为悦己者容’，我可以作反面教材，成天打扮，是因为自寻自乐。
我又扶扶自己的双圆髻，顾名思义是两个圆球一样的发髻固定在两鬓。两个像耳朵一样的圆球，簪着白色珍珠连串的发夹，一边一个。
这还算我比较满意的。两鬓的珍珠发夹，和我穿的白色镂空流苏披肩，竟出奇得融洽。
本来我预备做个烫发，却被母亲阻止了，说会失了女学生的拙朴。而且回国以后，我总是洋装和旗袍不时换着穿，穿旗袍还需传统的发髻，方能体现东方女性的含蓄神秘之美。
母亲一番道理下来，我向来折服的。
也许，正是母亲将东方女性的神秘之处，体现在方方面面。在我小时候就渗透进骨髓，我方能不自禁，待她言听计从。
良久，一艘轮船缓缓驶来，它拨开水面，驾驶员拉的汽笛声呜鸣不歇。
我老远看到那一溜溜轮船顶部的黑烟，滚滚往外冒。
看看手腕上带的女士手表，人们总爱给女人做些小巧好掌握的小物件。其实，就好比这小巧而花里胡哨的时针分针，老害我出错。
这世上，只有顶聪明，又有眼界的人才懂女人。
嗯。这个点，水上暂且只有一轮载人轮船。
果不出我所料，未几，我便见到了那抹亲切的面容。方姨娘是福建一个小村庄渔夫的女儿，她典型的客家人长相，丝毫没保留地馈在了二姐脸上。
二姐在德国待得久，德国人的俭朴，在她身上也能看得出。在我们都爱奢华靓丽的衣裙时，她永远挑选着当中最不起眼、最淡雅的长衫等传统衣裳。
正如现在，朝我喜形于色小跑来的二姐，圆型眼、宽额、浓眉、方下巴，还有客家人经典的泼辣娇媚气质。
很有古典美，清素的衣裳和飞扬的气质，融合如此贴切。
“羡君！”二姐难得嗓音大些，“久候了，长久未见，家里一应都好？”
我勾唇看着她，浅笑道：“二姐，你在德国，这中文是一日好过一日，文字也愈来愈优美。”
“是么？”二姐羞赧地低头，未几，抿唇一笑，“旁边有家法国饭店，我实在饿得慌，我们去吃一餐吧？”
我们进去，在靠玻璃落地窗的位置坐下。我点了一小杯红葡萄酒和一盘鹅肝，二姐则点了可丽饼，红酒烩牛肉和马卡龙饼。
这边大多是平芜，我们选的位置看到的就这些。
“法国鬼佬的情调，确实还可以。”我看着这家饭店，很符合罗曼蒂克小说里的布景，半阴半阳道。
二姐刚把手提包放到一边，闻言，失笑说：“我原以为你去了英国，应该不会再学广州那边，用‘鬼佬’‘鬼佬’地喊洋人呢。”
的确，我在英国倒没受什么排挤，都是一群留洋学生彼此互帮互助。性格厉害，英文流畅，自然万事大吉。要让我遇上排华鬼佬，自然会用鬼佬的母语，想尽一切办法教那鬼佬难堪。
“哼，除非让我再也不会看到租界。”我语音决绝道。
越远行，越思念故土。故土的一切都会重新在心里发芽，直至神化。
二姐的笑容渐渐失去，认真地端详我。未几，她叹口气，让我同她好好说说话。
我们聊完大格局话题，自然免不了小女儿情怀。
你喜欢的人什么样子？我问。没交往男友时，我对别人恋爱就是这般好奇。
就是洋人的模样，我要是描述清楚了，你一定得说他是鬼佬。二姐不好意思，脸颊彤红地道。
不会。我一脸探索状。
人家还没回应我呢。二姐忽稍带怆然道。
你看，那时候我对男女之事，可真是个傻瓜。得知一方单恋，都能归结成两人已水到渠成。
他怎么搞的，女孩子放手去追他，还没反应？我没得到想要的罗曼蒂克情节，略不满道。
二姐看着我，一怔，旋即又莞尔，你这样子，好似嫁错了人一般。
才不会！我嗔道，我的婚姻必须是爱情，二姐可别瞎说话，说出来灵验了怎么办？
好好好，当我适才醉酒了，都是胡话。二姐笑吟吟的，又说，我赞同你，婚姻没有爱情还叫什么意义？
又半玩笑半正经地聊了半晌。正在包里翻找预备给侍应生小费的二姐，蓦地低声一“啊”，她低着头，神情一紧，“完了！我的钱包，好像落在码头售票的窗口了！”
“往常规处想。”我安慰道，“售票员定要帮你保管，二姐你坐船整整坐了五周。还是慢慢用餐吧，我已经吃完了，我去售票窗口问一问。”
二姐不回应，仍不懈地在包里翻找，我看她皱眉的焦急神色。
略思索我们姐俩这些年来往的书信，问：“那个钱包是不是咖啡色皮质的长形法式中世纪款式？你一年前来信提过，和你那位德国心上人在圣埃米利翁，游赏葡萄庄园时，一个小贩那里买的手工钱包。他和你一眼都相中，并且是他给你买的。”
二姐停住手，用力点点头。在我眼见她要亲自去找，忙拦住。
“打住！”我拉二姐坐下，自己起身，无奈道，“再重要的物品，也不及你自家的身体。好好用餐吧，我反正闲着无事可做，又不饿不累，还是应我去。”
我脱下碍事的披肩，推开饭店门，小跑着朝码头去。
东西掉了事小，引得人难过事大。
轮渡码头坐落在舒宁的交通枢纽处，我小跑至马路边，一排排汽车等红灯，马路霎时堵得水泄不通。
只得无奈停住脚下的步子。这里有一个意大利人办的化工厂，故而这附近，周围两侧全是单身职工的筒子楼宿舍。
黄土色的筒子楼，挤得马路并不宽敞。
我在马路边等候汽车驶过，心已经飘到码头售票窗口。我脑中浮现一个虚幻的女工服制的售票员，脸蛋儿不算美，看上去却正气十足，脑海中的我向她描述钱包的下落，未几，她很利落地递给我。
你一定猜不到，此时发呆望空的我，已经给了赵牧承第一面。
那时，我也不知。
我看着面前的汽车一一驶动，车轮翻转迅速，一溜烟而过，我什么也没看清。
多年后，我才知道，其中一辆，是送赵牧承去码头的汽车。那人就是你好奇的、探索的人，更是我毕生等候的爱人。
回顾青葱光阴，汽车驶完，我也抬起脚步，远远看见黑点一般大小的售票窗口。
渐渐的，那黑点缓缓放大，待我近了些，已经放大成小屋子。窗口一边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几个略潦草的手写字，‘售票口’。
站在我面前的，就是正买票的赵牧承。
你知道，他那天什么样子吗？令我移不动脚步，双眸愣了良久，心神像在碧江舀起清水，我忽就悟了，二姐对那钱包的独特。
当然，当时我不知他的名姓，也不知他是谁和谁的儿子。
仅仅因为是他这个人，我才晃了神。
他个子和大姐的爱德华差不多高，背影是颀长而挺拔健壮的。风吹了下他的头发，我的心像被牵引一般，鬼使神差的，我微微侧走几步。
我看清了在他俊逸硬朗的脸庞上，那双眼睛像黑夜里深邃的湖泊，睫毛纤长浓密，亚洲人的冷白皮肤教我不由担心他的身体好不好，他窄窄而高挺的鼻梁，如山涧旁的白雪般衬得格外拔卓。
他的衣服很普通，像旧社会的老夫子一般深蓝色长衫。尽管如此，他这人是如冰如玉的，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宛如冬日琼枝上立着的寒梅。‘傲骨铮铮’是我凝视完他整个人，心尖选择的词。
不过，我的目光怔在他头顶的白底黑带巴拿马草帽，那帽沿下的头发，是英国当下最时髦的中分发，梳得直直垂落在两鬓。
我意识到我和他不一般的缘分。他秀美的浓密黑发，让我想象是怎样娴美坚韧的母亲，他严峻的脸庞，让我想象是怎样威武大气的父亲。
“小姐？”他拿到票后，也注目我，问。
我霍然回过神，倏地对上他隐含灼灼的目光，我长久没了言语。
这才是我真正体会到，缘分为何物，情爱为何物。爱是心脏剥离肉.体，是灵魂附身到他的身心，是两个人融为所向披靡的个体。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小姐？”是一个中年男售票员，提醒道。
这回我反应很快，对着那售票员，唇畔是盎然似春的笑意，麻烦问一下，一个咖啡色很古典的女士钱包，您有看见吗？
售票员恍然大悟，激动道，那钱包原来是你的！我说呢……那般贵重的舶来品，随随便便搁置一旁，定会有人回来取！你等着……我去找出来。下回莫要丢三落四了……哪有人一直走运的？
我一点不觉这售票员说话絮絮叨叨，我趁空隙，瞟瞟仍没走的他，时间再慢一点才好。
“我叫赵牧承。”他开口了。
我粲然一笑，道：“我叫虞羡君。”
爱，是我幻化成他，成了虞牧承。
他淡漠的神色，有了松动。像摘下了冷酷的面具，露出月牙般的笑。我了然，他对我，不比我对他的爱意少。
爱，是他情难自拔地成了我，成了赵羡君。
但在此之前，我回味了好多年轻时，苦辣酸甜的各类事件。请先别着急，这些我都将一一叙述给你听，绝不藏私。
此时此刻，我站在三教九流聚集的码头。不时能看到不远万里来舒宁做小工的人；也有刚从渡船上不紧不慢走下来的新思想青年打扮的人；挑夫和黄包车夫，双眼滴溜溜转地看着人来人往，我知晓，他们这行的竞争不小，一天少一个客人，家里都很有可能揭不开锅。
特别小的时候，我或许会嫌弃这里乱槽槽，无端给人笼罩在一片巨大阴影之中。
可当我听过母亲给我讲她故人的故事，每每见到以苦力生存的人，心里总会莫名地流泪。
好奇怪，我不是《红楼梦》里的林黛玉，我不太爱诗词，也并不喜惆怅。但我很喜欢黛玉，小时，很可惜自己与她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女子。
我在这儿等谁呢？
——我二姐楚容。
因为，德国的新年假期从二月份开始。
二月份的春光乍泄，码头两旁有一排排桃花树，粉嫩娇致。为仿佛永远灰蒙蒙的码头，添上几分青春的活力。
等二姐的功夫，我拈起自己今天穿的香草绿开襟旗袍一角。我咬咬唇，说实话，早想起来码头是昏暗的，我一定不挑这件，快要与码头的大背景颜色融为一体了！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出自东周四大刺客之一的豫让之口。时代变了，我不很认同此话。如果真有‘士为知己者死’，当今被鬼佬们占领的地界，何至于还猖狂至此；如果真有‘女为悦己者容’，我可以作反面教材，成天打扮，是因为自寻自乐。
我又扶扶自己的双圆髻，顾名思义是两个圆球一样的发髻固定在两鬓。两个像耳朵一样的圆球，簪着白色珍珠连串的发夹，一边一个。
这还算我比较满意的。两鬓的珍珠发夹，和我穿的白色镂空流苏披肩，竟出奇得融洽。
本来我预备做个烫发，却被母亲阻止了，说会失了女学生的拙朴。而且回国以后，我总是洋装和旗袍不时换着穿，穿旗袍还需传统的发髻，方能体现东方女性的含蓄神秘之美。
母亲一番道理下来，我向来折服的。
也许，正是母亲将东方女性的神秘之处，体现在方方面面。在我小时候就渗透进骨髓，我方能不自禁，待她言听计从。
良久，一艘轮船缓缓驶来，它拨开水面，驾驶员拉的汽笛声呜鸣不歇。
我老远看到那一溜溜轮船顶部的黑烟，滚滚往外冒。
看看手腕上带的女士手表，人们总爱给女人做些小巧好掌握的小物件。其实，就好比这小巧而花里胡哨的时针分针，老害我出错。
这世上，只有顶聪明，又有眼界的人才懂女人。
嗯。这个点，水上暂且只有一轮载人轮船。
果不出我所料，未几，我便见到了那抹亲切的面容。方姨娘是福建一个小村庄渔夫的女儿，她典型的客家人长相，丝毫没保留地馈在了二姐脸上。
二姐在德国待得久，德国人的俭朴，在她身上也能看得出。在我们都爱奢华靓丽的衣裙时，她永远挑选着当中最不起眼、最淡雅的长衫等传统衣裳。
正如现在，朝我喜形于色小跑来的二姐，圆型眼、宽额、浓眉、方下巴，还有客家人经典的泼辣娇媚气质。
很有古典美，清素的衣裳和飞扬的气质，融合如此贴切。
“羡君！”二姐难得嗓音大些，“久候了，长久未见，家里一应都好？”
我勾唇看着她，浅笑道：“二姐，你在德国，这中文是一日好过一日，文字也愈来愈优美。”
“是么？”二姐羞赧地低头，未几，抿唇一笑，“旁边有家法国饭店，我实在饿得慌，我们去吃一餐吧？”
我们进去，在靠玻璃落地窗的位置坐下。我点了一小杯红葡萄酒和一盘鹅肝，二姐则点了可丽饼，红酒烩牛肉和马卡龙饼。
这边大多是平芜，我们选的位置看到的就这些。
“法国鬼佬的情调，确实还可以。”我看着这家饭店，很符合罗曼蒂克小说里的布景，半阴半阳道。
二姐刚把手提包放到一边，闻言，失笑说：“我原以为你去了英国，应该不会再学广州那边，用‘鬼佬’‘鬼佬’地喊洋人呢。”
的确，我在英国倒没受什么排挤，都是一群留洋学生彼此互帮互助。性格厉害，英文流畅，自然万事大吉。要让我遇上排华鬼佬，自然会用鬼佬的母语，想尽一切办法教那鬼佬难堪。
“哼，除非让我再也不会看到租界。”我语音决绝道。
越远行，越思念故土。故土的一切都会重新在心里发芽，直至神化。
二姐的笑容渐渐失去，认真地端详我。未几，她叹口气，让我同她好好说说话。
我们聊完大格局话题，自然免不了小女儿情怀。
你喜欢的人什么样子？我问。没交往男友时，我对别人恋爱就是这般好奇。
就是洋人的模样，我要是描述清楚了，你一定得说他是鬼佬。二姐不好意思，脸颊彤红地道。
不会。我一脸探索状。
人家还没回应我呢。二姐忽稍带怆然道。
你看，那时候我对男女之事，可真是个傻瓜。得知一方单恋，都能归结成两人已水到渠成。
他怎么搞的，女孩子放手去追他，还没反应？我没得到想要的罗曼蒂克情节，略不满道。
二姐看着我，一怔，旋即又莞尔，你这样子，好似嫁错了人一般。
才不会！我嗔道，我的婚姻必须是爱情，二姐可别瞎说话，说出来灵验了怎么办？
好好好，当我适才醉酒了，都是胡话。二姐笑吟吟的，又说，我赞同你，婚姻没有爱情还叫什么意义？
又半玩笑半正经地聊了半晌。正在包里翻找预备给侍应生小费的二姐，蓦地低声一“啊”，她低着头，神情一紧，“完了！我的钱包，好像落在码头售票的窗口了！”
“往常规处想。”我安慰道，“售票员定要帮你保管，二姐你坐船整整坐了五周。还是慢慢用餐吧，我已经吃完了，我去售票窗口问一问。”
二姐不回应，仍不懈地在包里翻找，我看她皱眉的焦急神色。
略思索我们姐俩这些年来往的书信，问：“那个钱包是不是咖啡色皮质的长形法式中世纪款式？你一年前来信提过，和你那位德国心上人在圣埃米利翁，游赏葡萄庄园时，一个小贩那里买的手工钱包。他和你一眼都相中，并且是他给你买的。”
二姐停住手，用力点点头。在我眼见她要亲自去找，忙拦住。
“打住！”我拉二姐坐下，自己起身，无奈道，“再重要的物品，也不及你自家的身体。好好用餐吧，我反正闲着无事可做，又不饿不累，还是应我去。”
我脱下碍事的披肩，推开饭店门，小跑着朝码头去。
东西掉了事小，引得人难过事大。
轮渡码头坐落在舒宁的交通枢纽处，我小跑至马路边，一排排汽车等红灯，马路霎时堵得水泄不通。
只得无奈停住脚下的步子。这里有一个意大利人办的化工厂，故而这附近，周围两侧全是单身职工的筒子楼宿舍。
黄土色的筒子楼，挤得马路并不宽敞。
我在马路边等候汽车驶过，心已经飘到码头售票窗口。我脑中浮现一个虚幻的女工服制的售票员，脸蛋儿不算美，看上去却正气十足，脑海中的我向她描述钱包的下落，未几，她很利落地递给我。
你一定猜不到，此时发呆望空的我，已经给了赵牧承第一面。
那时，我也不知。
我看着面前的汽车一一驶动，车轮翻转迅速，一溜烟而过，我什么也没看清。
多年后，我才知道，其中一辆，是送赵牧承去码头的汽车。那人就是你好奇的、探索的人，更是我毕生等候的爱人。
回顾青葱光阴，汽车驶完，我也抬起脚步，远远看见黑点一般大小的售票窗口。
渐渐的，那黑点缓缓放大，待我近了些，已经放大成小屋子。窗口一边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几个略潦草的手写字，‘售票口’。
站在我面前的，就是正买票的赵牧承。
你知道，他那天什么样子吗？令我移不动脚步，双眸愣了良久，心神像在碧江舀起清水，我忽就悟了，二姐对那钱包的独特。
当然，当时我不知他的名姓，也不知他是谁和谁的儿子。
仅仅因为是他这个人，我才晃了神。
他个子和大姐的爱德华差不多高，背影是颀长而挺拔健壮的。风吹了下他的头发，我的心像被牵引一般，鬼使神差的，我微微侧走几步。
我看清了在他俊逸硬朗的脸庞上，那双眼睛像黑夜里深邃的湖泊，睫毛纤长浓密，亚洲人的冷白皮肤教我不由担心他的身体好不好，他窄窄而高挺的鼻梁，如山涧旁的白雪般衬得格外拔卓。
他的衣服很普通，像旧社会的老夫子一般深蓝色长衫。尽管如此，他这人是如冰如玉的，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宛如冬日琼枝上立着的寒梅。‘傲骨铮铮’是我凝视完他整个人，心尖选择的词。
不过，我的目光怔在他头顶的白底黑带巴拿马草帽，那帽沿下的头发，是英国当下最时髦的中分发，梳得直直垂落在两鬓。
我意识到我和他不一般的缘分。他秀美的浓密黑发，让我想象是怎样娴美坚韧的母亲，他严峻的脸庞，让我想象是怎样威武大气的父亲。
“小姐？”他拿到票后，也注目我，问。
我霍然回过神，倏地对上他隐含灼灼的目光，我长久没了言语。
这才是我真正体会到，缘分为何物，情爱为何物。爱是心脏剥离肉.体，是灵魂附身到他的身心，是两个人融为所向披靡的个体。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小姐？”是一个中年男售票员，提醒道。
这回我反应很快，对着那售票员，唇畔是盎然似春的笑意，麻烦问一下，一个咖啡色很古典的女士钱包，您有看见吗？
售票员恍然大悟，激动道，那钱包原来是你的！我说呢……那般贵重的舶来品，随随便便搁置一旁，定会有人回来取！你等着……我去找出来。下回莫要丢三落四了……哪有人一直走运的？
我一点不觉这售票员说话絮絮叨叨，我趁空隙，瞟瞟仍没走的他，时间再慢一点才好。
“我叫赵牧承。”他开口了。
我粲然一笑，道：“我叫虞羡君。”
爱，是我幻化成他，成了虞牧承。
他淡漠的神色，有了松动。像摘下了冷酷的面具，露出月牙般的笑。我了然，他对我，不比我对他的爱意少。
爱，是他情难自拔地成了我，成了赵羡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