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唱歌吗?”雾忱儿笑着打岔,“还挺好听,我已经失眠很久了,不如你唱歌催我睡觉?”

    楼津渡早就习惯被她忽视,坐在她面前的矮脚玻璃桌,腰微微弯忍着痛,“想听什么,中文还是英文?”

    她意外,“你会唱英文歌?”

    他“嗯”了声,“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有没有兴趣花点时间了解我?”

    “算了。”女人很快拒绝,“我不想听了,你去休息吧。”说着,她抱着自己翻身背对着他。

    她没有不想听,而是不敢听。她不敢再试探她对楼津渡接受度的底线,她怕她真会动心。

    那男人太完美了。就像义父说的那样,楼津渡确确实实适合成为一个依靠。但那个女人不是她。

    看到女人沉默,楼津渡也无话可说。

    他和她的关系,他从来都不是主导者,而是她见不得光的俘虏。

    他们好不容易亲近的关系,终于在这个静谧的夜里被拧碎。

    *

    出院这天,楼津渡看到雾忱儿站在走廊尽头,面红耳赤,似乎在和人争吵。

    他走过去,清楚听到她说:“我会和他离婚但不是现在,半个月、半个月而已,你都等不起吗?”

    她对面是谁他看不到,声音也不熟悉,却听到那个人警告她:“知不知道现在你的处境有多危险?那些人知道你潜伏在楼府金门的目的,无时无刻不在想主意除掉你,游轮那次爆炸还没炸醒你吗?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调查1230的真相,其实你早就变心了吧。”

    啪一声脆响,她扬起手臂甩下对方一耳光,“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比任何人都想为师父的死报仇,我牺牲一辈子婚姻是为了什么不需要别人来提醒我。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会离婚但不是现在。”

    说完,她侧身要走,那人拉拽她手腕死死地抱住她。

    这一瞬间,楼津渡用墙壁挡着自己,脑袋重重砸向冰凉的砖,听着另一个男人安抚情绪失控的她。

    他从来都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不是他甘愿上钩,她哪儿能那么容易嫁给他。

    他怕,怕她提离婚。

    于是在这天之后,他常常回避她的对视,假装耳背听不到她的声音,辞去在基地的工作重新调回急诊,每宿每宿住在医院的办公室,就算回到家里也会把自己锁在房里,吃两片安眠药然后一觉不醒。

    就这样,一段本该只剩半个月的婚姻硬生生被他的装聋作哑拉扯到半年。

    那半年里,雾忱儿和许池深里应外合,掌握了不少楼府金门的灰色秘密。期间她单枪匹马地在西北调查真相,一待就是三个月,以命换来真相,终于查到原来真正有异心的人是大姐夫任期年。他们从游轮击杀事件找到蛛丝马迹,再结合楼柏遥提供的照片线索在西北暗查,将调查对象缩小到任期年身上。

    就在许池深以为雾忱儿终于能离开楼府金门时,她又一次以“暂时没顾得上”、“还没准备离婚资料”、“过两天吧”等模棱两可的话语敷衍他。

    事实上雾忱儿也很无奈,说:“八月份之后,楼津渡一直不回家,对我的态度特别冷漠,我根本没机会和他提离婚。”

    “可你别忘了,你是军人一方。”许池深一语中的地揭穿她小心思,“只要你想离,随时可以。”

    除非你不想离。是不是。

    雾忱儿躲开他视线,双手抄兜起身走到木亭口,“没你说的那么简单。”她看着楼府金门被照亮的牌匾,“我都好几天没看到他了。”

    听童伯说,楼津渡在急诊室帮忙,又过上多年前他刚从部队退回来的生活。什么事都埋在心里,也不愿意跟家里人多讲两句话。好不容易休假,他会把自己锁在房里待上一天一夜。

    这习惯他一直没改,只是雾忱儿刚来楼府金门那会儿没见他做过,童伯以为他变了,却只是泡影而已。

    她问过童伯好几次,楼津渡回来没?楼津渡今天在家吗?楼津渡不参加晚点名不吃饭吗?

    诸如此类和他有关的问题,得到的回答都是“摇头”。

    她察觉到,楼津渡在故意躲她。

    至于为什么,她看不懂。

    同样的话翻来覆去,许池深听她说了半年。

    “如果你做不到狠心,我帮你提条件。”说着,他快走,掠过雾忱儿时被她抓着手腕。

    “你干嘛比我还急。”她无力地笑了,把人拽来身边。

    许池深顺势抱着她,“我不希望你和楼府的人牵扯太深。记得在你十九岁生日那天,我对伯父伯母发过誓一定会保你一辈子平安。他们对你不好,我当然比你着急。”

    “许池深,谢谢你。”

    万籁俱寂的夜里,距离木亭不远的边际停着一辆黑车。

    男人目光沉郁,把着方向盘盯着那对说笑拥抱的男女。一想到这半年来,他不在家日子里她都在别的男人旁边,怒火中烧,气不打一处来,他一拳砸下去,汽车鸣笛声牵来雾忱儿和许池深的关注。

    隔着一层挡风玻璃,楼津渡撞上雾忱儿莫名其妙看他的神情,女人眼里没有半点慌张与不妥。

    他扯笑一下,启车,视而不见,“我真TM贱。”

    正大光明从他们面前把车开进楼府金门,他克制自己假装没看到他们,余光却瞥过后视镜的她千万次。

    回到家洗完澡出来,他一抬头就看到,雾忱儿斜靠着房门堵他。各怀心事的两双眼睛看了对方一眼,很快不约而同地瞥开视线。

    那一眼,一个在计划如何开口提离婚,一个却加深这半年对她的贪恋。

    “楼津渡。”雾忱儿叫他,开门见山,“我们谈谈好吗。”

    “不好。”他低头走来,手背刚碰到门把却被两只手紧紧握着胳膊动弹不了。

    他眼神有一丝错愕,第一次听到她软声细语地同他讲:“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也想知道,她对许池深到底什么感情。

    于是,他拨开她的两只手,侧身问她:“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雾忱儿没想过他会这么直接,垂着眼睛抗拒和他的眼神对视,脑袋空空竟脱口而出一声“嗯”。

    果然。他哼笑了声,“你嘴里还有真话吗?”

    “你不相信我?”雾忱儿抬睫看他,不可思议,“所以,这半年你躲着不见我,是因为觉得我有了别人?”

    “你有没有别人都和我没关系。”他冷声说,“反正你也从来没把我们这段婚姻当回事,在你眼里我从来都不是你的丈夫,你说的那句话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楚。既然不是真夫妻,你一声不响地跑到西北三个月当然不需要告诉我,你肩胛骨中枪的时候有没有别人陪着你度过难关当然也没必要告诉我。不过刚才看到你们抱得那么开心,你也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想必你床头柜上贡的那张水手启航图已经找到主人了吧。嗯?许池深。你喜欢他。”

    他说了一堆,她只听到西北两个字。

    大抵是职业病犯了,她也没给他好脸色:“你跟踪我?”

    “对,我跟踪你。”他意外的平静,“如果你觉得我的关心对你来说是一种多余的压力你可以大方点告诉我,或是你已经找到能够治愈你心伤的药和人我也可以大方点给他让位。”

    没关系。都没关系。你开心就好。

    这段时间的独处让他想明白了,感情的事强求不来,既然她连朋友都不愿意和他做,强撑夫妻关系还有什么意思,不如算了。

    楼津渡笑地推门,身子忽然被女人用力抱住。

    惯性前倾,他稳住两人,讶异地侧过脑袋看她。

    她俯贴着他背,闭眼闻他身上的味道,红唇翕动:“明天陪我回梧林祭拜我爸妈。”

    “交朋友第一步,你不可以拒绝我的邀请。”她补充。

    男人还愣着。

    “就这样。”

    她松开他,走回隔壁房间,咔一声锁上门。

    楼津渡才回神,她刚刚说什么,她要和他交朋友么。

    鬼知道他心情转变得有多快,那半年的灰蒙蒙一下子阴转晴,辗转反侧一整个晚上都没睡好觉,捧着手机搜索百度一夜,无非是关于。

    —暗恋的女生中意我有什么表现?

    —【首先,她会经常和你有眼神交流,和你对视时,她可能会显得不自然,甚至躲避你的目光;其次,她会主动找你聊天,关心你的生活,还会通过一些细微的肢体动作来接近你……】

    —超钝型女生说要带我回家见父母是不是说明她动心了?

    —【是的,超钝型女生坚韧而独立,不会轻易带外人回家见父母,如果她提出要带你回家见家长,那一定是信任你的表现。】

    如果如果,都是猜的。

    他对着墙壁干花,苦涩地叹了一口气。

    —雾忱儿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喜欢她?

    —【抱歉,暂无回答。】

    他大约是忘了,他们这段关系的主导者是雾忱儿。

    开始接近他的人是她,结束自然也是由她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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