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竹醒得很早,除去昨日心结盘亘在心头让她无法久眠以外,今日景王的继任大典之后,宫中设宴庆贺,她也要早些梳妆、备礼去赴约。

    当她梳洗后睡眼惺忪地坐在铜镜前,拿起桌上螺钿描眉时,恍惚间她以为自己竟真的过上了那些寻常京城女子的生活。

    “将军去了何处?”沉竹出声向身后的沁兰询问道,今晨醒来她便不曾看见身边霍间重的身影。

    “将军一早便进宫去了,嘱咐奴莫要吵醒夫人。”沁兰脸上挂着笑,语气轻松地回答道。

    是了,沉竹的记忆逐渐苏醒,今日就任大典之上廷正监出了不少人手前去护卫,霍间重自是要早些到场前去清点准备。

    “父亲、母亲可起了?”

    “尚未。”

    “带我去他们的屋外看看他们吧。”沉竹看着镜中装点好的自己同沁兰说道。

    赵家父母被霍任芙安置在府中的一处猿栾之中,沉竹刚行至院落中那间屋子的门前,赵母便打开了门迎面和她碰上。

    不待沉竹说些什么,赵母便率先开口:“芊儿!”赵母说着握住了她的手,“总算是见到你了。”

    赵母说着眼眶里泛起了泪,屋内的赵父听到声响也探出了脑袋,看着沉竹的一双眼睛满是欢喜。

    “我与你父亲来此处的路上一直在想着你,想着你在燕京城过的如何。”赵母啜泣着说道。

    “你与父亲这一路上可还安好?”沉竹红着眼眶说道。

    定然是不好的,从信州到丰原,昭王的那些手下定然不会有个轻重,沉竹这样想着,心越来越沉。

    “你和父亲这一路上可有受伤?”

    沉竹的问题让赵父赵母变得沉默,这沉默让沉竹回想起昨日在酒楼之中,霍间重提及此事时的避讳。

    “不过是一点小伤罢了。”赵父出声回答道。

    “那人阴晴不定,我们在丰原时,那人让手下的人砍去了你父亲的几根手指,一开始伤口有些流脓,但过了几日伤口竟也愈合,来的时候霍将军给了你父亲不少名贵的药,你父亲定不会落下些旁的毛病。”

    沉竹本就沉着的心在此刻坠入冰窟,她走了几步上前,拉起赵父那藏在衣袖中的手,五个手指如今只剩下了三个,赵父面上仍就带着笑,像是在宽慰着沉竹,说着没什么大不了。

    “你父亲如今的生活不受什么影响,你莫要因此太过伤心。”赵母接着出声说道。

    沉竹听后轻点了点头,看着赵父的手,她说不出什么话来,仿佛再多说些什么在这样的事实前都显得无力。

    “早饭可备好了?”赵母开口转移了话题,带走了三人间的沉默。

    “应备好了。”被问道的沁兰忙开口回答道,“老爷、夫人、小姐随我去前厅用膳吧。”

    前厅之中,霍任芙早已坐着等候,她笑着起身挽上赵母的胳膊入座,将氛围活跃起来。

    “伯父伯母昨夜在府中过得可还算舒适?”霍任芙边为赵母添着菜边问道。

    “舒适。”赵母先是开口重读这霍任芙话里的最后两个字,“昨夜休息得很好。”

    “那便好。”霍任芙笑盈盈地重复道,“今晨宫中来人,兄长被急召了去,还望伯父伯母见谅。”

    “贤婿被朝中器重是好事,无甚见谅一说。”赵父接着说道。

    “霍将军在路上照顾我们良多,我们怎会怪罪。”赵母补充道。

    “只要伯父伯母觉得舒心便好,只管在城中多住些时日,明日我便和嫂嫂带伯父伯母出去转转可好?”

    “多谢霍小姐的好意,只是我与你伯父已离开信州许久,家中的生意还需人照看,恐怕并不能多待些时日,后日兴许就要启程。”

    “母亲与父亲刚安置下来,再多留一日罢。”沉竹边说着,边抬手为赵母舀了一碗羹汤放到了赵母面前。

    赵母迟疑了半晌,终还是点点头应了下来,“既如此,那便听芊儿的话,再多留一日,将这燕京城逛上一番吧。”

    “那明日的行程便由我来安排。”霍任芙听后高兴说道。

    一餐食尽,沉竹与霍任芙送赵父赵母回到住处歇息后,便开始去为宫中赴宴做准备。

    暮色将近,沉竹与霍任芙坐上了去往宫中的马车。

    这个时辰进宫的人有许多,宫门前的马车排成了队伍,宫门前的侍卫挨个查验来人的请帖,因而马车行进得十分缓慢。

    霍任芙掀开车帘看了又看,小声跟沉竹说道:“这样挨个查验下去,莫不要耽误宫宴的时间才是。”

    “宫中前些日子出了事,眼下自是要谨慎些。”

    “这倒也是。”霍任芙收回掀开车帘的手,看向沉竹说道,“昭王身死之事确是有些蹊跷,这时间同大典的日子撞到一起,让廷尉府和廷正监的人都难以展开搜查,听闻似乎尚未寻到那人的线索。”

    “凶手是谁,于眼下局势而言兴许没那么重要。”沉竹垂下眼睛继续说道,“成王败寇,他本就是该死的人。”

    霍任芙听后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随后便手握着请帖,沉默地等待着马车一点点向前行进。

    自己的最后那一句话,让沉竹想起那天夜晚同昭王对峙之时,昭王要等的人,那人兴许就是最终杀了他的人。

    可那人会是谁?沉竹想到昭王同她说的赋凌司的事。会是赋凌司的人吗?

    不是的,沉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自饶城那时起,昭王就已做好准备同覃国斩断关系,昭王落败之后,覃国原先的打算作废,却也没理由再掺乎兆国的国中事。

    还可能是谁?沉竹的思路簖在了此处。

    马车不知不觉已然通过了城门的查验,停了下来,霍任芙先自己一步下了马车,沉竹回神时霍任芙已不再轿厢之中,本以为下车之后,霍任芙会来关切几句,不想见到霍任芙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迟了几秒才意识到沉竹已然站到了自己身侧。

    “该走了。”沉竹轻声提醒道。

    马车停下的地方离宫宴还有段距离,需她们步行过去,有了城门处的那一遭,恐怕再往前走还会有些查验。

    霍任芙听到沉竹的话回过神来,脸上慢半拍地挂上了笑,同沉竹继续向前行着。

    果不其然,在临入宫门前排了一队的廷正监守卫,对前来赴宴的宾客查验,

    不少妇人小姐面色已然有些不善,却没人多说些什么,只是行动之间透露着催促与不耐烦。

    对比之下,各有心事的沉竹与霍任芙显得服从极了,任由廷正监的守卫询问盘查。

    几个问题过后,沉竹与霍任芙又接连上了几个阶梯,方抵达了举办宫宴的大殿之中。

    沉竹与霍任芙的位置较上次来此处赴宴时靠近了不少,空着的主位上有何花纹都能依稀看清。

    等到本来空荡的殿宇逐渐被宾客填满,黄门步入了殿中,高声喊着:“皇后娘娘驾到!”

    衣裳窸窸窣窣的摩擦着,殿内的众人皆跪拜行礼。

    沉竹的头埋得很低,看不见来人的模样,只能从余光中瞟到一点衣角:玄为底色,上面绣着朱红色混着金色的翎羽纹样。

    因着这样的原因,沉竹脑海中浮现的皇后模样是另一人的面孔,等到起身看清来人时,方才意识到,继任大典在上午就已结束,面前的皇后也该换个面孔才是。

    “宫中刚安定下来,今日赴宴时如有冒犯诸位贵人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皇后娘娘言重了。”细腻的声音从沉竹对面传来,“守着宫中的规矩是我们这些人应尽的本分。”

    沉竹此前并未在城中见过此人的面孔,只在入宫查验时同此人打过照面,听闻此人是先石州郡守吴于的夫人,吴家随景王从石州来此,吴于大典后被封做了少尉,沉竹对此人印象也不是很深,只知应是围城那日跟在郑子寒身后的那些士兵实际的施令人。

    “正是。”应和的声音从身后传开,沉竹及周遭的一众妇人小姐也都附和着点头。

    薛祁没再多说些什么,微微侧首向身边侍女耳语吩咐布菜,随后几列穿着水红色衣衫的侍女低着头,端着沉甸甸的木案,脚下走着小而快的步子来到了宾客身侧,谨慎又有序地将一盘盘精致菜肴摆到有着红棕色光泽的矮桌之上。

    最后一道菜式在桌上落定,在屏风后等待着的乐手在此时收到了皇后身边侍女的口信,开始拨弄琴弦奏出轻柔的乐声来。

    宫宴风平浪静地快要行至尽头,也许是因为饭菜的确很合沉竹的口味,也许是心中确有不通郁结,沉竹多饮了几盏甘甜又清凉的米酒,颊上泛上来些微红,脑中思绪被酒精捏做一团,留出大片空白来,沉竹听着周遭人或远或近对着主位上的人说着真假掺半的奉承话,沉默着盯着一处,将涣散的精神集中。

    朦胧间有侍者来到沉竹身侧,为其将空了的酒盏重新添满,却在杯中酒水快要被添满之时手中一个不稳,舀酒的长勺倾斜,勺中的酒水倾洒到了沉竹的衣衫上。

    “是奴过错。”为沉竹舀酒的侍者迅速跪了下来,轻声对沉竹说着弥补的话,“容奴带贵人下去将衣物处理干净。”

    沉竹低头看了看衣上的酒渍,又看了看未满的酒盏,心想那点未满的酒不应留下这样大的一片污渍。

    兴许是晕开了罢。

    沉竹不再多想,扶起那跪着的侍者,和煦地说道:“劳你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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