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竹未曾想到过这个拥抱,因而她的第一反应是挣脱,可屈卢律的力气出乎意料得大,她将他腰间布料扯出了深深的褶子来,也没有挣脱。

    就要在她要开口质问是,屈卢律在她耳边说的话,让她放弃了挣扎。

    告别,这个她不久后就要面对的问题。

    她会抱抱霍间重吗?也许吧,在这之前,她只想到该如何不告而别和不失手地刺杀。

    只是个拥抱而已。

    如此想着,沉竹伸手拍了拍屈卢律的背说道:“就当作告别,前院的妇人散了,我该走了。”

    没想到会得到沉竹回应的屈卢律忽觉得有些羞愧,霎时松了手上的力气,同沉竹拉开了距离。

    见到屈卢律这般不自然的表情,沉竹生出了疑惑。

    “可是有人在这附近?”沉竹说着快速地四处张望着,但周遭除他们之外空无一人,只余风声。

    没有发现人影,沉竹便只当是自己多虑,来不及去追问屈卢律,说了句“后会有期”后,便再次搂紧衣衫,快步离开了这座小亭,跟上了那些正要离开王宫,去寻议完事的夫君的妇人队伍。

    衣衫沉重,耽搁的时间久,沉竹追得有些费力,等到追上那队伍的末尾,调整好气息,已然快要到了王宫的出口。

    等到真正走到王宫出口时,沉竹的头发已有些凌乱,一根银簪的微微偏移,让几缕头发散落出来,接着她又低头看了眼被方才因着急踩到松动石板,被石板下的泥点溅上的衣裙,忽觉得有些可笑。

    她今日特意选好的衣裙,同沁兰精心设计过的妆容与发髻,因为接二连三的插曲好似都作废,各在其位地混乱成了一团。

    男人们出来得更快些,沉竹刚迈出宫门,一抬眼就看见了背着手在马车旁伫立着的霍间重,他的视线汇聚在一处,没落在刚走出宫门的沉竹身上。

    似是在看着马车的前轮?沉竹边猜测着,边重新挂起了笑容向霍间重的方向一步步走近。

    走近了,她才注意到霍间重身边站着的,正是刚到京城不久的吴大人,他也在等待,不同的是,他的脸上堆满了笑,眼神穿过沉竹,看向了沉竹身后的人。

    沉竹先走到霍间重身边,摇了摇他的胳膊唤他回神,随后侧首看向了带着和她接近的笑容向吴大人走去的吴夫人。

    思绪在她的脑中一闪而过,没了下文。

    “霍大人,在下先行离去了。”吴大人拱手向霍间重说道。

    霍间重看向吴大人,点了点头当作回应。

    看着吴大人的马车离开后,沉竹也拉着霍间重的胳膊登上了马车。

    回府之后,霍间重依旧沉默着,沉竹不再费力顾及他的情绪,先行将发上繁重的银簪一点点拆下,换了衣裳去沐浴。

    出来时,便见霍间重拿着一封信正在读着。

    “何人的信?”沉竹状作无意,整理着自己的湿漉漉的头发向霍间重问道。

    “你的信。”

    霍间重其实没有回答沉竹的问题,但偏偏这样的答案已能让沉竹紧张不已,她的手松开了自己的发,垂在身体两侧。

    “何人写给我的信?”沉竹边问边朝霍间重靠近着,心跳也因这距离的拉近越跳越快。

    可是润夏又新写了信给她?来催促她快些做下决定。

    “屈卢律。”霍间重冷着声音回答道。

    听到霍间重的回答,沉竹瞬间放下心来。

    “夫君怎私自看我的信?”沉竹语气玩味中又带着些许责怪。

    随后将那封信件从霍间重手中拿了过来。

    “你要走对不对。”

    沉竹正专注地看着信并未回应霍间重这没来由的话。

    “你要走对不对。”霍间重说着将沉竹手中的信件抽走,重重地拍到了桌子上。

    “你在说些什么不着边际的话?”沉竹被他的举动惹火,但在对上霍间重的眼睛时,气势弱了下来,因而她的后半句话说的有些底气不足。

    霍间重说的没有不找边际,她的确打算离开,甚至不止是离开。

    “不着边际?”霍间重反问的语气也变的很轻,只是仿佛在尽力压抑着心中快要奔涌而出的情绪,看起来很悲伤,“沉竹,你有事瞒着我对不对。”

    这是沉竹第一次听霍间重这样完整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又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的底气有些不足,索性撇开眼神,选择沉默,霍间重肯定语气的话她字字句句都听到了耳朵里,其中夹杂着的复杂情绪,沉竹不愿敷衍,却又不善应对,只好在沉默背后躲了起来。

    她厌恶这样的自己,她忽地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低下头,用手扶住了桌角,以求能得到喘息。

    她因这喘息看到了放在桌上的一串红石项链,那是屈卢律给她的赔礼,这封信他写得很着急,诚恳地向沉竹再一次表达了歉意,却依旧没写明原因。

    只是屈卢律未曾想到过这封信会被霍间重率先展开。

    “你什么都不同我说,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同那个东羌人畅谈,他远比我更能打动你是与不是?”霍间重这话说得有些委屈,却又像是寒了心,“沉竹,你可知晓我为何要一遍又一遍地问你?因为我从未真正看清楚你,每当我以为我懂你,我理解你,你也同样看重我,信任我时,你总是让我知道我的这些想法是错的,是我太自以为是……”

    “我同屈卢律毫无任何逾矩的瓜葛,你怎会如此想?”沉竹坚定地说道, “你怎能理解我?你怎会懂我?”她的语调不受控制地越拔越高。

    “你可曾体会过生死未定的煎熬?你可曾体会过苦求而不得的绝望?你又可懂我的两难?你不懂,你不会懂,所以你刻意放沁菊离开了监牢,请陛下更改了昭王的刑期,你甚至不曾完全信任过我!”

    高声过后一阵沉默,还是沉竹率先开口:“罢了,是我苛求,同我这种人谈信任,怕是任谁也无法做到,也不该做到。”

    她偏开头,那只原本用作支撑的手也离开的桌面。

    “霍间重,有时我真的想问问你,你自己可清楚,你紧抓我不放,连知晓我是赋凌司细作后仍选择为我遮掩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是因为爱?还是因为你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举案齐眉,相亲相爱的父母景象。”

    沉竹的语气重归平静。

    “因为爱。”霍间重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道,“我承认,先前我也曾犹豫过,但我现下心中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

    “那你呢?沉竹,你又是如何想?除去假意的关心,刻意的接近,你心中可曾有真正的记挂过我?”

    霍间重接着询问道,他的语气越来越轻,似是小心翼翼。

    若你真的记挂我,那为何今日在殿上,你是那样的平静,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剩下的半句,霍间重没有问出口。

    “假意的关心?”沉竹气极反笑,“霍间重,你可知你现下处于何种境地之中?今日殿上之事,看似指婚,实则夺权。你当真要同我计较这些?那我可以告诉你,今日事发之时,我确是诧异,却无半点难过。”

    沉竹说的话,霍间重其实知晓,但他偏偏还是希望沉竹心中有那么一点难过,能够同他站在一处,说上一句不愿意。

    所以他不会因此事同沉竹过不去,所以在宴后去偏殿中同陛下和那些大臣们交谈时,觉察到殿外风起,想到沉竹今日那身华而不实的衣衫,找了借口离开去往前院,将自己的披风送到她手中,可偏偏,沉竹那时在亭中和屈卢律相谈甚欢。

    他平静了下来。

    “今日是我过激了。”霍间重舒了一口气说道,“至于指婚一事,我会择日再去同陛下交涉。”

    “这件事不再会有转圜的余地,你不必再去寻陛下。”沉竹说着走到了门前的烛火边,将一盏烛火吹灭。

    霍间重听后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自认已然足够冷静,却还是在此时厌恶极了沉竹身上的平静。

    为何只他一人陷入烈火之中?焦灼地在原地转圈。

    “你知道些什么?”霍间重还是开口问道,尽力不再将话题牵扯到情爱。

    “我只知道你知道的。”沉竹迟疑了半晌后回答道,她还是没说出赋凌司的事,“兆、覃两国大战在即,这件事必定跟此脱不了关联,不日后会有近千东羌精骑入京,你在军中定然也知晓这消息。”

    “日前确是听到过风声。”霍间重沉声说道。

    “眼下吴大人进京,你认为在此战过后,你的太尉位置可还保得住?”

    “陛下和皇后的确看重他,但,与我又有何干?霍间重反问道,“昭王余党清洗过后,眼下朝中空着的位置很多,为何你会如此想?只是因为今日殿上皇后将接待使臣一事从我手中拿走交给了吴大人去做?”

    是啊,他不知晓,也没有让他可知晓的机会,只她收到了除掉他的任务,在旁人眼中,他还是那个救过陛下,打过胜仗,从龙有功的霍将军。

    “兴许是我多想吧。”

    沉竹看着霍间重的眼睛,终是没把话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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