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微澜
（26）微澜
湖畔水榭中，刘向南青衫绶带，正沉心挥毫，宣纸上写着“致虚极，守静笃”，字迹刚劲挺秀，逸兴横飞，笔端披拂间，尽得魏晋风骨。
“少主。”来人打破他凝神状态，他余光一扫，见是徐晃佑，放下手中紫毫，淡声道：“你终于来了，雪柳茶刚泡好。”示意女婢替下属斟茶。
“少主说这句话，便是已知道属下会在这个时点来找你。”徐晃佑一身白袍，温淡微笑，少主这般料事如神，但凡说“你来了”，便是料到此人一定会来，他早已等候中。
刘向南若有似无地浅笑，别有深意问道：“莫非上京金銮殿上的飓风将你卷过来？”
徐晃佑打笑应道：“岂止飓风卷人，简直飞雪四月天。”
“你这么说，是要告诉我，皇上震怒，朝廷非议之声鼎沸，熙国丞相官职岌岌可危？”刘向南口吻淡淡。
见少主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徐晃佑摇摇头，无奈道：“熙国上京朝廷都快闹翻了，近日奏章不断，弹劾少主，大有火烧燎原的势头，这回最清净的人倒是你，竟有闲情逸致在此挥毫作字！”
刘向南端详着纸上刚写完的字作，墨香沉沉，但觉致远，他风度翩翩一笑，眼角眉梢，俱是温润如玉，从容不迫道：“否极必泰，道之常。善生者，乃所以善死。”
徐晃佑暗叹，世间人大多将他人生死玩弄于股掌间，而少主却连自己的生死都能恣意玩弄于股掌间，难道少主真的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性命安危？他近来才发现少主的处变不惊能力超乎他的想象。
“少主，我已在金銮殿上亲呈你亲笔书信，道明你离朝原因，皇上问了你病情，属下只说你病因未明，暂居别苑休养。”
刘向南闻言不经意一笑，方道：“想必北院大王那波人早已蠢蠢欲动，按捺不住，正伙同八部大人共商如何治罪刘向南了！”他淡淡冷哼一笑，眉眼闪出不屑揣测，一阵嘲弄意味：“估计给我安的罪名不轻！诸如：假意抱恙，违逆圣旨，触犯龙鳞，不臣之心，罪不容诛……”
徐晃佑面色转肃然，点头应道：“少主所言正中，北院大王唯恐不乱。”顿了顿，徐晃佑仍然一副为少主杞人忧天的神色，担忧问道：“少主，你真不怕触犯龙颜，后果不堪设想？”
未想刘向南笑意继续加深，若无其事道：“皇帝龙鳞如若不削，怎能令他对我刮目相看？我便要让他知道刘向南不会对他俯首听命，言听计从！”言及此处，想起霍律嘉绪年纪虽轻，却急迫想要驾驭他这位重臣，不由冷笑。面对波谲诡诈的朝政，他需要做的是保持超强的耐心和沉着过人的胆魄。
“如少主所料，因你许久不在京师，多数人以为你气数已尽，这阵子不乏有人开始想对少主作乱作妖。日久见人心，果是不假，属下这份名单宗卷，请少主过目。”
徐晃佑将这份整理好的“朝廷大臣派系”密谍文书，呈交到刘向南手中。
刘向南拆开翻阅，一连串熟悉的官员名字，皆被朱砂所圈，不由轻嗤，蔑视道：“锦上添花者总是容易，雪中送炭者从来艰难，越是特殊危险时刻，越能看透人心真假。”
徐晃佑情知少主不过在这处别苑使出了一幕“树倒猢狲散”的假戏，用来窥测朝中多少人心浮沉，果真奏效。
“徐晃佑，这几个碍眼的人留下来用处不大，可替换掉，免得日后坏大事。”刘向南冷漠地说着，对于那些无足轻重又处处掣肘他的人，他也不惜回报他们草菅人命。
“吕太师那边怎样了？”刘向南又问。
“属下多番谋筹，太师已举荐李泰倾成为宰相，只是沈淳官位尚未被撤销。新任宰相李泰倾已说服洛帝接纳我朝议和条件。只是吕太师寻找朱存哲下落不佳，有些心焦，害怕自己性命不保，私下到处寻找能为他效命的高人异士！”
“好！”刘向南展颜悦笑，朗声道：“这老匹夫怎可能规规矩矩听我的话，不动任何邪念！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想了想，刘向南又心生一计，迅速道：“既然太师寻人不佳，便让他来替我寻宝！晃佑，你干脆安排那些山夫寻找宝藏下落，切记不要透露宝藏秘密，只需让他们逐个仔细搜索各大山头山洞路径即可。”
徐晃佑会意一笑，少主这招人尽其能，物尽其用，果然发挥到极致。
刘向南吩咐安排完这一切，目光触及别苑内山峦水色，又深邃了几分。
朝廷中的一切人和事，往往尽在他掌握中，而感情这种事，却总是在他出乎意料之外……
二人喝了一阵茶，徐晃佑离去，刘向南又重回书香纸墨里。
此时有声音惊扰到他写字，他搁下笔，便听到梅林深处有兵器铿锵声以及女子娇斥的声音。
那声音于他再熟悉不过。
要知道此处别苑梅园乃是禁地，无他允许，任何人一旦闯入必死，皆因他在梅苑布下奇门遁甲，又有机关暗布，而朱凝风却能来到此处，莫非朱凝风得了陆云贞真传？
更令他诧异的是此梅阵按照奇门遁甲中“阴阳命理”而定，为何朱凝风会触发他阵中命理玄机的机关，这到底巧合还是……
他拇指迅速轻点各手指，心下疑窦丛生，然而很快他便作罢，嘴角微微一牵，闲适地拿起他所作字画，兀自观赏。
不多时，立即有近身护卫前来禀报：“丞相，有一女子擅闯禁地。”
“停手，让她过来。”
他从亭榭深处凝望，便见到朱凝风。
朱凝风并没有留意到前方亭台掩映深处已现出人影。梅林幽深，高低错落，她低着头，自顾朝那条二人宽小径赶路，行色匆匆，冷不丁便撞上了一个人。
“走路小点心！”刘向南下意识搂住朱凝风，微微灼热的目光凝于她脸上，听起来责备的话，却含着几许柔情深意。对于朱凝风突然间“投怀送抱”，他并未有丝毫的腼腆，反倒是动作自然。
确切地说是从疗伤那一个夜晚开始，他和朱凝风便没有“生分”这说法了。
倒是朱凝风极尴尬，刚才差点昏厥的状态，教她分辨不出眼前真假。
确认是刘向南，她双颊一热，有些不知所措，嚷道：“你这梅林是不是布下什么迷魂阵，故意让人走不出去！”，说着退开几步，与他保持距离。
刘向南心知肚明由着她，目光却胶在她身上。
眼前的朱凝风着实令他眼前一亮。经过数日调养，朱凝风伤势已愈，气色红润，淡扫峨眉，雪色肌肤，明眸善睐，娇俏动人，比之从前相处别有一番新姿韵，她整个人就这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走入他关闭许久的冰冷世界里。
可是只一瞬间，刘向南眼中便闪过一丝冷静，他不能再纵容朱凝风肆无忌惮地闯入他的领地，他眼里只容下复国。
朱凝风只觉莫名烦燥，转身欲离开，便听身后刘向南凝肃的声音响起：“送朱姑娘离开这里。”
她闻言脚下一顿，心头又是一阵涩酸，深吸一口，极力想抹掉凌乱思绪，便随女仆行出梅林，直到身影消失在刘向南无声无息的凝眸里。
来到屋中，倚窗眺望，繁花如锦，柳枝拂柔，蜂蝶飞舞，一派春光丽日，她心情却灰暗成一片，似乎连自己的呼吸都感到了一阵隐隐疼痛。
心头充斥着无数刘向南的画面，尽是他的音容笑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多谢你让我做了一个很美的梦，如今，梦已经醒了！”
小树林里，他诀别之话，犹似重现。
原本冰封的心湖，一瞬间被突如其来的石块砸碎，湖面泛起涟漪，灰暗的色泽，宛如创伤裂痕，将她击溃。
“下次再见到你，我杀了你……”
足以击溃她的话，无数次盘旋她梦魇！
他不是要斩断情根吗？他不是不肯让她走近，深怕坏了他的复国大计吗？
她只觉恨透了这人“惺惺作假、反反复复”的德性。
当初雨夜，信誓旦旦答应了她的恳求，第二天便抛下她一个人在山洞，原以为他不告而别，永不相见，谁知回过头来，又请人为她治病，又千里相送，而今又是旧戏重演。眼见她对他咬牙恨透，誓为宿敌，他又来插手她生死，管她吃饭，在乎她“三长两短”。
“刘向南，我不需要你对我虚情假意。”朱凝风思绪起伏，有种说不出的心闷，只好找来她的岫玉短剑，随手敲打几下床铺，颇有些气急败坏地说：“衰人，走了就不要回来”。
眼看光溜溜的岫玉短剑任她捶打，朱凝风忽觉岫玉短剑够道义，果真对她不离不弃，转眼间清秀的眉眼又黯然几分，对着岫玉短剑，自言自语地说：“其实到底有没有人关心我的想法呢？”，想了想，又落寞地说：“关心了又怎样？能改变吗……”
她握紧她的岫玉短剑，又随心挥舞几下，才寂寥地说：“我开玩笑的，有你陪我，我已经很知足了！”说着声音跟着微弱起来，只觉心间触疼，汹涌而来。
她早不是那种未经情事的女子了！刘向南带给她的身心印痕疼痛又深刻。从前为了那些见不得光的欢愉，她甚至服食过避子药丸。
也曾以为他们会一直走下去，白头偕老，伉俪恩爱，哪里会料到她早就是被刘向南设好局蒙骗得团团转……
她正失神间，胸口忽然哧哧发热，垂首一看，原来是挂在脖颈上的玉佩，她掏出一看，却见玉佩上系着一圈红丝绳，绳子外笼罩一层红光，光芒炽热跃动，她不禁好奇，抬手一触碰，竟听到陆云贞的声音传开，仿佛遥远山谷回声，却听得十分清楚，“凝风，你听见我说话吗?”“少夫人……”朱凝风登时吃惊，环顾左右，见屋中无人，忙关紧房门，慌张道：“少夫人，怎么回事？你在哪里？”
“我给红丝绳施了道法，能与你密腹传音，无需担忧说话被人听见。”
朱凝风刹那恍然，当初只知少夫人送红丝绳是保护平安，未想今日便起作用。
“凝风，有个万分紧急的事，要你帮忙。”
“少夫人尽管吩咐，凝风义不容辞。”
“刘向南在修炼上九阵，若被他练成之后，上九阵威力更甚。若能在今晚子夜时分闯入上九阵，惊门进，开门出，一炷香之内退出，便可阻止他炼阵。”
“威力更甚的上九阵……”朱凝风不由惊呼，眸光闪过骇然，她早该知道，春风满面的刘向南，原本便是令人忌惮又深不可测的魔头……
她敛住神，颤声道：“可我如今被他囚禁在别苑中，怎么闯上九阵？”
“你还记得我教你的奇门遁甲口诀吗？”陆云贞问。
“记得，凝风也有温习，可是迄今对这些口诀依然一知半解！”她殊无把握，毕竟奇门遁甲不是寻常班门弄斧的肤浅之道。
“凝风，我对你有信心，我会传授你口诀。”尽管朱凝风将信将疑，陆云贞却对她寄予厚望。
她从前无数次让朱凝风临危受命，这姑娘都能不负所托，如今同样也是相信凝风必然能迎难而上，遂将上九阵中的奇门遁甲玄理，以密腹传音的方式传授她。
朱凝风近日被困梅林，原本对奇门遁甲破阵兴致浓烈，此刻有人传授，倒成全了她心愿。
转眼子夜时分，朱凝风提起岫玉短剑，轻功带路，来到头一天见到刘向南的山头。
她不敢大意，深怕出什么三长两短，心中反复思量，刘向南果然是不会放弃他的老本行上九阵，而她到底有几分把握闯阵呢？
他将她留在府邸中，难道不怕她会反过来将他一棋？还是说他这人一向自负高傲，认定了她就是一个不成气候的草包？
抑或是，他真是信任她了？
想到此处，她便有种负疚感，可转念又是想到她身作朱家人，要报朱家恩，少夫人托付，自然义不容辞，所作所为，无愧于心。
湖畔水榭中，刘向南青衫绶带，正沉心挥毫，宣纸上写着“致虚极，守静笃”，字迹刚劲挺秀，逸兴横飞，笔端披拂间，尽得魏晋风骨。
“少主。”来人打破他凝神状态，他余光一扫，见是徐晃佑，放下手中紫毫，淡声道：“你终于来了，雪柳茶刚泡好。”示意女婢替下属斟茶。
“少主说这句话，便是已知道属下会在这个时点来找你。”徐晃佑一身白袍，温淡微笑，少主这般料事如神，但凡说“你来了”，便是料到此人一定会来，他早已等候中。
刘向南若有似无地浅笑，别有深意问道：“莫非上京金銮殿上的飓风将你卷过来？”
徐晃佑打笑应道：“岂止飓风卷人，简直飞雪四月天。”
“你这么说，是要告诉我，皇上震怒，朝廷非议之声鼎沸，熙国丞相官职岌岌可危？”刘向南口吻淡淡。
见少主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徐晃佑摇摇头，无奈道：“熙国上京朝廷都快闹翻了，近日奏章不断，弹劾少主，大有火烧燎原的势头，这回最清净的人倒是你，竟有闲情逸致在此挥毫作字！”
刘向南端详着纸上刚写完的字作，墨香沉沉，但觉致远，他风度翩翩一笑，眼角眉梢，俱是温润如玉，从容不迫道：“否极必泰，道之常。善生者，乃所以善死。”
徐晃佑暗叹，世间人大多将他人生死玩弄于股掌间，而少主却连自己的生死都能恣意玩弄于股掌间，难道少主真的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性命安危？他近来才发现少主的处变不惊能力超乎他的想象。
“少主，我已在金銮殿上亲呈你亲笔书信，道明你离朝原因，皇上问了你病情，属下只说你病因未明，暂居别苑休养。”
刘向南闻言不经意一笑，方道：“想必北院大王那波人早已蠢蠢欲动，按捺不住，正伙同八部大人共商如何治罪刘向南了！”他淡淡冷哼一笑，眉眼闪出不屑揣测，一阵嘲弄意味：“估计给我安的罪名不轻！诸如：假意抱恙，违逆圣旨，触犯龙鳞，不臣之心，罪不容诛……”
徐晃佑面色转肃然，点头应道：“少主所言正中，北院大王唯恐不乱。”顿了顿，徐晃佑仍然一副为少主杞人忧天的神色，担忧问道：“少主，你真不怕触犯龙颜，后果不堪设想？”
未想刘向南笑意继续加深，若无其事道：“皇帝龙鳞如若不削，怎能令他对我刮目相看？我便要让他知道刘向南不会对他俯首听命，言听计从！”言及此处，想起霍律嘉绪年纪虽轻，却急迫想要驾驭他这位重臣，不由冷笑。面对波谲诡诈的朝政，他需要做的是保持超强的耐心和沉着过人的胆魄。
“如少主所料，因你许久不在京师，多数人以为你气数已尽，这阵子不乏有人开始想对少主作乱作妖。日久见人心，果是不假，属下这份名单宗卷，请少主过目。”
徐晃佑将这份整理好的“朝廷大臣派系”密谍文书，呈交到刘向南手中。
刘向南拆开翻阅，一连串熟悉的官员名字，皆被朱砂所圈，不由轻嗤，蔑视道：“锦上添花者总是容易，雪中送炭者从来艰难，越是特殊危险时刻，越能看透人心真假。”
徐晃佑情知少主不过在这处别苑使出了一幕“树倒猢狲散”的假戏，用来窥测朝中多少人心浮沉，果真奏效。
“徐晃佑，这几个碍眼的人留下来用处不大，可替换掉，免得日后坏大事。”刘向南冷漠地说着，对于那些无足轻重又处处掣肘他的人，他也不惜回报他们草菅人命。
“吕太师那边怎样了？”刘向南又问。
“属下多番谋筹，太师已举荐李泰倾成为宰相，只是沈淳官位尚未被撤销。新任宰相李泰倾已说服洛帝接纳我朝议和条件。只是吕太师寻找朱存哲下落不佳，有些心焦，害怕自己性命不保，私下到处寻找能为他效命的高人异士！”
“好！”刘向南展颜悦笑，朗声道：“这老匹夫怎可能规规矩矩听我的话，不动任何邪念！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想了想，刘向南又心生一计，迅速道：“既然太师寻人不佳，便让他来替我寻宝！晃佑，你干脆安排那些山夫寻找宝藏下落，切记不要透露宝藏秘密，只需让他们逐个仔细搜索各大山头山洞路径即可。”
徐晃佑会意一笑，少主这招人尽其能，物尽其用，果然发挥到极致。
刘向南吩咐安排完这一切，目光触及别苑内山峦水色，又深邃了几分。
朝廷中的一切人和事，往往尽在他掌握中，而感情这种事，却总是在他出乎意料之外……
二人喝了一阵茶，徐晃佑离去，刘向南又重回书香纸墨里。
此时有声音惊扰到他写字，他搁下笔，便听到梅林深处有兵器铿锵声以及女子娇斥的声音。
那声音于他再熟悉不过。
要知道此处别苑梅园乃是禁地，无他允许，任何人一旦闯入必死，皆因他在梅苑布下奇门遁甲，又有机关暗布，而朱凝风却能来到此处，莫非朱凝风得了陆云贞真传？
更令他诧异的是此梅阵按照奇门遁甲中“阴阳命理”而定，为何朱凝风会触发他阵中命理玄机的机关，这到底巧合还是……
他拇指迅速轻点各手指，心下疑窦丛生，然而很快他便作罢，嘴角微微一牵，闲适地拿起他所作字画，兀自观赏。
不多时，立即有近身护卫前来禀报：“丞相，有一女子擅闯禁地。”
“停手，让她过来。”
他从亭榭深处凝望，便见到朱凝风。
朱凝风并没有留意到前方亭台掩映深处已现出人影。梅林幽深，高低错落，她低着头，自顾朝那条二人宽小径赶路，行色匆匆，冷不丁便撞上了一个人。
“走路小点心！”刘向南下意识搂住朱凝风，微微灼热的目光凝于她脸上，听起来责备的话，却含着几许柔情深意。对于朱凝风突然间“投怀送抱”，他并未有丝毫的腼腆，反倒是动作自然。
确切地说是从疗伤那一个夜晚开始，他和朱凝风便没有“生分”这说法了。
倒是朱凝风极尴尬，刚才差点昏厥的状态，教她分辨不出眼前真假。
确认是刘向南，她双颊一热，有些不知所措，嚷道：“你这梅林是不是布下什么迷魂阵，故意让人走不出去！”，说着退开几步，与他保持距离。
刘向南心知肚明由着她，目光却胶在她身上。
眼前的朱凝风着实令他眼前一亮。经过数日调养，朱凝风伤势已愈，气色红润，淡扫峨眉，雪色肌肤，明眸善睐，娇俏动人，比之从前相处别有一番新姿韵，她整个人就这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走入他关闭许久的冰冷世界里。
可是只一瞬间，刘向南眼中便闪过一丝冷静，他不能再纵容朱凝风肆无忌惮地闯入他的领地，他眼里只容下复国。
朱凝风只觉莫名烦燥，转身欲离开，便听身后刘向南凝肃的声音响起：“送朱姑娘离开这里。”
她闻言脚下一顿，心头又是一阵涩酸，深吸一口，极力想抹掉凌乱思绪，便随女仆行出梅林，直到身影消失在刘向南无声无息的凝眸里。
来到屋中，倚窗眺望，繁花如锦，柳枝拂柔，蜂蝶飞舞，一派春光丽日，她心情却灰暗成一片，似乎连自己的呼吸都感到了一阵隐隐疼痛。
心头充斥着无数刘向南的画面，尽是他的音容笑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多谢你让我做了一个很美的梦，如今，梦已经醒了！”
小树林里，他诀别之话，犹似重现。
原本冰封的心湖，一瞬间被突如其来的石块砸碎，湖面泛起涟漪，灰暗的色泽，宛如创伤裂痕，将她击溃。
“下次再见到你，我杀了你……”
足以击溃她的话，无数次盘旋她梦魇！
他不是要斩断情根吗？他不是不肯让她走近，深怕坏了他的复国大计吗？
她只觉恨透了这人“惺惺作假、反反复复”的德性。
当初雨夜，信誓旦旦答应了她的恳求，第二天便抛下她一个人在山洞，原以为他不告而别，永不相见，谁知回过头来，又请人为她治病，又千里相送，而今又是旧戏重演。眼见她对他咬牙恨透，誓为宿敌，他又来插手她生死，管她吃饭，在乎她“三长两短”。
“刘向南，我不需要你对我虚情假意。”朱凝风思绪起伏，有种说不出的心闷，只好找来她的岫玉短剑，随手敲打几下床铺，颇有些气急败坏地说：“衰人，走了就不要回来”。
眼看光溜溜的岫玉短剑任她捶打，朱凝风忽觉岫玉短剑够道义，果真对她不离不弃，转眼间清秀的眉眼又黯然几分，对着岫玉短剑，自言自语地说：“其实到底有没有人关心我的想法呢？”，想了想，又落寞地说：“关心了又怎样？能改变吗……”
她握紧她的岫玉短剑，又随心挥舞几下，才寂寥地说：“我开玩笑的，有你陪我，我已经很知足了！”说着声音跟着微弱起来，只觉心间触疼，汹涌而来。
她早不是那种未经情事的女子了！刘向南带给她的身心印痕疼痛又深刻。从前为了那些见不得光的欢愉，她甚至服食过避子药丸。
也曾以为他们会一直走下去，白头偕老，伉俪恩爱，哪里会料到她早就是被刘向南设好局蒙骗得团团转……
她正失神间，胸口忽然哧哧发热，垂首一看，原来是挂在脖颈上的玉佩，她掏出一看，却见玉佩上系着一圈红丝绳，绳子外笼罩一层红光，光芒炽热跃动，她不禁好奇，抬手一触碰，竟听到陆云贞的声音传开，仿佛遥远山谷回声，却听得十分清楚，“凝风，你听见我说话吗?”“少夫人……”朱凝风登时吃惊，环顾左右，见屋中无人，忙关紧房门，慌张道：“少夫人，怎么回事？你在哪里？”
“我给红丝绳施了道法，能与你密腹传音，无需担忧说话被人听见。”
朱凝风刹那恍然，当初只知少夫人送红丝绳是保护平安，未想今日便起作用。
“凝风，有个万分紧急的事，要你帮忙。”
“少夫人尽管吩咐，凝风义不容辞。”
“刘向南在修炼上九阵，若被他练成之后，上九阵威力更甚。若能在今晚子夜时分闯入上九阵，惊门进，开门出，一炷香之内退出，便可阻止他炼阵。”
“威力更甚的上九阵……”朱凝风不由惊呼，眸光闪过骇然，她早该知道，春风满面的刘向南，原本便是令人忌惮又深不可测的魔头……
她敛住神，颤声道：“可我如今被他囚禁在别苑中，怎么闯上九阵？”
“你还记得我教你的奇门遁甲口诀吗？”陆云贞问。
“记得，凝风也有温习，可是迄今对这些口诀依然一知半解！”她殊无把握，毕竟奇门遁甲不是寻常班门弄斧的肤浅之道。
“凝风，我对你有信心，我会传授你口诀。”尽管朱凝风将信将疑，陆云贞却对她寄予厚望。
她从前无数次让朱凝风临危受命，这姑娘都能不负所托，如今同样也是相信凝风必然能迎难而上，遂将上九阵中的奇门遁甲玄理，以密腹传音的方式传授她。
朱凝风近日被困梅林，原本对奇门遁甲破阵兴致浓烈，此刻有人传授，倒成全了她心愿。
转眼子夜时分，朱凝风提起岫玉短剑，轻功带路，来到头一天见到刘向南的山头。
她不敢大意，深怕出什么三长两短，心中反复思量，刘向南果然是不会放弃他的老本行上九阵，而她到底有几分把握闯阵呢？
他将她留在府邸中，难道不怕她会反过来将他一棋？还是说他这人一向自负高傲，认定了她就是一个不成气候的草包？
抑或是，他真是信任她了？
想到此处，她便有种负疚感，可转念又是想到她身作朱家人，要报朱家恩，少夫人托付，自然义不容辞，所作所为，无愧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