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试探

    深夜,虫声唧唧,清辉满地,朱凝风独坐厢房中。韶华如花,正当喜乐无忧之年,可是她的容色间却隐隐有懊闷意,似是愁思袭人,眉间心上,无计回避。

    忽然,耳边又传来陆云贞缥缈的声音,“凝风……”

    “少夫人……”,朱凝风一怔,打起十足精神。

    “闯阵的事办得不错!”

    “少夫人,这是我该做的事。”对于少夫人的赞赏,朱凝风不知为何,全无半分喜悦之意。

    “凝风,接下来你还要再做一件事。”陆云贞语速放缓,一字一句道:“取得刘向南的信任。”

    朱凝风蓦然抬头,未及思索便反问:“少夫人,你明知道我和刘向南势不两立,却要我去取得他信任?”

    “这也是无奈之举!”陆云贞语气委婉,缓声道:“刘向南上九阵来自于希坤老祖紫微斗数,我师傅曾将一本亲笔撰写的紫微斗数批注给了刘向南,里面就有破阵秘诀,若能取得那本批注,上九阵便有破解之法,也就无须依赖降龙木神物了。”

    “少夫人,你要我取得刘向南信任,想办法得到这本秘籍?”

    “不错!”陆云贞别有深意道:“这件事唯有你能办到。”

    岂料朱凝风一口回拒:“不行!我不可以这么做!”本来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已足够揪心了,还要她行此伎俩,岂不是雪上加霜?

    “凝风!你听我说,兵不厌诈,权宜之计!”陆云贞力争理据。

    “如果他想杀我,那么此计行不通。如果他对我……尚存情义,凝风岂不是恩将仇报?要知道他有太多理由可以杀死我,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朱凝风决然未料到有朝一日,她的尽孝报恩竟是如此棘手。

    这件事丝毫不亚于当初她不想让朱六郎杀窦善昌,为她报父母之仇,然后选择自杀谢罪这种破天荒的事。

    “或者你觉得我是在逼你,利用感情换取信任,用于对付敌人。但是凝风,你想过没有?身作朱家人,顾全大局,临危受命,深入敌方阵营,以卧底身份击败对手,本是合情合理的事。”陆云贞一时气结,凝风不是口口声声说要和刘向南划清界限吗?

    她不遗余力又劝道:“反过来讲,刘向南也曾经安插间谍对付我们朱家,今日我们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你又有何愧疚之心呢?难道你又对他旧情复燃?”

    “少夫人!我……”朱凝风欲言又止,从前她天真烂漫,无牵绊、无仇恨,为了救三爷,她不也是乔装打扮,混入陆岭寨,偷取降龙木吗?如今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的手段罢了,为何犹豫止步了?

    彷徨无助、迷惘挣扎、抗拒无奈,交织在朱凝风复杂惘然的牵绕眸光里。

    “凝风,你又被刘向南迷惑了?存哲都被他抓去炼阵了,还有朱家那些死去的人,这些你难道忘记了?”

    朱凝风又像被触动,喃喃道:“我没有忘记!”心中愁肠婉转,矛盾不已。

    既然没有忘记仇恨,那么她又犹豫什么?

    她分不清心中感情和仇恨的天平孰轻孰重,只好坦言相告:“少夫人,凝风很为难!”

    “凝风,刘向南是个什么人,难道你是第一天才清楚他?他不杀你,只是为了利用你,将你当作人质,用来对付朱家,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被他蒙骗。”

    朱凝风只觉耳边嗡嗡响个不停,一会是利用,一会是欺骗。

    她并非言听计从、毫无主见之人,但觉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陆云贞,索性固执回应:“凝风宁愿以死报恩,都不想做这种事!”

    哎……陆云贞一声叹息。

    朱凝风霎时如遭雷击,瞬间又想起自己年少时不过一流露街边的孤儿,若没有朱家收留,也许她孤苦无依了,早就饿死,何尝有今日呢!

    月白,夜冷,她彻夜辗转未眠。

    窗外竹影参差,绿意盎然,朱凝风推窗而望,忽觉一阵头晕目眩。

    自从昨日闯了一趟刘向南上九阵,她回来后便一直心神不宁。

    疼痛愈加剧烈,她只好双手抱头,想折回床榻,摇晃间,又想起昨日陆云贞对她说的话,忽然间仿佛下定了决心,神不知鬼不觉便朝房内一赌墙撞上去,顺道将桌面上茶碗扫落在地。

    女仆闻声进来,分明看到朱凝风竟以头撞墙,不由惊恐地张大嘴。

    一下、二下,那姑娘额头几缕鲜血直流,触目惊心。

    女仆们不由分说地往前想止住她,随知这姑娘仿佛中了邪魔似的,抱住头,整个身子颤巍巍地蜷缩起来。

    门口处,刘向南正好走入,凑巧目睹这一幕。

    朱凝风的反常着实令他始料未及,女仆慌乱跪地,向主人禀明来龙去脉。

    他向凝风走近,待要看她如何个反常,怎料一柄寒光闪耀的匕首忽然自朱凝风手身上撤出。

    利刃横劈而来,刀刀对准他。

    刘向南心下一凛,好在他反应极快,迅速躲过利刃,三下两下,反手紧握住朱凝风的手臂,力道一加深,朱凝风明显吃痛的手腕一松开,利刃滑落于地。

    “你在装疯卖傻?”刘向南失声地问,犀利目光扫射朱凝风。

    莫非她是中了迷心大法?

    趁他沉思间,朱凝风手臂使劲一甩,正要挣脱开他的手,刘向南下意识地稍一松手,朱凝风便顺势后仰,身子踉跄晃倒。

    刘向南恐她摔倒,正欲扶住她,却见朱凝风双膝一弯,娇小身躯跪在了地上,痛苦抱头,喃喃自语:“救我……救我……”。

    眼见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无助模样,刘向南抢步来到她身旁,点了她穴位,朱凝风顷刻动弹不得。

    “帮她额际止血。”他交代女仆。

    女仆们将朱凝风搀扶在了床榻上,找了一块湿毛巾,帮朱凝风清理额头血渍,因有主人在旁,女仆们显得十分慎微细致。

    被点了穴的朱凝风不再反抗了,任由女仆为她敷药。她就这么一语不发,任人摆布,和方才歇斯底里判若两人。

    刘向南着实料不到朱凝风竟有今日失常的模样。他猜测着,莫非是那日朱凝风闯他梅苑禁地,中了他的机关?

    思前想后,自从朱凝风进入梅苑,到闯入他上九阵相安无事,到今日反常之态,这当中似乎都离不开她那冥冥之中注定的命格。

    他收回神思,端详朱凝风,沉声问:“你……疼不疼?”

    “我很想杀你!”朱凝风冷不丁回答,侧首迎向他的目光带着几分决绝。

    他冷笑不语,眉眼里迅疾划过一丝复杂。

    朱凝风有这样的反应太正常,但凡中了他迷心大法的人,虽说一时忘记从前记忆,然而但凡日常所言所语,必是肺腑之言。

    所以,她最想干的一件事,无非是亲手杀了他!

    刘向南清楚得很。

    他从来也不介意她举刀相向。

    朱凝风忽然失常,令刘向南始料未及,见她额头出血,疼痛又巅乱,他顺手点住朱凝风身上的昏睡穴,令她入寐。

    厢房里,瑞脑香气轻燃,余香沁人心脾。

    刘向南将她置入床榻中,罗帐帘幕内,一张清秀动人的容颜映入他眼底。眉目绰约,藏不住的清秀女子灵韵,睡梦中流溢纯美柔情。

    刘向南原本惯常的禁欲清冷气质浮出一丝迷惘。

    他垂下目光,落在朱凝风脸上,端详她五官,下意识抬起手,手背轻柔抚触过她光洁额头,再到她眼角眉梢,鲜红唇畔,手掌忽然停顿了,落在她纤柔细软腰肢间。

    又是什么在触疼他了……

    曾经,这幅柔美女子曲线被他极尽疼惜,宠溺又呵护……那时的他,抛去敌对的立场,更无从想过要算计她。

    如今,念想都早被雨打风吹去了。

    忽然一声含糊呓语惊扰到刘向南。

    “魏荣……”

    静谧厢房里,朱凝风闭目沉睡,蓦地心悸,梦话清晰落入刘向南耳中:“魏荣……你不能死……魏荣!”

    她低低呼唤魏荣的名字,于他听来刺耳万分,骤然想起他们血海深仇,两相对峙,当下脸色阴沉,不耐烦起身便要离去。

    她对一个朱家人尚且如此牵挂,为何当日上九阵一战就能对他痛下杀手?在她心中,他永远及不上朱家,甚至不如那臭小子一条无足轻重的人命。

    念及此,过往一切就变成一堆刺心的东西,连想都不能想,一碰,就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正欲动身,一抹鲜怒红色自他眼前一闪。

    他凝神一看,原来是他赠与她的玉佩自她衣兜处滑落开来,玉佩如初,只是其上系着一段碍眼的红丝绳。

    刘向南下意识拿起玉佩上面的红丝绳端看。

    这红丝绳太过熟悉了,正是与从前陆云贞所佩戴之物一模一样!

    怎的朱凝风也会随身携带红丝绳?

    刘向南不动声色地揣测。

    他一向警惕心颇重,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朱凝风会无端端佩戴红丝绳。

    他立即想到他师傅希坤老祖那门命格绝学:对红丝绳施以法术,进而扭转一个人的命数。莫非陆云贞利用红丝绳有所图谋?

    昔日他与陆云贞因红丝绳所引发的种种不快,令他面色阴晴不定。

    为何朱凝风也会佩戴红丝绳?

    这当中意味着什么?

    而朱凝风失忆,究竟真是迷心大法所引起,抑或她装疯卖傻,刻意而为?

    丞相府大厅里原本肃静,女婢远远见到丞相快步而来,连忙敛眉低首行礼。

    身着靛蓝契真冠帽衮服的丞相怒不可遏地走进,惊得女婢们噤若寒蝉。

    “统统给我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进来!”刘向南面色阴霾重重,眉宇间闪出一抹戾气。

    女婢们急急退下,刘向南走入大厅,背身向内,止不住胸中怒意涌现,怎知迎面撞见已在大厅等候多时的公输严。

    “丞相一向处变不惊,临危不惧,今日何人竟惹得你大动肝火?”公输严难得见到刘向南一副心火动怒的模样。

    刘向南斜睨了一眼公输严,见他全然不知内情,只是看到自己喜怒形于色,他遂收起那份隐藏的心事,对公输严道:“近来受朝中繁冗事务干扰,难免心绪不佳。”说罢拂袖走上前,落座于正位,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清茶。

    “此次过来和你禀报魏荣一事。”公输严道。

    “哦?”刘向南轻挑眉,放下茶碗,饶有兴趣的目光看向公输严,敛声问:“此人近来有何行动?”

    “魏荣近日离开墨家机关城,去见一老妪。”

    “老妪是何人?”刘向南紧追问。

    “严某尚未查明此人身份。严某派出的人回来和我说,墨家机关城一直都住着一位老妪,魏荣称呼老妪为师姐,这老妪武功竟在魏荣之上。”

    “魏荣竟然会有师姐?我为何不曾听说过蒋鸿望竟然收了女徒弟?”刘向南颇有些不解,只觉魏荣身世背景十分神秘,可以说疑点重重。

    “这老妪暂时查不到她背景,但显然魏荣听命于她!”公输严抱拳道。

    怎料刘向南却春风拂面一笑,慢条斯理道:“这老妇人难道会是魏荣护身符?看样子此事还只是冰山一角。也罢,这二人皆是送上门的诱饵,我又会岂会不笑纳,何况这还是极好的鱼饵!”他目光深邃,笃定道:“须知姜太公钓鱼,钓的非鱼,而是人!”

    公输严微笑道:“丞相对人对事,素来运筹帷幄。”言罢正色道:“不过,严某得知墨家内部纷纷传言丞相以洛朝四王爷周元化龙身压阵,命不久矣,墨家有一法宝可摧毁上九阵的阵心!”

    “一派胡言!我刘向南注定是帝王命格,何惧九死一生?”刘向南眼中煞气陡盛,墨家一群无知愚昧者,大放厥词,自欺欺人。他乃学道之人,相信命数,更信“命数中有变数,事在人为”,他无数次化干戈为玉帛,极信他所奉行的“事在人为”。

    “丞相念在魏荣昔日墨家师傅效力北梁,已饶他一命,算得上仁至义尽。严某以为及早拔掉魏荣这颗毒瘤,以免夜长梦多、后患无穷!”

    刘向南沉吟片刻,眼底闪出一抹冷傲,随意把玩衣饰上所佩戴的契真华贵象牙链,笑意深深道:“区区一个墨荣,要杀他易如反掌,既然此人不识好歹,也罢,我且看他如何奈何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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