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问棋
（29）问棋
朱凝风屏气凝神，再次踏入那片梅林，所到之处，两侧梅树倏然分开，让出一条小路，抬眼望去，前路通向亮处，路两侧却是白雾弥漫，不可辩物。
她这一次走得异常小心，生怕又出什么意外。
这次倒是顺利，走过之处，碧竹点缀，梅树环绕，虽有曲径通幽，终是柳暗花明。
一炷香之后，前方豁然开朗，令她惊喜万分。然而初时欣喜很快便被她转眼间的冷静思索打消了。
刘向南的奇门遁甲岂会那般容易破解！
初来府邸，她曾经试过闯梅林门遁甲阵，当时深陷其中，头晕目眩，窒息感犹在眼前，为何今日易如反掌？
此刻她身置梅林和湖边交界处，前面是镜湖，碧涛荡漾，白玉阑干修筑的栈道，弯弯曲曲，镶嵌于湖面上，连接着湖心处是亭台楼阁，当中一间水榭，临风开轩，悬挂牌匾“坐忘斋”。
她信步走过白玉栈道，快要逼近水榭，便有护卫出现，拦住她去路：“姑娘，湖心水榭是少主居处，未得应允不可进入。”
“替我通报，我想见他。”
那兵卫认得出这姑娘上次也在梅林中出现过，当下并未阻拦，便替她去通报，不多时折回来，领她去水榭。
她尾随两名护卫前行，留心周遭一切，心中记挂着陆云贞交代的话：如果能找到那本希坤老祖的紫微斗数秘籍，便可寻到破解上九阵的口诀……
如此沉思中，不知不觉已来到水榭厅堂内。
明净轩窗边，刘向南一身素雅白衣，正悠然独自对弈，黑白棋子，皆在他手中摆弄，见到朱凝风到来，他放下棋子，一语不发凝望她。
“刚才你又在尝试破解我梅林中的奇门遁甲！”刘向南不动声色说道。
朱凝风怔住，随即道：“你果然料事如神”，透过轩窗，遥望对面梅林，朱凝风打算消除此前和他剑拔弩张的对峙，便刻意露出一个久违的笑意，淡声道：“为什么刚才我就可以轻松走出梅林？”
“你说呢？”
朱凝风稍一寻思，便道：“是你故意让我来找你。”
“我故意？”刘向南一愣，显然对她的话感到出乎意料，原本以为她会清楚她的所作所为在他眼皮之下，怎料她竟大言不惭，将他说成别有用心之人，他微微一顿，遂正色道：“奇门遁甲上千种变化，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少能耐。你刚才所经之路，是最简单的阵法！”
“哦，原来你一直在暗中看我出丑。”
朱凝风忍不住嘀咕，故意颇不解气地说：“你想将我扣留此处，我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你手心。”
见朱凝风言语流畅，刘向南嘴角轻牵，面色沉静问道：“迷心大法起作用了？准备要对我报仇吗？”
“我不觉得你是我仇人。”朱凝风刹那被他一激，即刻冷静回答，然而心中却是泄漏出几分忐忑不安。
该用何种方式击中刘向南心扉呢？朱凝风手心竟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相较于从前在陆岭寨和少夫人斗智斗勇，这一次十分考验她的心性。
她以自己那点小聪明确信她的伪装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她矢口咬定她是中了迷心大法，那么便有机会按照她所设想的方式走下去。
朱凝风暗自观察水榭内布局，发现刘向南桌面上摆放着棋盘，黑白棋子，纵横交错，棋路缜密，不由想到一入门见到他独自对弈。
“原来你喜欢一个人下棋！”朱凝风看着棋盘，漫不经心地说，又恍然一笑道：“我知道了，是你棋艺太高，所以没有对手，不过换成我，宁愿水准差些，都要二人下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刘向南冷冷瞥向她，似笑非笑道：“你这么说无非就想让我对你放松警惕，相信你的确是中了迷心大法。”笑意中不减嘲讽。
“你冤枉我！”
“你到底想打听什么消息？”刘向南紧盯朱凝风。
“你为何总要将人想得另有目的？”
刘向南平静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总是喜欢把人想成另有目的？你很了解我吗？”
“难道我说错？”朱凝风顺口一个反问。
她从小是靖明府的丫鬟，习惯了对人察言观色，久而久之，也练就了伶牙俐齿，应变自如的心性，而今面对刘向南，也使出了她从前在他面前不曾出现的一面——逢场做戏，八面玲珑。
望着朱凝风脸不红心不跳的神色，刘向南算是见识了朱凝风唬人的功夫，他轻勾嘴角，似是警告：“我不喜欢有人对我假话。”
一句话却击中朱凝风心湖，令她顿时心生不安。
刘向南不是大洛皇帝，昏庸皇帝的弱点在于贪恋美色，甘愿被她巧舌如簧捉弄又唬弄，可刘向南显然不吃这一套，那么他的弱点呢……她已骑虎难下，唯有将计就计地演下去。
她飞快思索，开口道：“我只记得你叫刘向南，你救过我一命，为了报答你，要我做牛做马，我都愿意。”话一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诧异，为了让他相信，她极力挤出诚恳笑意。
报答他……刘向南心中默念，只觉此话听来甚是别扭。
这种装模作样的把戏，他何曾识破不了？要反转制胜，更是易事，可他却无半分兴致和她较量到底。
那日，他收走了她的玉佩，却将她的命格绳原封不动还给了她，这意味着什么，如果她没有失忆，她应该清楚他用意。
眼见她不知不觉已成为被人暗中操纵的傀儡，他不由替她惋惜。
可试问如果没有命格绳作弄，她就会放弃对朱家报恩，不做这间谍？
恐怕不会。
刘向南甚是了解朱凝风。
见到她煞费苦心地伪装，他便知道朱凝风甘心为朱家效劳，就和他复国的决心是如出一辙。
某些时候，他们是完全相同的人。
收回神思，刘向南的语气流露出恨铁不成钢，似有叹息：“为了一个朱家人，你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摇摇头，遂又十分不屑，沉声道：“如果你不是生在朱家，不是来报仇，我或许承你美意，可惜……”话锋一转，声音变寒，让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讥讽笑意隐露，说道：“你作为朱家派出来的细作，我会让你好过吗？”
朱凝风被他一说只觉心中有座高巨山石在崩塌。无论从前在皇宫中面对昏庸又色眯眯的皇帝，抑或在陆岭寨里与陆云贞那般强悍的女子周旋，都不及这一次令她难捱，这样的抉择，无疑令人痛苦又矛盾。
“如果你认为我是细作，我甘愿上刀山下火海，任你处置。”朱凝风的脸上写着飞蛾扑火，无怨无悔。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灿然笑意，故作轻松说：“不过你不要吓我了，我知道以你的本领，要杀了我，我早就不会在这里和你啰唆了。”
她说罢轻松一笑，温声道：“对了，有件事想问你，接下来如若我想自由进出梅林，是不是每次都要破解你那奇门遁甲？”
刘向南心照不宣，朱凝风想借机探问奇门遁甲破解之法，看来装疯卖傻不失为明智之举，使得她的行为和要求变得合理自然。
他忽然生出一种想和她将计就计演戏的想法，稍作沉吟，便道：“奇门遁甲阵集十二地煞、五方阵、八卦门、六丁六甲、十天干、十二地支于一体，千变万化，若要破解，先要精通术数。”
“你说的是八门九星八神，一共数百种组合，复杂难懂！”朱凝风心中一叹，这门道家玄理颇深，猴年马月才能了如指掌？
“看得出你很想弄清楚奇门遁甲，只可惜，凭一点天赋如何足够？若没有人指点，犹如盲人摸河过路，不得要领。”
“你肯教我吗？”朱凝风顺势问。
刘向南并未立即答应她，而是折回棋盘边，从棋盒上取过数颗黑白子，对应放在棋盘上，又调整了黑白子棋路，不多时，棋盘上便呈现出一个清晰有序的画面。
只见刘向南手指棋盘，问朱凝风：“这是什么局？”
朱凝风低头一看，不由吃惊，仅仅利用黑白两种棋子，刘向南便能在棋盘上构筑着奇门遁甲之局，而这一局，恰恰是她日前无数在屋门口用树枝划来划去不断揣摩练习的口诀。
她一下便被棋盘上的布局所吸引，一番留心观察，便道：“棋盘中的布局是最常见的奇门遁甲布局——六丁六甲。”
刘向南微微一笑，道：“不错，你并非门外汉，如果你想知道更多，便随我来。”
朱凝风尾随他来到别苑那座山下，原来山下有隐蔽洞口，洞内修葺严整，一条甬道通向暗处，他们走进去，来到一间洞壁凿成的石房门前，早有侍卫在门口等候他们。
侍卫替他们打开石门，朱凝风抬头一看，洞壁上方有光线透入，尚算明亮。屋内布置干净，日常起居设施一应俱全，洞壁处修筑有一扇镂空小铁窗，最令她疑惑的是凹凸不平的洞壁上刻满密密麻麻的符号。
朱凝风刚步入石屋，忽然，石门怦然一声响，牢牢闭合，她顿时惊慌，回头一望，刘向南已立在洞壁那扇镂空小铁窗外面，和她四目相望。
朱凝风吃惊问：“刘向南，你想干什么？”
“哼！你真是太天真，又是这么容易相信人！”刘向南嘴角泛着一抹得意笑意，目光朗逸，戏谑笑意加深：“你觉得我会让你一直自由来去吗？”
“把我关在这里算什么？真是卑鄙无耻！”
她霎时气结，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小看刘向南了，他怎么能相安无事纵容她做间谍呢？
眼见厢房囚不住她，便改为用石屋囚禁，果真是不择手段、精于算计的魔头。
“你不是中了迷心大法吗？我让你在这里默坐静思，直到你恢复记忆为止。”刘向南悠然道。
“放我出去！我不是告诉你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你干吗还不相信我？……我不要在这里……”朱凝风陡然激动。
刘向南却不为所动，似笑非笑道：“既然你要自欺欺人，我当然奉陪到底。”
朱凝风只道原先的计划已落空，一时无比失望，恹恹道：“你尽管关吧，把我关死在这里！”
刘向南一怔，敏锐如他，早已看出她脸上的落寞无助，缓缓敛容，一本正经道：“这所石屋墙壁上凿刻有奇门遁甲一共一百零八种口诀，你不是要知道奇门遁甲吗？自己看墙壁琢磨。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朱凝风这才留意墙壁上凿刻字符，由于石壁磨损，经年累月，字迹模糊，乍一看都是些零散符号，仔细辨认，原来是疏密有致，分布齐整的奇门遁甲口诀，她刹那恍悟过来，刘向南并未骗她，而是答应了教她奇门遁甲这一请求，一时心中微颤。
此时又听刘向南道：“每日有人送饭给你吃，此处修习，务必心无旁骛，潜心参悟，你好自为之。”
他又交代门口护卫：“看紧她，没什么事，不要让她出去。”
朱凝风听着他的话，板起秀脸，不再搭理他。
刘向南离开石门，回到水榭。
“坐忘斋”坐落湖心中央，轩窗外，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柳枝轻拂，荷莲轻荡，天光云影水间，颇有一番远离尘嚣的禅机静意，刘向南平素喜欢在此处打坐对弈。
棋盘上的黑白残局，纹丝不动，棋路犹在。
他像往常一样端坐案几边，凝望青冷玉棋盘，从棋盒中取过一子，敲落在棋盘合适位置。
终究是习惯了独自对弈的人。
许多人和事，犹如棋局，刘向南可以精于谋划，未雨绸缪，做到百无一失，皆在掌控之内，然而独独一些事，他难以做到。
朱凝风似真似假的话，不时回荡在心头。
“……你棋艺太高，所以没有对手……换作我，都要二人下棋。”
所以他活该寂寞，曲高和寡，注定孤独，将内心世界紧紧关闭，手中只有权力和复国。
“我不记得从前的仇恨了，如果可以，我愿意重新开始。”
一句难辨真假的话，已神不知鬼不觉在侵蚀他……。
他们真的可以重新开始吗？如果是一招险棋，他兴许还有办法……
一个不遗余力的声音始终消灭不了，不可以……他不可以！他们像岑商二星，永不相交。
朱凝风屏气凝神，再次踏入那片梅林，所到之处，两侧梅树倏然分开，让出一条小路，抬眼望去，前路通向亮处，路两侧却是白雾弥漫，不可辩物。
她这一次走得异常小心，生怕又出什么意外。
这次倒是顺利，走过之处，碧竹点缀，梅树环绕，虽有曲径通幽，终是柳暗花明。
一炷香之后，前方豁然开朗，令她惊喜万分。然而初时欣喜很快便被她转眼间的冷静思索打消了。
刘向南的奇门遁甲岂会那般容易破解！
初来府邸，她曾经试过闯梅林门遁甲阵，当时深陷其中，头晕目眩，窒息感犹在眼前，为何今日易如反掌？
此刻她身置梅林和湖边交界处，前面是镜湖，碧涛荡漾，白玉阑干修筑的栈道，弯弯曲曲，镶嵌于湖面上，连接着湖心处是亭台楼阁，当中一间水榭，临风开轩，悬挂牌匾“坐忘斋”。
她信步走过白玉栈道，快要逼近水榭，便有护卫出现，拦住她去路：“姑娘，湖心水榭是少主居处，未得应允不可进入。”
“替我通报，我想见他。”
那兵卫认得出这姑娘上次也在梅林中出现过，当下并未阻拦，便替她去通报，不多时折回来，领她去水榭。
她尾随两名护卫前行，留心周遭一切，心中记挂着陆云贞交代的话：如果能找到那本希坤老祖的紫微斗数秘籍，便可寻到破解上九阵的口诀……
如此沉思中，不知不觉已来到水榭厅堂内。
明净轩窗边，刘向南一身素雅白衣，正悠然独自对弈，黑白棋子，皆在他手中摆弄，见到朱凝风到来，他放下棋子，一语不发凝望她。
“刚才你又在尝试破解我梅林中的奇门遁甲！”刘向南不动声色说道。
朱凝风怔住，随即道：“你果然料事如神”，透过轩窗，遥望对面梅林，朱凝风打算消除此前和他剑拔弩张的对峙，便刻意露出一个久违的笑意，淡声道：“为什么刚才我就可以轻松走出梅林？”
“你说呢？”
朱凝风稍一寻思，便道：“是你故意让我来找你。”
“我故意？”刘向南一愣，显然对她的话感到出乎意料，原本以为她会清楚她的所作所为在他眼皮之下，怎料她竟大言不惭，将他说成别有用心之人，他微微一顿，遂正色道：“奇门遁甲上千种变化，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少能耐。你刚才所经之路，是最简单的阵法！”
“哦，原来你一直在暗中看我出丑。”
朱凝风忍不住嘀咕，故意颇不解气地说：“你想将我扣留此处，我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你手心。”
见朱凝风言语流畅，刘向南嘴角轻牵，面色沉静问道：“迷心大法起作用了？准备要对我报仇吗？”
“我不觉得你是我仇人。”朱凝风刹那被他一激，即刻冷静回答，然而心中却是泄漏出几分忐忑不安。
该用何种方式击中刘向南心扉呢？朱凝风手心竟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相较于从前在陆岭寨和少夫人斗智斗勇，这一次十分考验她的心性。
她以自己那点小聪明确信她的伪装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她矢口咬定她是中了迷心大法，那么便有机会按照她所设想的方式走下去。
朱凝风暗自观察水榭内布局，发现刘向南桌面上摆放着棋盘，黑白棋子，纵横交错，棋路缜密，不由想到一入门见到他独自对弈。
“原来你喜欢一个人下棋！”朱凝风看着棋盘，漫不经心地说，又恍然一笑道：“我知道了，是你棋艺太高，所以没有对手，不过换成我，宁愿水准差些，都要二人下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刘向南冷冷瞥向她，似笑非笑道：“你这么说无非就想让我对你放松警惕，相信你的确是中了迷心大法。”笑意中不减嘲讽。
“你冤枉我！”
“你到底想打听什么消息？”刘向南紧盯朱凝风。
“你为何总要将人想得另有目的？”
刘向南平静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总是喜欢把人想成另有目的？你很了解我吗？”
“难道我说错？”朱凝风顺口一个反问。
她从小是靖明府的丫鬟，习惯了对人察言观色，久而久之，也练就了伶牙俐齿，应变自如的心性，而今面对刘向南，也使出了她从前在他面前不曾出现的一面——逢场做戏，八面玲珑。
望着朱凝风脸不红心不跳的神色，刘向南算是见识了朱凝风唬人的功夫，他轻勾嘴角，似是警告：“我不喜欢有人对我假话。”
一句话却击中朱凝风心湖，令她顿时心生不安。
刘向南不是大洛皇帝，昏庸皇帝的弱点在于贪恋美色，甘愿被她巧舌如簧捉弄又唬弄，可刘向南显然不吃这一套，那么他的弱点呢……她已骑虎难下，唯有将计就计地演下去。
她飞快思索，开口道：“我只记得你叫刘向南，你救过我一命，为了报答你，要我做牛做马，我都愿意。”话一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诧异，为了让他相信，她极力挤出诚恳笑意。
报答他……刘向南心中默念，只觉此话听来甚是别扭。
这种装模作样的把戏，他何曾识破不了？要反转制胜，更是易事，可他却无半分兴致和她较量到底。
那日，他收走了她的玉佩，却将她的命格绳原封不动还给了她，这意味着什么，如果她没有失忆，她应该清楚他用意。
眼见她不知不觉已成为被人暗中操纵的傀儡，他不由替她惋惜。
可试问如果没有命格绳作弄，她就会放弃对朱家报恩，不做这间谍？
恐怕不会。
刘向南甚是了解朱凝风。
见到她煞费苦心地伪装，他便知道朱凝风甘心为朱家效劳，就和他复国的决心是如出一辙。
某些时候，他们是完全相同的人。
收回神思，刘向南的语气流露出恨铁不成钢，似有叹息：“为了一个朱家人，你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摇摇头，遂又十分不屑，沉声道：“如果你不是生在朱家，不是来报仇，我或许承你美意，可惜……”话锋一转，声音变寒，让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讥讽笑意隐露，说道：“你作为朱家派出来的细作，我会让你好过吗？”
朱凝风被他一说只觉心中有座高巨山石在崩塌。无论从前在皇宫中面对昏庸又色眯眯的皇帝，抑或在陆岭寨里与陆云贞那般强悍的女子周旋，都不及这一次令她难捱，这样的抉择，无疑令人痛苦又矛盾。
“如果你认为我是细作，我甘愿上刀山下火海，任你处置。”朱凝风的脸上写着飞蛾扑火，无怨无悔。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灿然笑意，故作轻松说：“不过你不要吓我了，我知道以你的本领，要杀了我，我早就不会在这里和你啰唆了。”
她说罢轻松一笑，温声道：“对了，有件事想问你，接下来如若我想自由进出梅林，是不是每次都要破解你那奇门遁甲？”
刘向南心照不宣，朱凝风想借机探问奇门遁甲破解之法，看来装疯卖傻不失为明智之举，使得她的行为和要求变得合理自然。
他忽然生出一种想和她将计就计演戏的想法，稍作沉吟，便道：“奇门遁甲阵集十二地煞、五方阵、八卦门、六丁六甲、十天干、十二地支于一体，千变万化，若要破解，先要精通术数。”
“你说的是八门九星八神，一共数百种组合，复杂难懂！”朱凝风心中一叹，这门道家玄理颇深，猴年马月才能了如指掌？
“看得出你很想弄清楚奇门遁甲，只可惜，凭一点天赋如何足够？若没有人指点，犹如盲人摸河过路，不得要领。”
“你肯教我吗？”朱凝风顺势问。
刘向南并未立即答应她，而是折回棋盘边，从棋盒上取过数颗黑白子，对应放在棋盘上，又调整了黑白子棋路，不多时，棋盘上便呈现出一个清晰有序的画面。
只见刘向南手指棋盘，问朱凝风：“这是什么局？”
朱凝风低头一看，不由吃惊，仅仅利用黑白两种棋子，刘向南便能在棋盘上构筑着奇门遁甲之局，而这一局，恰恰是她日前无数在屋门口用树枝划来划去不断揣摩练习的口诀。
她一下便被棋盘上的布局所吸引，一番留心观察，便道：“棋盘中的布局是最常见的奇门遁甲布局——六丁六甲。”
刘向南微微一笑，道：“不错，你并非门外汉，如果你想知道更多，便随我来。”
朱凝风尾随他来到别苑那座山下，原来山下有隐蔽洞口，洞内修葺严整，一条甬道通向暗处，他们走进去，来到一间洞壁凿成的石房门前，早有侍卫在门口等候他们。
侍卫替他们打开石门，朱凝风抬头一看，洞壁上方有光线透入，尚算明亮。屋内布置干净，日常起居设施一应俱全，洞壁处修筑有一扇镂空小铁窗，最令她疑惑的是凹凸不平的洞壁上刻满密密麻麻的符号。
朱凝风刚步入石屋，忽然，石门怦然一声响，牢牢闭合，她顿时惊慌，回头一望，刘向南已立在洞壁那扇镂空小铁窗外面，和她四目相望。
朱凝风吃惊问：“刘向南，你想干什么？”
“哼！你真是太天真，又是这么容易相信人！”刘向南嘴角泛着一抹得意笑意，目光朗逸，戏谑笑意加深：“你觉得我会让你一直自由来去吗？”
“把我关在这里算什么？真是卑鄙无耻！”
她霎时气结，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小看刘向南了，他怎么能相安无事纵容她做间谍呢？
眼见厢房囚不住她，便改为用石屋囚禁，果真是不择手段、精于算计的魔头。
“你不是中了迷心大法吗？我让你在这里默坐静思，直到你恢复记忆为止。”刘向南悠然道。
“放我出去！我不是告诉你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你干吗还不相信我？……我不要在这里……”朱凝风陡然激动。
刘向南却不为所动，似笑非笑道：“既然你要自欺欺人，我当然奉陪到底。”
朱凝风只道原先的计划已落空，一时无比失望，恹恹道：“你尽管关吧，把我关死在这里！”
刘向南一怔，敏锐如他，早已看出她脸上的落寞无助，缓缓敛容，一本正经道：“这所石屋墙壁上凿刻有奇门遁甲一共一百零八种口诀，你不是要知道奇门遁甲吗？自己看墙壁琢磨。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朱凝风这才留意墙壁上凿刻字符，由于石壁磨损，经年累月，字迹模糊，乍一看都是些零散符号，仔细辨认，原来是疏密有致，分布齐整的奇门遁甲口诀，她刹那恍悟过来，刘向南并未骗她，而是答应了教她奇门遁甲这一请求，一时心中微颤。
此时又听刘向南道：“每日有人送饭给你吃，此处修习，务必心无旁骛，潜心参悟，你好自为之。”
他又交代门口护卫：“看紧她，没什么事，不要让她出去。”
朱凝风听着他的话，板起秀脸，不再搭理他。
刘向南离开石门，回到水榭。
“坐忘斋”坐落湖心中央，轩窗外，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柳枝轻拂，荷莲轻荡，天光云影水间，颇有一番远离尘嚣的禅机静意，刘向南平素喜欢在此处打坐对弈。
棋盘上的黑白残局，纹丝不动，棋路犹在。
他像往常一样端坐案几边，凝望青冷玉棋盘，从棋盒中取过一子，敲落在棋盘合适位置。
终究是习惯了独自对弈的人。
许多人和事，犹如棋局，刘向南可以精于谋划，未雨绸缪，做到百无一失，皆在掌控之内，然而独独一些事，他难以做到。
朱凝风似真似假的话，不时回荡在心头。
“……你棋艺太高，所以没有对手……换作我，都要二人下棋。”
所以他活该寂寞，曲高和寡，注定孤独，将内心世界紧紧关闭，手中只有权力和复国。
“我不记得从前的仇恨了，如果可以，我愿意重新开始。”
一句难辨真假的话，已神不知鬼不觉在侵蚀他……。
他们真的可以重新开始吗？如果是一招险棋，他兴许还有办法……
一个不遗余力的声音始终消灭不了，不可以……他不可以！他们像岑商二星，永不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