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伤疑
（37）伤疑
晴云轻漾，烟柳重重，春雾淡薄，此刻朱凝风的心思便如这淡雾柳絮，轻飘又朦胧，迷离且彷徨。
未来扑朔迷离，两难境地，不时令她身心俱疲。难以想象若是见到扣留此地的朱存哲少爷，她情何以堪？更有何面目去见朱家人？一边是于她有救命之恩的情人，一边是于她有养育之恩的朱家，朱凝风无比深切地领会到当年一句“我随你去熙国”，纯粹是少年冲动。
她和往常一样，继续在石头房中翻阅旧书册。
如花似玉的娇俏女子埋首黄卷中，身影轻盈绰约，与一堆纸墨交相映衬，完全洗脱了从前靖明府小丫头那份跳脱闹腾。
虽说少夫人最初命她寻找秘籍，可机缘巧合之下，她渐渐迷上了这些神秘奇特的“排兵布阵”。
天下阵法多为前人排兵布阵所用，起源于兵书战策中，最早的《风后八阵兵法图》，便有八个阵式，即：天覆阵、地载阵、风扬阵、云垂阵、龙飞阵、虎翼阵、鸟翔阵、蛇蟠阵。而刘向南所擅长阵法，在于利用奇门遁甲，融入道家法术，能上天入地，呼风唤雨，遂而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经奇门遁甲衍化而来的阵法包括金罡阵、八卦两仪阵、七星八卦阵、九宫八卦阵、五行八卦阵、六合阵、北斗七星阵、奇门八卦阵、四象阵、七煞锁魂阵等。
此时日薄西山，霞光铺卷，朱凝风放下书册，行出石头门，却不朝往日已经熟悉的路线走去，而是朝向上九阵所在的山头。
山林浓荫遮天，云树高密，朱凝风行在当中，忽然意识山路不知何时竟也被人布下九宫八卦阵，心下诧异为何最初来过此座山头，她却能一路行到山腰，莫非那时他故意纵她上山。
凭着她了然于胸的阵法，朱凝风渐次走过那些盘绕山路，抬头一望，莽林之中，竟然修筑有一座古石修葺的高墙，高墙内依稀可见楼阁错落，门口有兵卒把守。
朱凝风隐约觉得石室非同一般，便寻了一处隐蔽地方，故意制造动响，引得兵卒分心，这些兵卒正要动身搜索，却被朱凝风手中银针射中穴位，应身而倒。
她略施轻功，越过石室高墙，只见花木山石错落有致，地面路径依旧是隐含九宫八卦奇阵，当中山涧飘飞，洞穴相连。走入洞穴中，便听得山洞中传出一阵清脆的水滴石穿声音，如清夜人静，铜壶滴漏，继而水流哗哗，一股清泉随着滚珠溅玉奔涌而出。
便在此时，她身上所携带的那根红丝绳忽然哧哧作响，一阵昏厥，似乎见到密室之中，朱存哲少爷被控制住元神，置于坛台内。
只是转瞬而过的一种错觉，却令朱凝风骇然震惊。
莫非这里就是少夫人曾经说过“上九阵的阵心”？朱凝风按捺不住诧异，第一直觉告诉她，存哲少爷一定藏身在里面。
她正要走入，忽然身后有人唤住她，“朱姑娘，此处是禁地，请你速速离开。”
朱凝风回头一看，竟是刘向南的部下徐晃佑，领着两位将领而来。
徐晃佑态度温和，客气道：“朱姑娘，此处乃禁地，请姑娘离开。”
朱凝风心中记挂朱存哲，稍作沉吟，故意语气强硬，不肯妥协，答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能进去看看？”说罢便要动身。
“朱姑娘！”徐晃佑一急，喝住她，语气略微强硬起来：“此处为少主练功密地，少主有令，擅闯者死罪！请朱姑娘离开，否则休怪属下冒犯。”
朱凝风当仁不让道：“如果我不回去呢？”说罢，身影轻盈如燕，便如流星飒踏般朝石室内行去。她以前擅闯丰京皇帝御书房都能无所顾忌，莫说此处禁地。
徐晃佑与部属立即拦住她去路。
朱凝风心道既然都来到禁地，为何不绕开他们，一窥真相，当下出手相迎。眨眼间，石头洞内掌势如飙，百十掌影激射窜舞。
忽然有掌影迅疾掠过，挡过朱凝风的手掌，未想到刘向南此时忽然出现，青衫如水，配上他微寒脸色，颇有种淡漠矜傲。
“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要踏足此地吗？”刘向南挥了挥手，让属下离去。他凝视朱凝风，清冷气质之下，有种隐隐威慑。
“放肆！”朱凝风只觉气从心来，咄咄逼问他：“你实话说，存哲少爷是不是被你关在里面？”
刘向南面色一沉，朱凝风怒气冲冲对他说话，让他很不是滋味，他长眉一挑，反问：“你不是一早知道的吗？我不是对你说过，一命换一命吗？”
说罢眼眸一垂，稍作沉思之后，旁敲侧击劝起她：“我说过，朱存哲性命和你休戚相关。你若是聪明人，最好以静制动，更加不要插手朱家的事。”
“怎么可能！你简直痴心妄想！”朱凝风怒火中烧，一狠心，决然道：“如果存哲少爷死在你手中，我和你恩断义绝！”
一番激烈的话，令刘向南心头猛然不悦。
此前还和他默契相投的女子，此刻又因为朱家仇恨，和他剑拔弩张，水火不容。
他是如此强干之人，凡事不肯轻易妥协。
从前他在野外情知焦重雷被追杀，说什么都不肯出手相救，便是因为恨极了朱家。迄今为止，他心中接纳的也是地下石城里令他钟情的女子，而非靖明府的朱凝风。
刘向南无言冷笑，朱家和她的仇恨，该来的总是要来。
这一次他算是有了准备，一阵不快过去之后，反问：“凝风，你何苦把朱家这份主仆恩情变成你一世幸福的枷锁？”
顿了顿，刘向南的语气多了恻隐，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循循善诱：“有很多方式让你报答朱家！除了朱家之外，我亦愿意为你做力所能及的事！今时今日，你我情比金坚，你又何必非要夹在我与朱家之间，令自己左右为难，顾此失彼呢？”
刘向南望定她，不放过她任何微妙的心思变化。
从前他没有想过挽留她，自然不会动了心思想劝她改变想法，如今不同。然而他发现，在他过去所劝说的人群中，多数人都能按照他的意愿行事，唯独朱凝风，往往因为他的心软而无从下手。
想到因为朱家变节投洛，给北梁带来重创，他的确无法心甘情愿去饶恕朱家，甚或与朱家恩怨两清。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让朱凝风尝试接受某种更为妥当的相处方式。
他一直都是在为她考虑的，只是有些事，的确不可违反他所定下的底线。
就和从前焦重雷遇难一样，朱凝风明明能感受到刘向南是在乎她的，可此事关系朱家人命，此刻她已失去冷静，忍不住回顶他：“你少惺惺作假。必要的时候，你照样对朱家赶尽杀绝！”
刘向南一时哑口。
朱凝风说得并没有错。许多事并非他单方面可以左右。即便他可以饶了朱家，朱家又岂是他省心的敌手？
朱凝风忽然面有颓色，迎向刘向南的目光带着失望，落寞道：“我们两个又在痴人说梦。我根本不可能消解你和朱家的仇恨！”
刘向南侧过头，依旧缄默不语。
“在你心中，你可以不将我看成朱家的人，但我做不到。”朱凝风一字一句地说。
“凝风……”
刘向南眼底划过怔然。
她的清醒，令他束手无策。
他的国仇家恨，不允许他动摇底线；他的爱情，却让他屡屡破例。
朱凝风如今也是理智了几分的人，这一次，她仔仔细细凝望对方眉眼，生怕他又是和此前雨夜一样在‘善意’欺骗她，然而直觉告诉她，他是坦诚的。
她的确失望透顶，也不知怎的，幽幽道：“我早就知道，你永远做不了地下石城里的刘向南。”
那些倾心相对的日子，太过美好，也太过脆弱。
仿佛一石激起千浪，刘向南眼底有波涛汹涌。
像是被人挑衅了某根忌讳的线，他诧异至极，从而失笑，反问她：“你喜欢的是地下石城的刘向南？”
朱凝风望定他，不知他反问此话，是何种深意！
未等朱凝风反应过来，他一把拽起她的手，冷声道：“随我来。”
朱凝风随他往洞里走入，来到一座防卫森严的牢狱，到处重兵把关。
深长隧道两侧，皆是铜墙铁壁，每隔几丈距离，壁上悬挂桐油烛火，将暗黑的地牢照得明晃晃。
一股诡异压抑的气氛，却如影随形，驱逐不散，落在了牢房每一处繁复精妙的机关中，令人威慑胆颤，提心吊胆。
来到一间守卫森严的牢狱里，部属将铁门大锁打开，朱凝风便随刘向南步入。
昏暗光线下，一尊僵硬人像盘腿而坐，纹丝不动，朱凝风定神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尊人像正是四王爷周元化！
周元化已没了性命，但肉身却完好无恙，皆因其肉身用于压阵，以维持上九阵的阵灵之气。
未及朱凝风说话，一柄寒霜匕首，已被人捧到她面前，只听刘向南寒漠道：“用这把匕首杀了他。”
朱凝风骇然万分，脸色煞白。
她着实未料到从前替靖明府解难排忧的四王爷周元化，竟成了刘向南复国路上的陪葬亡魂！
他该是有多大的野心，多狠绝的手段，竟可以将大洛王爷当成他王图霸业的垫脚石！
见她怔愣不动，刘向南又重复一声：“杀了他，杀了一切周氏走狗，我就放了你们朱家的朱存哲！”
被他一激，朱凝风方回神，娇容震惊，责斥道：“疯子！四王爷周元化惨死于你刀下，已是死不瞑目，我如何还能在他死后再捅一刀？”忽觉刘向南十分不可理喻，声音陡然变高，颤声道：“少夫人说你坠入魔道，行事乖蹇极端，果然不出所料。”
此时心中猛然一动，想起地下石城里的刘向南，一样不肯放过虐待他的师伯尸骨，甚至一掌劈得粉碎。
“连死人都不放过，这才是地下石城的刘向南！”刘向南勾唇哂笑，棱角分明的清冷面容上，带着魔魅的睥睨。
“仇恨果然令你疯狂而极端！”朱凝风此刻思绪翻滚，刘向南一次次超乎了她的想象。
她素来知他抱负远大，志在重建北梁，可今时今日，亲眼见到他依然满怀仇恨对待人世间生灵，便觉浑身颤抖，心下惊心动魄。
原本以为他是毕杰的救命恩人，他依然是一个有血性的人，然而这只是刘向南难得一见的一面，真正的他，为了他执念深重的复国理想，可谓不惜代价，穷极狠绝！
被朱凝风激烈惊讶的情绪所染，刘向南心中也伴着复杂和苦涩。
杀人一千，自损八百，这正是他要的结果。
若不能让她一路见证他狠辣无情的一面，又如何能说是真正懂了他？
“或者你觉得我很可怕！”他晦涩眸光，带着某种蚀骨伤痛，语气凝沉却坚定，缓缓对道：“我说过，我一定要让一切背叛北梁的人用他们的血来偿还，敬我父皇在天之灵！”
朱凝风只觉压抑的胸闷缠绕在她身上！
某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像浓厚的阴霾，遮得她透不过气。她落寞不已，终是与他无言相对。
她眼前的人，对于复国的执着、冷血，比之从前更甚。
晴云轻漾，烟柳重重，春雾淡薄，此刻朱凝风的心思便如这淡雾柳絮，轻飘又朦胧，迷离且彷徨。
未来扑朔迷离，两难境地，不时令她身心俱疲。难以想象若是见到扣留此地的朱存哲少爷，她情何以堪？更有何面目去见朱家人？一边是于她有救命之恩的情人，一边是于她有养育之恩的朱家，朱凝风无比深切地领会到当年一句“我随你去熙国”，纯粹是少年冲动。
她和往常一样，继续在石头房中翻阅旧书册。
如花似玉的娇俏女子埋首黄卷中，身影轻盈绰约，与一堆纸墨交相映衬，完全洗脱了从前靖明府小丫头那份跳脱闹腾。
虽说少夫人最初命她寻找秘籍，可机缘巧合之下，她渐渐迷上了这些神秘奇特的“排兵布阵”。
天下阵法多为前人排兵布阵所用，起源于兵书战策中，最早的《风后八阵兵法图》，便有八个阵式，即：天覆阵、地载阵、风扬阵、云垂阵、龙飞阵、虎翼阵、鸟翔阵、蛇蟠阵。而刘向南所擅长阵法，在于利用奇门遁甲，融入道家法术，能上天入地，呼风唤雨，遂而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经奇门遁甲衍化而来的阵法包括金罡阵、八卦两仪阵、七星八卦阵、九宫八卦阵、五行八卦阵、六合阵、北斗七星阵、奇门八卦阵、四象阵、七煞锁魂阵等。
此时日薄西山，霞光铺卷，朱凝风放下书册，行出石头门，却不朝往日已经熟悉的路线走去，而是朝向上九阵所在的山头。
山林浓荫遮天，云树高密，朱凝风行在当中，忽然意识山路不知何时竟也被人布下九宫八卦阵，心下诧异为何最初来过此座山头，她却能一路行到山腰，莫非那时他故意纵她上山。
凭着她了然于胸的阵法，朱凝风渐次走过那些盘绕山路，抬头一望，莽林之中，竟然修筑有一座古石修葺的高墙，高墙内依稀可见楼阁错落，门口有兵卒把守。
朱凝风隐约觉得石室非同一般，便寻了一处隐蔽地方，故意制造动响，引得兵卒分心，这些兵卒正要动身搜索，却被朱凝风手中银针射中穴位，应身而倒。
她略施轻功，越过石室高墙，只见花木山石错落有致，地面路径依旧是隐含九宫八卦奇阵，当中山涧飘飞，洞穴相连。走入洞穴中，便听得山洞中传出一阵清脆的水滴石穿声音，如清夜人静，铜壶滴漏，继而水流哗哗，一股清泉随着滚珠溅玉奔涌而出。
便在此时，她身上所携带的那根红丝绳忽然哧哧作响，一阵昏厥，似乎见到密室之中，朱存哲少爷被控制住元神，置于坛台内。
只是转瞬而过的一种错觉，却令朱凝风骇然震惊。
莫非这里就是少夫人曾经说过“上九阵的阵心”？朱凝风按捺不住诧异，第一直觉告诉她，存哲少爷一定藏身在里面。
她正要走入，忽然身后有人唤住她，“朱姑娘，此处是禁地，请你速速离开。”
朱凝风回头一看，竟是刘向南的部下徐晃佑，领着两位将领而来。
徐晃佑态度温和，客气道：“朱姑娘，此处乃禁地，请姑娘离开。”
朱凝风心中记挂朱存哲，稍作沉吟，故意语气强硬，不肯妥协，答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能进去看看？”说罢便要动身。
“朱姑娘！”徐晃佑一急，喝住她，语气略微强硬起来：“此处为少主练功密地，少主有令，擅闯者死罪！请朱姑娘离开，否则休怪属下冒犯。”
朱凝风当仁不让道：“如果我不回去呢？”说罢，身影轻盈如燕，便如流星飒踏般朝石室内行去。她以前擅闯丰京皇帝御书房都能无所顾忌，莫说此处禁地。
徐晃佑与部属立即拦住她去路。
朱凝风心道既然都来到禁地，为何不绕开他们，一窥真相，当下出手相迎。眨眼间，石头洞内掌势如飙，百十掌影激射窜舞。
忽然有掌影迅疾掠过，挡过朱凝风的手掌，未想到刘向南此时忽然出现，青衫如水，配上他微寒脸色，颇有种淡漠矜傲。
“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要踏足此地吗？”刘向南挥了挥手，让属下离去。他凝视朱凝风，清冷气质之下，有种隐隐威慑。
“放肆！”朱凝风只觉气从心来，咄咄逼问他：“你实话说，存哲少爷是不是被你关在里面？”
刘向南面色一沉，朱凝风怒气冲冲对他说话，让他很不是滋味，他长眉一挑，反问：“你不是一早知道的吗？我不是对你说过，一命换一命吗？”
说罢眼眸一垂，稍作沉思之后，旁敲侧击劝起她：“我说过，朱存哲性命和你休戚相关。你若是聪明人，最好以静制动，更加不要插手朱家的事。”
“怎么可能！你简直痴心妄想！”朱凝风怒火中烧，一狠心，决然道：“如果存哲少爷死在你手中，我和你恩断义绝！”
一番激烈的话，令刘向南心头猛然不悦。
此前还和他默契相投的女子，此刻又因为朱家仇恨，和他剑拔弩张，水火不容。
他是如此强干之人，凡事不肯轻易妥协。
从前他在野外情知焦重雷被追杀，说什么都不肯出手相救，便是因为恨极了朱家。迄今为止，他心中接纳的也是地下石城里令他钟情的女子，而非靖明府的朱凝风。
刘向南无言冷笑，朱家和她的仇恨，该来的总是要来。
这一次他算是有了准备，一阵不快过去之后，反问：“凝风，你何苦把朱家这份主仆恩情变成你一世幸福的枷锁？”
顿了顿，刘向南的语气多了恻隐，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循循善诱：“有很多方式让你报答朱家！除了朱家之外，我亦愿意为你做力所能及的事！今时今日，你我情比金坚，你又何必非要夹在我与朱家之间，令自己左右为难，顾此失彼呢？”
刘向南望定她，不放过她任何微妙的心思变化。
从前他没有想过挽留她，自然不会动了心思想劝她改变想法，如今不同。然而他发现，在他过去所劝说的人群中，多数人都能按照他的意愿行事，唯独朱凝风，往往因为他的心软而无从下手。
想到因为朱家变节投洛，给北梁带来重创，他的确无法心甘情愿去饶恕朱家，甚或与朱家恩怨两清。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让朱凝风尝试接受某种更为妥当的相处方式。
他一直都是在为她考虑的，只是有些事，的确不可违反他所定下的底线。
就和从前焦重雷遇难一样，朱凝风明明能感受到刘向南是在乎她的，可此事关系朱家人命，此刻她已失去冷静，忍不住回顶他：“你少惺惺作假。必要的时候，你照样对朱家赶尽杀绝！”
刘向南一时哑口。
朱凝风说得并没有错。许多事并非他单方面可以左右。即便他可以饶了朱家，朱家又岂是他省心的敌手？
朱凝风忽然面有颓色，迎向刘向南的目光带着失望，落寞道：“我们两个又在痴人说梦。我根本不可能消解你和朱家的仇恨！”
刘向南侧过头，依旧缄默不语。
“在你心中，你可以不将我看成朱家的人，但我做不到。”朱凝风一字一句地说。
“凝风……”
刘向南眼底划过怔然。
她的清醒，令他束手无策。
他的国仇家恨，不允许他动摇底线；他的爱情，却让他屡屡破例。
朱凝风如今也是理智了几分的人，这一次，她仔仔细细凝望对方眉眼，生怕他又是和此前雨夜一样在‘善意’欺骗她，然而直觉告诉她，他是坦诚的。
她的确失望透顶，也不知怎的，幽幽道：“我早就知道，你永远做不了地下石城里的刘向南。”
那些倾心相对的日子，太过美好，也太过脆弱。
仿佛一石激起千浪，刘向南眼底有波涛汹涌。
像是被人挑衅了某根忌讳的线，他诧异至极，从而失笑，反问她：“你喜欢的是地下石城的刘向南？”
朱凝风望定他，不知他反问此话，是何种深意！
未等朱凝风反应过来，他一把拽起她的手，冷声道：“随我来。”
朱凝风随他往洞里走入，来到一座防卫森严的牢狱，到处重兵把关。
深长隧道两侧，皆是铜墙铁壁，每隔几丈距离，壁上悬挂桐油烛火，将暗黑的地牢照得明晃晃。
一股诡异压抑的气氛，却如影随形，驱逐不散，落在了牢房每一处繁复精妙的机关中，令人威慑胆颤，提心吊胆。
来到一间守卫森严的牢狱里，部属将铁门大锁打开，朱凝风便随刘向南步入。
昏暗光线下，一尊僵硬人像盘腿而坐，纹丝不动，朱凝风定神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尊人像正是四王爷周元化！
周元化已没了性命，但肉身却完好无恙，皆因其肉身用于压阵，以维持上九阵的阵灵之气。
未及朱凝风说话，一柄寒霜匕首，已被人捧到她面前，只听刘向南寒漠道：“用这把匕首杀了他。”
朱凝风骇然万分，脸色煞白。
她着实未料到从前替靖明府解难排忧的四王爷周元化，竟成了刘向南复国路上的陪葬亡魂！
他该是有多大的野心，多狠绝的手段，竟可以将大洛王爷当成他王图霸业的垫脚石！
见她怔愣不动，刘向南又重复一声：“杀了他，杀了一切周氏走狗，我就放了你们朱家的朱存哲！”
被他一激，朱凝风方回神，娇容震惊，责斥道：“疯子！四王爷周元化惨死于你刀下，已是死不瞑目，我如何还能在他死后再捅一刀？”忽觉刘向南十分不可理喻，声音陡然变高，颤声道：“少夫人说你坠入魔道，行事乖蹇极端，果然不出所料。”
此时心中猛然一动，想起地下石城里的刘向南，一样不肯放过虐待他的师伯尸骨，甚至一掌劈得粉碎。
“连死人都不放过，这才是地下石城的刘向南！”刘向南勾唇哂笑，棱角分明的清冷面容上，带着魔魅的睥睨。
“仇恨果然令你疯狂而极端！”朱凝风此刻思绪翻滚，刘向南一次次超乎了她的想象。
她素来知他抱负远大，志在重建北梁，可今时今日，亲眼见到他依然满怀仇恨对待人世间生灵，便觉浑身颤抖，心下惊心动魄。
原本以为他是毕杰的救命恩人，他依然是一个有血性的人，然而这只是刘向南难得一见的一面，真正的他，为了他执念深重的复国理想，可谓不惜代价，穷极狠绝！
被朱凝风激烈惊讶的情绪所染，刘向南心中也伴着复杂和苦涩。
杀人一千，自损八百，这正是他要的结果。
若不能让她一路见证他狠辣无情的一面，又如何能说是真正懂了他？
“或者你觉得我很可怕！”他晦涩眸光，带着某种蚀骨伤痛，语气凝沉却坚定，缓缓对道：“我说过，我一定要让一切背叛北梁的人用他们的血来偿还，敬我父皇在天之灵！”
朱凝风只觉压抑的胸闷缠绕在她身上！
某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像浓厚的阴霾，遮得她透不过气。她落寞不已，终是与他无言相对。
她眼前的人，对于复国的执着、冷血，比之从前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