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耿很快就适应了眼前的黑暗。

    他眨了眨眼,辉光室内的逐渐清晰起来。顺着狭长弯曲的走道没走多久,路口就出现了第一个拐弯,沿着它向下,就能感觉到脚下出现了一个楼梯。

    还是个螺旋楼梯。

    两边没有扶手,想要下去,只能摸黑顺着墙走。伊耿很快就有了一种在玩密室的感觉,还是重恐,一点灯都不给开。

    他小心地顺着楼梯向下。

    终于,在走过三十多个台阶后,伊耿的脚下踩到了一块平地。

    黑,真的太黑了。

    这个屋子的设计者也不知是故意而为,还是当年龙晶蜡烛随便点,学士们根本不需要摸黑前进。总之,这里是真的一点光都没有。

    走廊上的那点天光被隔绝在羊肠石道里,说是一间密室也不为过。

    好在下了楼梯后就没有什么踩坑的地方了。前面的道路开阔起来,只可惜实在太黑,伊耿甚至有了一种在夜晚的乡野间前行的错觉。

    他摸索着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就摸到了一截冰冷的、长长的金属杆子.......

    啊,是高烛台!

    伊耿兴奋起来。他的年纪小,身高不够,能摸到的那点距离大概要比常人够到的短一半多。很快,他就察觉到这金属烛台大概不到一米,而上面的龙晶蜡烛就更高了。

    他踮起脚,只能摸到蜡烛的烛身。

    由于密室里漆黑一片,失去了视觉,其他的感官就会被无限放大。

    密室上面传来了不安的对话,蒙德已经发现自己不见了,怀疑他溜进了密室,可学士却还在迟疑,认为没有总管学士的允许,他不能随便下去查看。

    蒙德很不高兴,和对方争辩了起来。

    但他绝大多数身心都放在了面前的龙晶蜡烛上。他能感觉到,手下的蜡烛确实是玻璃的质感,烛身瘦削细长,螺旋的边缘锋利如剑,真实的样貌绝对帅的很。

    可惜没光!

    他在黑暗里做了个鬼脸,不免联想到几千年前的英雄纪元时期。

    那时,海塔尔家族还是这片土地的国王,而天生残疾的佩瑞莫尔·海塔尔亲王则是国王的亲弟弟。然而身体的残疾,并不能浇灭佩瑞莫尔对知识的渴望。他召集来了无数智者、教师、牧师、医生、歌者,甚至巫师、炼金师和法师们来到旧镇①,其中就有懂得如何使用瓦雷利亚魔法的巫师。

    在佩瑞莫尔亲王死后,他的国王兄长为了缅怀弟弟,便将蜜酒河畔的这块土地赠与了这些人,他们在这块土地上面建起高楼,也就成了学城前身。

    也就是说,当年的巫师下楼来,是真的用魔法点燃蜡烛的。

    而这里,说不定就是早期巫师集会的会议室,只是现在诸神时代褪去,古瓦雷利亚自由堡垒毁灭,世间的神秘也逐渐消退了下去。等到龙在世间彻底绝迹,就连最后的巫师也没法让哪怕一根龙晶蜡烛燃起光辉了。

    昔日繁盛的魔法和神秘学,就这么成了学城里最为人所不齿的学科,受人鄙视。

    伊耿叹了口气。

    他摸了半天龙晶蜡烛,最开始的那阵兴奋劲过了,密室里乌漆嘛黑一片,看不见东西,自然也没什么好玩的。可正当他准备放手走人的时候,伊耿的眼前却突然传来了一阵诡异的失重感。

    耳边像是有水滴滴落,但传来的音效却很诡异。

    咕叽。

    他的身体顿时变得无力起来,伊耿下意识抓住烛台,可那高高的烛台却纹丝不动,好像被焊死在了地上似的,脚下踩着的岩石地板也仿佛变成了炽热的岩浆,一股明显的湿热触觉传到了小腿上,好像陷进了泥地里。

    伊耿低头一看,险些被眼前的画面给惊到失语。

    这是什么?邪神祭坛吗?!

    眼前已经不再是一片黑暗,发亮通红的火光自地面的岩浆中迸发出来。

    伊耿此时正置身于一条岩浆河内,滚烫的红河流过他的小腿,可不知为何,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只是觉得地面软地吓人,好像柔软的面团一般。

    他身边有数十个这样的人。

    但他们却作奴隶打扮,几乎衣不蔽体,样貌看起来也绝非正常人类——因为他们也同样站在岩浆中,却依旧没有被炽热的岩浆融化,而是被围成一圈,其中有人甚至匍匐在高温的热河里,双眼就如同火光一般炽亮,好似燃烧着熊熊火焰!

    这是,这是.......

    伊耿惊呆了,这样的外貌,他确实见过。

    但那是与眼前所见之人完全相反的外貌,不惧寒冷、不怕疼痛,周身以寒冰铸成,双瞳之内蓝得诡异.......

    那不是异鬼吗?

    奴隶们用瓦雷利亚语默念着祝祷词。

    咒语如同洪流大海,用力地冲击着他的大脑。伊耿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感觉他们的情绪越发高涨,默念咒语的声音也愈发高声,他们狂热地在祈求着什么,手里的龙晶蜡烛的光焰也似乎感受到了这样的情绪,像个幽深的黑洞一样,吸取着那五彩烛光中的所有能量.......

    ......

    “伊耿!”

    “伊耿!你没事吧!快醒醒!”

    就在这时,伊耿感觉到自己被人抓起来好一阵摇晃,他的意识逐渐回流,可眼皮却沉重地很,好像有一种极致的困意抓住了他,让他再次回到刚才的幻觉中。

    好在他的意识也足够坚韧。

    伊耿努力挣脱束缚,勉强睁开眼,就看到蒙德一张焦急的脸凑得贼近,双手抓着他左摇右晃,好像生怕他醒不过来了一样。

    “你干嘛......”

    他说着,却突然发现自己正置身一个陌生的地方。

    屋内里视野极为开阔,但却朴素地像个雪洞一样,什么摆设都没有,只有正中央放了张石桌,其余高脚烛台则依次排列在侧。黑色的龙晶蜡烛里跳跃着火光,看起来却甚为诡异,像肥皂泡上的色彩一样不断变换。

    “不是,这是在哪儿?”伊耿惊道。

    蒙德的脸看着很严肃:“你不知道怎么跑进这里玩儿,晕倒了。我进来的时候蜡烛就全都亮了,一闪一闪的,过了一会儿就变成稳定的燃烧了。”

    “给我吓了一大跳,要是你出事,父亲非得抽死我不可。”他说:“要是你再不醒,估计我就只好以下犯上了......”

    伊耿的眼神很警惕:“你想干嘛?”

    蒙德老实交代:“用我的手掌和你的脸来一次友好的撞击.......”

    那不就是大耳光子吗!

    停,停!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伊耿无语。不过好在这一搞笑对话也给他闹清醒了,他从地上翻身站起来,刚才那种诡异的失重感已经完全消失了,只是脑子还有点昏沉。

    他左右环顾一圈,就看到旁边还站了个白银项链的学士,看着甚为眼熟:“你不是刚才的那个.......”

    对方连忙接话道:“维克多。”

    “你怎么也在这?”伊耿朝螺旋楼梯的方向看看,又看向蒙德。

    蒙德却耸耸肩:“不知道啊,我刚刚正和那个开锁的学士争论呢,这家伙就刚好在旁边路过。我看那个学士说不过,干脆就把他打晕了。这位......维克多学士也不知道怎么就跟了下来,顺便帮我抢救了一下你。”

    “哎,医生还是很重要的。”

    他心有余悸地说。

    伊耿:“啊?你把人打了?其他人呢?”

    那不是还有几个学士吗?给他们领路的助理学士,还有一个因为刚刚获得了学士编制,激动地仿佛范进中举的老头。

    他们不会发出尖叫,并且去找人制止蒙德吗?

    蒙德耿直地一摊手:“也打了。都晕在门口。”

    伊耿:“......好好好,不愧是你。”

    “是吧?我就说我可聪明了。”蒙德得意地拍拍胸口。

    “那你又来干嘛?”伊耿看向维克多:“路过?”

    “不是,我只是想问问您,您是怎么知道那种物质的?是有在什么书里见过吗?”维克多一说到这个就来劲了,眼睛也亮了:“它叫磷?有什么别的提纯实验方式吗,我做了好多实验,只有.......”

    “你也停。我现在头疼,等会儿再说。”

    伊耿当即打断,维克多立刻像只被掐住喉咙的鸡一样,咯一声就静音了。

    “走吧,赶紧上楼。”他说:“正好开锁的学士还躺在那里,待会儿咱们赶紧拿他钥匙把这门关上,免得被发现了。”

    蒙德却说:“可这么多蜡烛怎么办?我们至少也先吹灭再说啊。”

    伊耿摇了摇头,颇为无奈地看着他:“这可是龙晶蜡烛,你要怎么吹灭?你没看门口的气流吹进来,烛火连晃都不带晃的吗?”

    “对哦。”

    蒙德后知后觉,他走上前去查看,先是吹了一口,果然什么都没发生。

    他又在口袋里翻了半天,可纸到用时方恨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最后蒙德只得抽出自己里面的一截绸缎里衣,从上面撕下来一块。

    然而当他举着绸缎放到烛火上时,那火苗却顿时像黑洞一样吞噬了整片绸缎,吓得他赶紧缩手,可就在这时,螺旋楼梯上就传来了几句让几人后背发麻的话。

    “这些蜡烛怎么都点燃了?”

    “还有你们,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坏了。

    伊耿朝蒙德对视一眼,双方都读出了彼此眼里的惊恐。

    这是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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