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潘雪亭在她对面的圈椅上坐下，沉默着，一双眼眸沉沉望着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虽然他的面容隐于面具之下，但他实在是生了一双漂亮得不得了的眼睛，似三月里的桃花，又仿若暗夜里的星子。
潘雪音看着兄长，一时替他感到可惜。若是他幼年时未曾打翻烛台，烫伤了脸，那他该生了怎样的一副好容貌啊。她母亲沈暮云从前是名冠京华的美人，她父亲潘珏年轻时也是个芝兰玉树的少年郎，这样的两个人，生出来的儿子，容貌应也是差不了的。
只可惜听她父亲说，兄长幼时太过顽皮，三岁那年，玩闹时不慎打翻了烛台，蜡油将他的脸燎了满脸的泡，这张脸也算是毁了。
她小时候也曾好奇，面具后面的兄长到底长什么模样，可每当她让他摘下面具让她瞧瞧，他却总是不肯，说自己的脸太过可怖，担心会吓到她。
可她不怕，不管他长成什么样，在她的眼里，他都是她最好的兄长。
于是，有一天，她趁他睡着了，悄悄伸手想掀开他脸上的面具，偷偷看上一眼。眼看着她的手已经触到了面具的边缘，只消那么轻轻一掀，她便能看到了。但就在那时，兄长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就差那么一点，她便没能看到。
因着她偷看他这事，向来对她好脾气到千依百顺的兄长，罕见地生了她的气，一连好几日都不理她。再后来，还是她忍不住，跑过去喂了他一颗松子糖，他这才原谅了她。
从那以后，她便打消了偷看他模样的念头。她想，兄长这样好的人，定是不想让人瞧见他面具下丑陋不堪的一面。那她便不看，即便是再好奇，往后也不会再看了。
可是，她仍旧觉得可惜。她的兄长明明是这样好的人，有着那样好的才学，可就因为这张脸，他此生却不能科举入仕，甚至就连议亲也甚是艰难。京中的高门贵女们，都知晓定国公世子容貌丑陋，没有人愿意嫁给这样一个人。有那愿意嫁的，她父亲又觉得那些人家的门第太低，怕委屈了兄长。就这样，他的亲事一拖再拖，拖到连她这个当妹妹的都要嫁人了，而他却还是孑然一身。
看着潘雪亭黑沉沉的眼眸，她觉出他今日似乎是有些不大高兴，于是便问道：“兄长今日心情不大好？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然而，潘雪亭捏着茶杯，只那么沉默地望着笸箩里的香囊，半晌后，方才开口，却是没有回答她的疑问，而是道：“我从父亲那听说陛下赐婚的事了。”
潘雪音恍然大悟：“原来是为这事？”
她忍不住好笑，兄长必定是觉得，她这个做妹妹的，反而先他一步成婚，这事让他脸上不好看吧。真是小心眼。
却没想到，潘雪亭突然开口问道：“音音对这桩亲事怎么看？”
潘雪音在心里嘀咕归嘀咕，但还是老实回答道：“陛下赐婚，门当户对，而且，父亲说安国公世子品貌出众，为人是不差的。他虽出身显贵，是陛下外孙，但却是位端方的君子，身上没有纨绔的习气，光是这点就已经强过许多人了。”
潘雪亭闻言，垂眸静静看着杯中的茶汤，尖细嫩绿的茶叶，在杯中舒展沉浮。
沉默良久，他忽而抬头，轻笑了一声道：“甚好。只要音音觉得好，那便是好的。这些日子只管好好待嫁，到时候我送你风风光光的出门子。日后他若敢待你不好，自有我护着你。若他欺负你，你便归家，咱们家虽比不得他们晏家，但也能保你此生锦衣玉食，喜乐无忧。”
说完这话，他便放下茶杯，起身提步往外走。
走了两步，他忽而在门口又停步转身，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玩意来。
潘雪音看见了，愣了一瞬，便扬起了唇角，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潘雪亭手中的那东西看。
那是一只小巧的木盒，雕成鸟笼的形状，打开后便见八只鸟儿立于上面，那鸟儿雕刻得活灵活现，连每一根羽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扭动底部的机关，那鸟笼里便传来了动听的乐声，八只鸟儿也随之旋转。
“怎么样？喜欢吗？”潘雪亭问她，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和弯起的唇角，他的目光不自觉也柔和了几分。
潘雪音点头，眼里满是欢喜。
她小时候也曾有过这么一个盒子，那是她头一回进宫，在宫里看到的。她的姑祖母潘念春是圣上的元后，当年产子时难产而亡。圣上与潘皇后少年夫妻，情义深厚，得知她是潘皇后的侄孙女，又见她生得冰雪可爱，很是高兴，便将那个小盒子赐给了她玩。
她回家后拿着那个小盒子爱不释手，连睡觉时都放进被窝抱在怀里。可谁料，好巧不巧有一日，竟被兄长给弄坏了。于是，她抱着那只小盒子哭了许久，谁哄都哄不好。后来，兄长答应赔他一个一模一样的，她这才破涕为笑。
可那盒子哪那么好寻，据说那是西域来的珍品，整个大夏国只此一件。不出意料，潘雪亭寻了许久，都没寻到件一模一样的。
“哪来的？”潘雪音将盒子拿在手里左看右看，抬头问他。
潘雪亭垂眸看她，眼里终于有了些笑意，“前些日子从一个胡商那里得来的，原想在你生辰那日送你的。喜欢吗？”
“嗯。”潘雪音点头。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潘雪音知道，能寻来这样一只一模一样的，想来他应是费了不少心思。这么多年了，连她自己几乎都忘了这回事，可没想到他还记得，竟寻了这许多年。
这几年来，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兄长似乎总是有意无意避着她。她原以为幼时的情分淡了，还有些伤心的，但现下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这几年，他刻意避着她，而她也生他的气，故意同他生分。然而现下手里捧着这只小盒子，她只觉得眼眶酸涩，所有的生气同委屈，顷刻间化开了。又想起方才他说将来会替她撑腰，一辈子护她周全的话，心里没来由地愈发不是滋味。睫毛轻颤，眼泪便落了下来。
潘雪亭见她落泪，似是急了，慌忙抬手想替她擦。但手刚抬起，却又在她眼跟前霎时顿住了。须臾收回了手，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递了过去。
潘雪音见状，想起小时候每当她哭，他便抬起衣袖替她擦眼泪，轻声哄她。可现下，她长大了，都快出嫁了，也不是孩童了，自是也不用他那般哄她。
她吸了吸鼻子，道：“我自己有。”
说着，便顺手拿了条自己前几日刚绣上海棠的丝帕，小心翼翼压了压眼角，又走到妆台前坐下，对着菱花镜照了照，想瞧瞧胭脂水粉有没有花。
菱花镜中的人儿，霞映澄塘，灼灼若芙渠。腮凝新荔，眸光点点，又平添了几许琉璃易碎之感。
透过菱花镜，她瞧见潘雪亭一直站在她身后，目光沉沉地望着她。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令她有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有些不自在。于是她便透过菱花镜，朝身后站着的潘雪亭道：“兄长若是没有别的事，便回去好生歇着吧。我今儿起得早，有些乏了，想睡一会儿觉。”
潘雪亭闻言失笑。他知晓她从小是个什么性子，贪吃贪睡还贪玩，煞是可爱。看着她娇憨不知愁的模样，他心内的那份郁结，这会子也消散了大半。他提步往外走去，走时丢下一句：“你这般吃了睡，睡了吃，仔细到时候穿不下嫁衣。”
潘雪音回头，朝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道：“真是一点儿也没变，这话真讨打。”
虽然他的面容隐于面具之下，但他实在是生了一双漂亮得不得了的眼睛，似三月里的桃花，又仿若暗夜里的星子。
潘雪音看着兄长，一时替他感到可惜。若是他幼年时未曾打翻烛台，烫伤了脸，那他该生了怎样的一副好容貌啊。她母亲沈暮云从前是名冠京华的美人，她父亲潘珏年轻时也是个芝兰玉树的少年郎，这样的两个人，生出来的儿子，容貌应也是差不了的。
只可惜听她父亲说，兄长幼时太过顽皮，三岁那年，玩闹时不慎打翻了烛台，蜡油将他的脸燎了满脸的泡，这张脸也算是毁了。
她小时候也曾好奇，面具后面的兄长到底长什么模样，可每当她让他摘下面具让她瞧瞧，他却总是不肯，说自己的脸太过可怖，担心会吓到她。
可她不怕，不管他长成什么样，在她的眼里，他都是她最好的兄长。
于是，有一天，她趁他睡着了，悄悄伸手想掀开他脸上的面具，偷偷看上一眼。眼看着她的手已经触到了面具的边缘，只消那么轻轻一掀，她便能看到了。但就在那时，兄长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就差那么一点，她便没能看到。
因着她偷看他这事，向来对她好脾气到千依百顺的兄长，罕见地生了她的气，一连好几日都不理她。再后来，还是她忍不住，跑过去喂了他一颗松子糖，他这才原谅了她。
从那以后，她便打消了偷看他模样的念头。她想，兄长这样好的人，定是不想让人瞧见他面具下丑陋不堪的一面。那她便不看，即便是再好奇，往后也不会再看了。
可是，她仍旧觉得可惜。她的兄长明明是这样好的人，有着那样好的才学，可就因为这张脸，他此生却不能科举入仕，甚至就连议亲也甚是艰难。京中的高门贵女们，都知晓定国公世子容貌丑陋，没有人愿意嫁给这样一个人。有那愿意嫁的，她父亲又觉得那些人家的门第太低，怕委屈了兄长。就这样，他的亲事一拖再拖，拖到连她这个当妹妹的都要嫁人了，而他却还是孑然一身。
看着潘雪亭黑沉沉的眼眸，她觉出他今日似乎是有些不大高兴，于是便问道：“兄长今日心情不大好？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然而，潘雪亭捏着茶杯，只那么沉默地望着笸箩里的香囊，半晌后，方才开口，却是没有回答她的疑问，而是道：“我从父亲那听说陛下赐婚的事了。”
潘雪音恍然大悟：“原来是为这事？”
她忍不住好笑，兄长必定是觉得，她这个做妹妹的，反而先他一步成婚，这事让他脸上不好看吧。真是小心眼。
却没想到，潘雪亭突然开口问道：“音音对这桩亲事怎么看？”
潘雪音在心里嘀咕归嘀咕，但还是老实回答道：“陛下赐婚，门当户对，而且，父亲说安国公世子品貌出众，为人是不差的。他虽出身显贵，是陛下外孙，但却是位端方的君子，身上没有纨绔的习气，光是这点就已经强过许多人了。”
潘雪亭闻言，垂眸静静看着杯中的茶汤，尖细嫩绿的茶叶，在杯中舒展沉浮。
沉默良久，他忽而抬头，轻笑了一声道：“甚好。只要音音觉得好，那便是好的。这些日子只管好好待嫁，到时候我送你风风光光的出门子。日后他若敢待你不好，自有我护着你。若他欺负你，你便归家，咱们家虽比不得他们晏家，但也能保你此生锦衣玉食，喜乐无忧。”
说完这话，他便放下茶杯，起身提步往外走。
走了两步，他忽而在门口又停步转身，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玩意来。
潘雪音看见了，愣了一瞬，便扬起了唇角，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潘雪亭手中的那东西看。
那是一只小巧的木盒，雕成鸟笼的形状，打开后便见八只鸟儿立于上面，那鸟儿雕刻得活灵活现，连每一根羽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扭动底部的机关，那鸟笼里便传来了动听的乐声，八只鸟儿也随之旋转。
“怎么样？喜欢吗？”潘雪亭问她，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和弯起的唇角，他的目光不自觉也柔和了几分。
潘雪音点头，眼里满是欢喜。
她小时候也曾有过这么一个盒子，那是她头一回进宫，在宫里看到的。她的姑祖母潘念春是圣上的元后，当年产子时难产而亡。圣上与潘皇后少年夫妻，情义深厚，得知她是潘皇后的侄孙女，又见她生得冰雪可爱，很是高兴，便将那个小盒子赐给了她玩。
她回家后拿着那个小盒子爱不释手，连睡觉时都放进被窝抱在怀里。可谁料，好巧不巧有一日，竟被兄长给弄坏了。于是，她抱着那只小盒子哭了许久，谁哄都哄不好。后来，兄长答应赔他一个一模一样的，她这才破涕为笑。
可那盒子哪那么好寻，据说那是西域来的珍品，整个大夏国只此一件。不出意料，潘雪亭寻了许久，都没寻到件一模一样的。
“哪来的？”潘雪音将盒子拿在手里左看右看，抬头问他。
潘雪亭垂眸看她，眼里终于有了些笑意，“前些日子从一个胡商那里得来的，原想在你生辰那日送你的。喜欢吗？”
“嗯。”潘雪音点头。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潘雪音知道，能寻来这样一只一模一样的，想来他应是费了不少心思。这么多年了，连她自己几乎都忘了这回事，可没想到他还记得，竟寻了这许多年。
这几年来，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兄长似乎总是有意无意避着她。她原以为幼时的情分淡了，还有些伤心的，但现下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这几年，他刻意避着她，而她也生他的气，故意同他生分。然而现下手里捧着这只小盒子，她只觉得眼眶酸涩，所有的生气同委屈，顷刻间化开了。又想起方才他说将来会替她撑腰，一辈子护她周全的话，心里没来由地愈发不是滋味。睫毛轻颤，眼泪便落了下来。
潘雪亭见她落泪，似是急了，慌忙抬手想替她擦。但手刚抬起，却又在她眼跟前霎时顿住了。须臾收回了手，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递了过去。
潘雪音见状，想起小时候每当她哭，他便抬起衣袖替她擦眼泪，轻声哄她。可现下，她长大了，都快出嫁了，也不是孩童了，自是也不用他那般哄她。
她吸了吸鼻子，道：“我自己有。”
说着，便顺手拿了条自己前几日刚绣上海棠的丝帕，小心翼翼压了压眼角，又走到妆台前坐下，对着菱花镜照了照，想瞧瞧胭脂水粉有没有花。
菱花镜中的人儿，霞映澄塘，灼灼若芙渠。腮凝新荔，眸光点点，又平添了几许琉璃易碎之感。
透过菱花镜，她瞧见潘雪亭一直站在她身后，目光沉沉地望着她。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令她有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有些不自在。于是她便透过菱花镜，朝身后站着的潘雪亭道：“兄长若是没有别的事，便回去好生歇着吧。我今儿起得早，有些乏了，想睡一会儿觉。”
潘雪亭闻言失笑。他知晓她从小是个什么性子，贪吃贪睡还贪玩，煞是可爱。看着她娇憨不知愁的模样，他心内的那份郁结，这会子也消散了大半。他提步往外走去，走时丢下一句：“你这般吃了睡，睡了吃，仔细到时候穿不下嫁衣。”
潘雪音回头，朝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道：“真是一点儿也没变，这话真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