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扬的状态不对，方宁友难以相信她说的“我没事”。方宁友把不那么重要且时间限制不强的琐碎事务推到明天，又催她放下手中文件，按时下班。
“徐医生已经在等您了。”方有宁温声说道。他的声音同长相一样，都给人秀气之感，音色柔和圆润却不显得油滑，就连催促也不叫人心急。
陈晓扬依然在埋头文件：“我刚刚不小心睡过去了，我把这段时间里该做的文件处理掉再走。很快就好，不会让徐医生久等。”
“既然都累到睡着，或许您更需要现在就下班休息。”方有宁说话内容不客气了一些。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因此并不让显得冒犯，反而透露出一分朋友的亲近。
陈晓扬一时没回应，只是手中笔动得更快。
很像初中生在被课代表催交作业的最后一刻的亡羊补牢。方宁友不自觉心想，然后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好了！”陈晓扬停笔，长舒一口气。
她的声音比平时要大一分，带上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我说了，很快就好。”
方宁友又笑了一下。陈晓扬虽然性格比过去沉稳许多，但是一些小事上，却还留有初中时候的影子。
不过他不准备上演老同学相认的戏码，一是陈晓扬不记得他，二是他也不觉得有相认的必要。
他只以秘书的立场说道：“虽然晚了二十七分钟，但也勉强能算按时下班，恭喜陈总。”
“方秘书下班后说话就不好听了。”陈晓扬评价道，拿起挂在衣帽架的风衣外套披上，“心理咨询的位置发给刘姨了吗？她回来了公司这边了吗？”
刘花是陈晓扬的专属司机，有多种车型的驾照，驾龄长，做事稳重，为人老实。
“已经发了。”方宁友跟上陈晓扬加快的脚步，有条不紊地说出安排，“刘姨已经把放学的周玙小姐送回家了，现在正在公司门口等您。”
这件事陈晓扬知道，管家每天发来的有关周玙的例行汇报她都会看。今天的汇报里还说，周玙今天的心情看起来很好，似乎是在学校发生了什么好事，或许回去后她可以用这个话题和周玙聊两句。
*
通常情况下，徐医生在一个小时前就按时下班了；但是今天，她在此时此刻，依旧心平气和地安坐诊所。
没办法，对方给得实在太多了。
护士小张清理了被上一位来咨询的人用擦眼泪的纸填满的垃圾桶，徐医生也整理了自己的仪容仪表，准备迎接姓陈的大客户。
大客户陈晓扬在诊室外面碰到一个在室内打伞、穿一身黑衣、脸色惨白的异于常人的长发男。此人脸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诡异表情，开口便对她说：“这位女士，贫道看你有心事。”
陈晓扬看看周围，张了张嘴，没说话。
主要是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都来心理诊所了，不是有心事这就有鬼了。
很显然，这要么是一个精修风水、通晓地利、擅长鬼扯的狡诈神棍，要么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单纯患者。
陈晓扬不打算接话，准备一笑置之迅速走开，却没防备黑衣男突然就向她伸手。她抬手挡住，手心突然被塞了什么东西，下意识接住一看，原来是一张符纸和符纸包着的一张名片。
黑衣男又对她扯动脸皮假笑，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陈晓扬皱眉，不悦地瞥了一眼符纸上的鬼画符和只写了“心想事成”四字的名片，进入诊室后顺手把这两片东西扔到干干净净的垃圾桶里。
装神弄鬼，不知所谓。
她在徐医生对面落坐，打算用科学的方法解决问题。
心理咨询没有陈晓扬想象的那么严肃，徐医生很和蔼，整个过程比起接受治疗更像是与善于倾听的人聊天，然后得到一些温和而富有人情味的建议，以及在自己的想法偏离常理后的提醒。
陈晓扬不知不觉说了很多，说起最近的梦，说自己越来越容易想起周穆的苦恼，说这些事情带给自己压力和困惑。
徐医生桌上有一盆绿得生机勃勃、圆得毫无攻击性的多肉，陈晓扬说着说着，不自觉对着它出神，一些本不想说出口的话也无意识喃喃出口：“我有时候会觉得……周穆并没有死去。”她垂下目光，看着无名指上熠熠生辉的戒指，“我的记性很好，但是我不太记得他的葬礼之类的事情。那些记忆很模糊，就像假的一样。”
她依然在讲述，表情没有变化，语气中却带上一丝求证：“或许确实是假的？我记错了？”
“有从现实中找到记错的证据吗？或许你可以向家人朋友求证。”徐医生不知道实情，不好妄下定论，只能斟酌用词，委婉地说，“不过，有些情况下，人们的大脑会刻意模糊一些记忆，以此保护自己。”
陈晓扬没有说话，她看上去像在思考，过了一会儿，轻轻叹气，揭过这个话茬：“看来应该是我想错了。”她挑起新的话题，“徐医生，说到家人朋友，我有一些问题想问你。”
接下来的咨询话题基本都和周玙有关。徐医生似乎有丰富的和小孩相处的经验，所以虽然关于周穆的咨询效果不明显，陈晓扬也觉得收获充分，满意离开。
她是徐医生诊所最后一个客人，她走后，徐医生和小张护士就准备收拾收拾下班了。
“嗯？我记得客户往垃圾桶里扔了垃圾啊？”正要清理垃圾桶的小张护士，对着干干净净的垃圾桶发出疑惑的声音，“难道是看错了吗？”
*
陈晓扬回到庄园的时候，周穆已经进了房间写作业。她热了一杯牛奶端上去，想和周玙说说话。
“谁呀？”周玙疑惑地说，“不要敲门了，直接进来。”
陈晓扬推开门，看到周玙有点吃惊的表情：“喝牛奶吗？”
周玙接过牛奶，抿了一口，眼睛睁得圆圆地打量她。
“你今天不加班了吗？”周玙问。
“暂时不加班了。”陈晓扬说，走到房间里另一把椅子旁边，“我可以坐这吗？”
“你坐吧。”周玙说完，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牛奶。总不好在人进食的时候说话，陈晓扬默默等她喝完，期间两人都没声音，气氛有点尴尬。
一杯牛奶没多少，也就几口的事，无论周玙喝得多么小口，杯子还是很快就见了底。
她把杯子放到桌上，先沉不住气了：“你怎么啦？”
怎么突然跑来找我——陈晓扬从她目光中看出这样的疑问。
陈晓扬放柔声音：“管家说你今天心情很不错。我正好今天工作少，又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你了，就想过来看看你。”
“哦？那你看了后，觉得我怎么样？”周玙站起来，转了一圈给她看，不太高兴地虚起眼睛，“让管家盯着我还不够，一定要自己跑来亲眼看看？”
陈晓扬被噎了一下，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周玙和她对视，露出了烦恼的表情，别扭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就是、就是不习惯，我妈都不会……”她突兀地顿住，移开目光，声音也小了一点，“总之你别让管家盯我那么紧了，天天问我今天见了什么人呀、去了什么地方……我在上学我能见什么人、去什么地方？总之我自己能处理好上学的事情，处理不好的会和你说，不会自己硬撑。”
“……好，我相信你。我会让管家不用问你问题了，不过有情况了你得主动和管家说。”陈晓扬想起徐医生说的“亲子信任”，以及周玙鲜明独特的性格，决定配合周玙。
周玙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那你不能反悔哦。”
“不会反悔的。”陈晓扬失笑，“我做生意最讲诚信。”
“我们来拉钩吧！拉钩我就信你。”周玙伸出小指，狡黠一笑，“我可不信你没有空口骗过谁，但是拉钩了就不一样了。”
陈晓扬望着周玙的双眼，恍惚间又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他也说过类似的话，然后过分信任地要给她许多昂贵的东西。那时候，她怀着复杂的心情说，拉钩了也能反悔，然后才勾住对方的手指。
而这次，她轻轻勾住女孩的小手指，只说：“放心吧。我不会骗你的。”
*
这周的周天，是一个冷冷的秋日。太阳一直躲在云层中不肯出来，拂面而来的风里夹杂了阴冷的凉意。
陈晓扬出门感受了一下温度，回去穿上风衣外套，又给周玙多围了一条薄围巾。
周玙不太情愿：“我穿得够多了！”
陈晓扬把被周玙扒拉得半落不落的围巾再次围好，轻声劝周玙：“你妈妈大概更想看到你穿得暖暖和和的。”
周玙抬头，看了她一会儿，眼圈慢慢变得通红，眼泪半落不落，声音里有了鼻音：“她真的能看到，对吧？”
“看得到的。”陈晓扬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只是我们看不到。”
“徐医生已经在等您了。”方有宁温声说道。他的声音同长相一样，都给人秀气之感，音色柔和圆润却不显得油滑，就连催促也不叫人心急。
陈晓扬依然在埋头文件：“我刚刚不小心睡过去了，我把这段时间里该做的文件处理掉再走。很快就好，不会让徐医生久等。”
“既然都累到睡着，或许您更需要现在就下班休息。”方有宁说话内容不客气了一些。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因此并不让显得冒犯，反而透露出一分朋友的亲近。
陈晓扬一时没回应，只是手中笔动得更快。
很像初中生在被课代表催交作业的最后一刻的亡羊补牢。方宁友不自觉心想，然后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好了！”陈晓扬停笔，长舒一口气。
她的声音比平时要大一分，带上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我说了，很快就好。”
方宁友又笑了一下。陈晓扬虽然性格比过去沉稳许多，但是一些小事上，却还留有初中时候的影子。
不过他不准备上演老同学相认的戏码，一是陈晓扬不记得他，二是他也不觉得有相认的必要。
他只以秘书的立场说道：“虽然晚了二十七分钟，但也勉强能算按时下班，恭喜陈总。”
“方秘书下班后说话就不好听了。”陈晓扬评价道，拿起挂在衣帽架的风衣外套披上，“心理咨询的位置发给刘姨了吗？她回来了公司这边了吗？”
刘花是陈晓扬的专属司机，有多种车型的驾照，驾龄长，做事稳重，为人老实。
“已经发了。”方宁友跟上陈晓扬加快的脚步，有条不紊地说出安排，“刘姨已经把放学的周玙小姐送回家了，现在正在公司门口等您。”
这件事陈晓扬知道，管家每天发来的有关周玙的例行汇报她都会看。今天的汇报里还说，周玙今天的心情看起来很好，似乎是在学校发生了什么好事，或许回去后她可以用这个话题和周玙聊两句。
*
通常情况下，徐医生在一个小时前就按时下班了；但是今天，她在此时此刻，依旧心平气和地安坐诊所。
没办法，对方给得实在太多了。
护士小张清理了被上一位来咨询的人用擦眼泪的纸填满的垃圾桶，徐医生也整理了自己的仪容仪表，准备迎接姓陈的大客户。
大客户陈晓扬在诊室外面碰到一个在室内打伞、穿一身黑衣、脸色惨白的异于常人的长发男。此人脸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诡异表情，开口便对她说：“这位女士，贫道看你有心事。”
陈晓扬看看周围，张了张嘴，没说话。
主要是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都来心理诊所了，不是有心事这就有鬼了。
很显然，这要么是一个精修风水、通晓地利、擅长鬼扯的狡诈神棍，要么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单纯患者。
陈晓扬不打算接话，准备一笑置之迅速走开，却没防备黑衣男突然就向她伸手。她抬手挡住，手心突然被塞了什么东西，下意识接住一看，原来是一张符纸和符纸包着的一张名片。
黑衣男又对她扯动脸皮假笑，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陈晓扬皱眉，不悦地瞥了一眼符纸上的鬼画符和只写了“心想事成”四字的名片，进入诊室后顺手把这两片东西扔到干干净净的垃圾桶里。
装神弄鬼，不知所谓。
她在徐医生对面落坐，打算用科学的方法解决问题。
心理咨询没有陈晓扬想象的那么严肃，徐医生很和蔼，整个过程比起接受治疗更像是与善于倾听的人聊天，然后得到一些温和而富有人情味的建议，以及在自己的想法偏离常理后的提醒。
陈晓扬不知不觉说了很多，说起最近的梦，说自己越来越容易想起周穆的苦恼，说这些事情带给自己压力和困惑。
徐医生桌上有一盆绿得生机勃勃、圆得毫无攻击性的多肉，陈晓扬说着说着，不自觉对着它出神，一些本不想说出口的话也无意识喃喃出口：“我有时候会觉得……周穆并没有死去。”她垂下目光，看着无名指上熠熠生辉的戒指，“我的记性很好，但是我不太记得他的葬礼之类的事情。那些记忆很模糊，就像假的一样。”
她依然在讲述，表情没有变化，语气中却带上一丝求证：“或许确实是假的？我记错了？”
“有从现实中找到记错的证据吗？或许你可以向家人朋友求证。”徐医生不知道实情，不好妄下定论，只能斟酌用词，委婉地说，“不过，有些情况下，人们的大脑会刻意模糊一些记忆，以此保护自己。”
陈晓扬没有说话，她看上去像在思考，过了一会儿，轻轻叹气，揭过这个话茬：“看来应该是我想错了。”她挑起新的话题，“徐医生，说到家人朋友，我有一些问题想问你。”
接下来的咨询话题基本都和周玙有关。徐医生似乎有丰富的和小孩相处的经验，所以虽然关于周穆的咨询效果不明显，陈晓扬也觉得收获充分，满意离开。
她是徐医生诊所最后一个客人，她走后，徐医生和小张护士就准备收拾收拾下班了。
“嗯？我记得客户往垃圾桶里扔了垃圾啊？”正要清理垃圾桶的小张护士，对着干干净净的垃圾桶发出疑惑的声音，“难道是看错了吗？”
*
陈晓扬回到庄园的时候，周穆已经进了房间写作业。她热了一杯牛奶端上去，想和周玙说说话。
“谁呀？”周玙疑惑地说，“不要敲门了，直接进来。”
陈晓扬推开门，看到周玙有点吃惊的表情：“喝牛奶吗？”
周玙接过牛奶，抿了一口，眼睛睁得圆圆地打量她。
“你今天不加班了吗？”周玙问。
“暂时不加班了。”陈晓扬说，走到房间里另一把椅子旁边，“我可以坐这吗？”
“你坐吧。”周玙说完，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牛奶。总不好在人进食的时候说话，陈晓扬默默等她喝完，期间两人都没声音，气氛有点尴尬。
一杯牛奶没多少，也就几口的事，无论周玙喝得多么小口，杯子还是很快就见了底。
她把杯子放到桌上，先沉不住气了：“你怎么啦？”
怎么突然跑来找我——陈晓扬从她目光中看出这样的疑问。
陈晓扬放柔声音：“管家说你今天心情很不错。我正好今天工作少，又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你了，就想过来看看你。”
“哦？那你看了后，觉得我怎么样？”周玙站起来，转了一圈给她看，不太高兴地虚起眼睛，“让管家盯着我还不够，一定要自己跑来亲眼看看？”
陈晓扬被噎了一下，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周玙和她对视，露出了烦恼的表情，别扭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就是、就是不习惯，我妈都不会……”她突兀地顿住，移开目光，声音也小了一点，“总之你别让管家盯我那么紧了，天天问我今天见了什么人呀、去了什么地方……我在上学我能见什么人、去什么地方？总之我自己能处理好上学的事情，处理不好的会和你说，不会自己硬撑。”
“……好，我相信你。我会让管家不用问你问题了，不过有情况了你得主动和管家说。”陈晓扬想起徐医生说的“亲子信任”，以及周玙鲜明独特的性格，决定配合周玙。
周玙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那你不能反悔哦。”
“不会反悔的。”陈晓扬失笑，“我做生意最讲诚信。”
“我们来拉钩吧！拉钩我就信你。”周玙伸出小指，狡黠一笑，“我可不信你没有空口骗过谁，但是拉钩了就不一样了。”
陈晓扬望着周玙的双眼，恍惚间又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他也说过类似的话，然后过分信任地要给她许多昂贵的东西。那时候，她怀着复杂的心情说，拉钩了也能反悔，然后才勾住对方的手指。
而这次，她轻轻勾住女孩的小手指，只说：“放心吧。我不会骗你的。”
*
这周的周天，是一个冷冷的秋日。太阳一直躲在云层中不肯出来，拂面而来的风里夹杂了阴冷的凉意。
陈晓扬出门感受了一下温度，回去穿上风衣外套，又给周玙多围了一条薄围巾。
周玙不太情愿：“我穿得够多了！”
陈晓扬把被周玙扒拉得半落不落的围巾再次围好，轻声劝周玙：“你妈妈大概更想看到你穿得暖暖和和的。”
周玙抬头，看了她一会儿，眼圈慢慢变得通红，眼泪半落不落，声音里有了鼻音：“她真的能看到，对吧？”
“看得到的。”陈晓扬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只是我们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