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内,褚景珩垂眼看着手里这封随夜郎国贺礼一同呈上来的和亲书。

    他眼底晦暗的眸色随着文书上的内容暗了又暗,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愈发凝重。

    就在褚景珩对着手里的文书久顾无言之际,原本候在殿外的太监总管元化,这会儿不知得了什么消息,突然一脸凝重地朝殿内焦急赶来。

    元化一入殿,就慌慌忙忙地行了个大礼。

    “陛下,不好了!”

    “长公主殿下身边的暗卫来报,已经三个时辰不见公主踪影了!”

    龙椅上,一袭玄袍端坐的男人闻言,随即眸色一滞。

    褚景珩如同泼墨一般的黑眸瞬间掀起一阵汹涌的风浪,他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元化连忙跪伏在地,语速极快地向皇帝交代道:“今日少将军带人参观军器监时,夜郎使团的那位鬼面女使偶然遇上了长公主。”

    “据说二人相谈融洽,一见如故。长公主后来就直接将人领进了自己宫里说话。”

    “公主难得兴致这么好,下面的人也都不愿意扫兴。”

    “可眼下已经三个时辰过去了,长公主寝殿内的屋门紧闭,侍候在外的宫人们也许久未见人出,只好速速差人来禀……”

    很快,褚景珩就从元化的两三句话中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褚锦婳身边的暗卫是经沈子烨一手栽培后送来的。

    暗卫虽实力不俗,却也是位男子。

    长公主身份尊贵,那暗卫实在不敢擅入公主寝殿,只得等人先请示了皇帝再好做决断。

    褚景珩将手中的朱毫往龙案上随意一搁,他的凤眸幽深,起身怒道:“走,去看看那丑丫头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

    褚景珩一踏进锦绣宫,就察觉到了空气里弥漫着的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他眉间阴鸷,身上带着肃杀之气,大步往内殿而去。

    “嘭!”

    褚景珩步子快,直接将随行的侍从们甩在了身后,他猛地一推门,便瞧了侧卧在床榻边、已经奄奄一息的褚锦婳。

    褚锦婳气息微弱地倒伏在床边,她的嘴唇隐隐发紫,面色苍白无华。

    她的一只手被利器割断了脉络放血,殷红的鲜血淌满了半个银盆水洗!!

    褚景珩霎时眸色一沉,他几步上前,一把就掐住了巫阿狸的脖颈,怒不可遏道:“你在找死!?”

    宽大的衣袖顺势滑下,褚景珩那条露出来的手臂上青筋爆起。

    他显然是动了杀心!

    巫阿狸被他掐得喉咙又疼又涩,她的脖颈通红,怕是马上就要喘不上气了。

    “咳咳!……”她双手用力地抠着他掐住自己的大掌,企图以此来他的挣脱束缚。

    “长公主…被人下了蛊毒……咳…我是在替公主排毒……”

    闻言,褚景珩黑沉的眸色一顿,身上的戾气散了几分,手上也渐渐卸了力气,“蛊?”

    巫阿狸借着他愣住的这会儿工夫,瞬间用尖利的指甲扣住了他的大掌,然后指尖猛地一发力,从他手中挣脱了出去!

    她朝后退了两步,手指不动声色地摸上了自己裙间的银铃……

    但凡褚景珩再敢对她下手,她身上藏着的那些毒蛇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巫阿狸藏匿在身上的蛇一条比一条美丽,也一条比一条身怀剧毒!

    她双眸直视着眼前的男人,声音冰冷道:“长公主的脉象羸弱皆因身染蛊毒已有数年之久,巫蛊之毒可深入骨血,以致于中原的大夫都难以辨认出来。”

    巫阿狸精亮的目光透鬼面,直直地看着眼前人,她不禁勾起唇,戏虐道:“陛下的后宫怕是并不安生呐。”

    长乐长公主因为身体欠佳,这辈子就没踏出过皇宫半步——

    所以,下毒侵害公主千金贵体的人,恐怕就在这深宫之中!

    褚景珩顿时双眸微眯,一双漆黑的凤眸好似深不见底,“你的意思是说,锦婳的身体里被人种了蛊?”

    巫蛊之说对于中原人而言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褚景珩脸上的神色早已经不像方才那样凶神恶煞,但依旧态度不明,也不知是信了巫阿狸的话,还是不信。

    巫阿狸想了想,回道:“长公主体内并无蛊物,只是骨血中的蛊毒久积成疾,恐折年岁。”

    褚景珩听着她的话,心里却也很清楚巫阿狸并没有在危言耸听。

    之前先帝在世时,宫中就早已有太医断言公主活不过桃李之年。

    褚景珩此时阴沉的脸上透着几分冰冷的寒意,“锦婳体内所中的蛊毒可是源自你们南疆?”

    巫阿狸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如同宫宴那晚不卑不亢道:“毒是我们南疆的蛊毒。可恶毒的人,却不一定是我们南疆之人。”

    “也不知,陛下是否知晓我们使团初到昭云的那一日,太后娘娘她老人家就送了密函来想要私下约见我们的事情?”

    褚景珩眼底闪过一抹异样,这事,他倒还真不知道。

    太后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朝外递密函,就意味着这皇宫里还有他不知道的暗线!

    褚景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跟前的巫阿狸,他绷着下颌线,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沉默片刻后,他忽然又冷冷地勾起嘴角,嗤笑一声道:“所以,你想说什么?”

    巫阿狸抬头望着他,一袭红裙轻曼惹眼,就像一簇旺盛的焰火,在他的眼里熊熊燃烧着……

    “我想与陛下谈笔交易!”

    少女清丽坚韧的声音就这样脆生生地回荡在屋内,即使是隔着青铜面具也能轻易让人想象出女孩朝霞映雪的娇嫩。

    就连从不近女色的褚景珩,竟也在此时晃了晃神。

    这时,沈子烨也得了消息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他一路风风火火地直接闯进了锦绣宫,“……锦婳!锦婳!!”

    巫阿狸微微侧过头循声望去时,一下子就眼尖地瞧见了后头慢了沈子烨几个身形,但紧随其后的巫之岐。

    她黛眉轻挑,掐着时机道:“陛下,我有法子可替陛下揪出潜藏在这深宫之中祸害长公主的施蛊人。”

    沈子烨一听顿时瞠目结舌,“你说什么?锦婳被人下了蛊?!”

    巫阿狸见沈子烨上勾,忽而美眸轻闪,声音从容不迫地继续道:“回少将军,长公主殿□□内无蛊,只是染了蛊毒。”

    “但这毒日积月累,早已浸入骨血,妨害公主千岁。”

    沈子烨闻言心中一紧,脸上的神情惶恐焦急,再也没有了前两日对上巫阿狸时的冷傲,忙问道:“你既能看出蛊毒,那你能救救锦婳吗?”

    他走过去,心疼地将褚锦婳的身子捞过来,轻轻地半搂在怀里。

    清风霁月的少年郎,此刻眼眶通红泛着水色,“求求你,只要能救锦婳,什么珍珠玛瑙、美酒才子我都能给你寻来!”

    “锦婳也很喜欢你,第一次见就待你极好,求求你了,救救她吧……”

    巫阿狸被他的举动震惊了一下,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沈子烨一个人前那样骄傲的少将军竟然会为了褚锦婳开口求人。

    褚景珩以为巫阿狸觉得沈子烨的承诺分量不够,便亲自开口问道:“你想和朕谈什么交易?”

    巫阿狸这才回过神来,声色诚恳道:“夜郎国药王谷的少谷主巫之岐,一身巫医之术精湛绝伦,可救长公主殿下。”

    “只是少谷主与圣女自小青梅竹马,二人缱绻羡爱,鹣鲽情深。如今圣女误入深宫,少谷主忧思成疾,惟恐心上人再步长公主后尘啊陛下……”

    褚景珩狭长的凤眸危险地微微眯起,他听出了巫阿狸话里的意思,但脸上的神情依旧沉稳冷静。

    他可没打算被人牵着鼻子走。

    褚景珩从袖中拿出了那道方才在勤政殿内的和亲书,语气慵懒又肆意,“说来也巧,朕刚要批阅这道文书便被皇姐身边的人遣了来,正好还未下笔。”

    他气定神闲地摊开手中的文书,继而意有所指地道:“朕看这文书上的意思,夜郎国似乎是有意将圣女送来昭云联姻?”

    巫阿狸也不慌,步步为营道:“夜郎国历届圣女皆由上苍择选,圣女身份圣洁特殊,血统却远远不如陛下体内流淌着的龙血来得尊贵。”

    “夜郎想要与昭云缔结盟国之好的诚心毋庸置疑。阿狸只是不希望通过结亲的方式来表达我们夜郎的诚意。”

    夜郎国地处南疆要塞,易守难攻。若昭云想骤然发兵硬攻的话,也只会是损兵折将,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攻下夜郎。

    如今,又有长公主的性命横在其中。

    不论是站在皇姐的安危,还是国家的层面来看,褚景珩应下这场交易无疑对谁都好。

    昭云处立,国本不稳。

    褚景珩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连年征战,以致中原各地生灵涂炭、百废待兴,眼下正是需要一笔巨额添补国库的时候。

    褚景珩幽深的黑眸扫过一旁的锦婳二人,终是下定了决心,对巫阿狸道:“可以。只要你们能够治好锦婳的身子,朕亦可成人之美。”

    巫阿狸随即面色一喜,她和屋外的巫之岐一同朝昭云皇帝俯了俯身,行了个无比标准的使者礼,“多谢陛下。”

    ......

    后来,褚景珩将巫之岐留在了锦绣宫里,只带着巫阿狸走在宫里的小路上。

    浩浩荡荡的皇帝仪仗就这样紧跟在二人身后,路上的宫人们见了都要纷纷避退两旁。

    褚景珩淡淡地瞥了眼身后拉着自己衣袖的红裙姑娘,语气略显无奈地沉声问她,“你确定这样就能揪出下蛊毒的幕后之人吗?”

    巫阿狸闻言,更是得寸进尺地将手伸进褚景珩的衣袖里捉住了他的大掌,笑意盈盈道:“当然。只要陛下能陪我演完这场戏,那幕后之人难保不会自己主动跳出来,钻进我们的陷阱里。”

    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指,却是气魄十足地分开了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最终与他十指相扣。

    褚景珩难得眉梢一挑,声音凉淡道:“你倒是不知羞。”

    巫阿狸勾了勾唇,神情大方又自然,她将身子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压低了声音解释道:“长公主身上的蛊毒不太对,像是施蛊人炼蛊时炼错了。”

    一袭玄衣龙袍的皇帝也是面露疑惑地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长公主体内所中的蛊毒里有情蛊的影子,却又与情蛊之毒大不相同。”

    巫阿狸瞧了眼周遭来往的宫人,又悄声道:“夜郎女子最擅养情蛊,恐怕是宫里的这位施蛊人以自身血肉滋养了十年的蛊,没有炼出情蛊,却误炼出了个不伦不类的失败品。”

    昭云的后宫里只有一位来自夜郎的女子——

    便是昔年那位先帝的宠妃,琼音。

    当年被选为圣女候选的琼音正值豆蔻年华,绝美精致的五官宛若仙女下凡。

    琼音是先帝在南山春猎时偶然救下,才进了昭云后宫的,后来又不知怎的入了太后的眼。

    有了中宫的扶持之后,那时的琼妃没几日便扶摇直上,一度宠冠后宫,好不风光。

    褚景珩不懂什么蛊,对前朝宠妃的事情也不怎么在意。

    但他瞧着巫阿狸这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却不禁抽了抽眼角,“你倒也不必这般鬼鬼祟祟,宫里并没有太后的眼线。”

    巫阿狸显然不信,直言道:“我们刚入昭云边境的时候就收到了太后的密函,陛下又怎能确保宫里没有太后安插的手笔呢?”

    “陛下该清楚,无论宫廷还是朝堂,从来就没有什么密不透风的墙。”

    褚景珩不想同她细究昭云内部的权力纠纷,随口轻嘲了句,“你倒是很懂为君之道。”

    巫阿狸眼里的神色一愣,随后又很快讪笑两声转移了话题,“陛下带我去瞧瞧御花园吧。”

    “听闻昭云皇宫的御花园里养着天南地北进贡来的各种珍奇花卉,阿狸也想去见见世面。”

    褚景珩正好停下脚步回首,直接不偏不倚地对上了她那一双翦水秋眸。

    巫阿狸今天依然雷打不动地戴着她那张布满了古老图腾的青铜鬼面。

    面具之下,少女清澈如镜的眼眸亮晶晶。尤其是在她抬头瞧着褚景珩时,那眼里的期待都好像是要溢出来了一样。

    他定定地瞧了她半瞬,最终还是妥协了……

    褚景珩抿了抿薄唇,没有说话,却是牵着阿狸脚下一变,换了条更加宽敞的宫道。

    二人身后的大太监也跟着高声喊道:“改道,御花园——”

    阿狸惊讶地眨了眨眼,下一刻便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唇角,心生欢喜道:“多谢陛下!”

    褚景珩的黑眸微暗,他不动声色地松了松两人紧紧相扣的十指,严肃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但是注意些分寸的好。”

    可巫阿狸却好像不甚在意。

    她像是故意要同褚景珩作对一般,又重新攥紧了几分他的大掌,而后粲然一笑道:“之前不是和陛下说了,要好好演戏的吗?”

    “陛下得多分阿狸些宠爱,让阿狸多些依仗,才能更好地替陛下分忧啊。”

    巫阿狸一通好话说得大言不惭。

    褚景珩却是无语地瞥了两人交握的双手,他冷哼一声直接戳穿了她,“你初到昭云时,不就敢在宫宴上放蛇示威?”

    “朕看,要再给你多些依仗的话,你恐怕就该上天了吧?”

    巫阿狸:“哈哈哈哈,怎么会呢?陛下说笑了。”

    ……

    他们离御花园越来越近,而阿狸面具下的脸上却也渐渐地没了半分笑意。

    其实有件事,她一直没和褚景珩坦白。

    情蛊是女子下在心爱之人体内的。先帝早已亡故,可被安置在冷宫里将养的琼妃却不知为何还活得好好的。

    巫阿狸现在也道不清其中的原委,她抓着褚景珩的那只手也不由指尖微颤。

    她之所以提议和褚景珩假意暧昧,也是想亲自试探一下这位浑身裹着神秘面纱的琼妃。

    只希望,真相可不要像她心里想的那样才好……

章节目录

银铃响[苗疆少女]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樱草sama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樱草sama并收藏银铃响[苗疆少女]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