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在业时只知蚕食祖业享乐,不思进取,与东宫之间又有嫌隙,故而日日颐指气使,指派太子远赴疆场、征战四方。

    那老皇帝说好听了是希望太子以身作则,为国征战;说难听了便是丝毫不顾忌父子情意,对待嫡子薄情寡义,刻薄如斯!

    这些年,褚景珩日理万机、励精图治,即便是登基了,也未曾纳过一位宫妃。

    所以,宫里头全是些借着探望长乐公主或是来给太后解闷这般理由送进来的各家小姐。

    不过最近宫里要接待各国使臣,那些世家小姐们便都被皇帝给送了出去。

    褚景珩心疼皇长姐,锦绣宫的后院都命人精心栽培过,院落里一步一景,可比御花园里这些各方进贡的奇花异草胡乱参杂在一起观赏的景色精致多了。

    御花园的西边有条通往冷宫的小道,许多前朝留下来的妃子们趁着无人时都会相伴到御花园里来走走散心。

    听说,前朝那位琼妃当初艳压后宫多年,如今改朝换代了自然是被那些妃子们处处排挤,整日里只能独来独往。

    这会儿日头正盛,最是御花园冷清的时候,搞不好还真能让巫阿狸“偶遇”上她。

    -

    巫阿狸一进御花园,便像没骨头似得歪在褚景珩的身上,她将面具卸了系在腰间,脸上只着一方白纱。

    银色的脸链,压着面纱,终究还是没能让人瞧见她半分容貌。

    褚景珩瞧着她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实在没好气地出声轻嘲,“朕倒是没看出来,你竟然在面具底下还戴了这些有的没的。”

    只不过,此时的巫阿狸一心只顾着惦记琼妃的事情,根本无暇搭理他。

    她用余光飞快地打量着周围的人影,嘴里随意地回道:“哦,有备无患嘛,眼下这不就用上了?”

    她要是戴着那张青铜面具跟在皇帝边上演恩爱谁信啊?!

    这面纱配上银链,半遮半掩又神秘莫测的感觉才最是朦胧,轻易便能让人浮想联翩。

    褚景珩狐疑地乜了她一眼,“你就这么不想让人瞧见样貌?”

    下一刻,巫阿狸的荒唐话直接就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了,“是啊,都说是只给未来夫君看的了,陛下您就别老问了。不知道还以为陛下觊觎臣的美色呢。”

    就在褚景珩张了张了嘴还想说什么时,巫阿狸的眸子忽然亮了,她惊喜道:“诶,来了来了!”

    御花园西处的岔路口,隐隐约约地多了一道素白的身影。

    琼妃今日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即便身着素白衣裙也掩盖不了她的芳华。

    岁月也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半点痕迹,明眸皓齿、柳叶秀眉,一如她初现于昭云时的那般灼若芙蕖出渌波。

    琼音的仪态极好,足下步步生莲,朝他们走来时的身影也是摇曳生姿。

    甚至,她的一颦一笑,都能轻易勾动男人的心弦。

    琼妃屈了屈膝,对褚景珩行了个婀娜的宫礼,柔声唤道:“陛下。”

    “臣妾还未有机会祝贺陛下新皇登基呢,谨贺陛下千秋万代,社稷长安——”

    褚景珩垂眸轻瞥了她一眼,冷硬的俊容上淡淡,瞧不出喜怒。

    良久,他才点了点头,低低应了一声,“嗯。”

    巫阿狸则是装模做样地缩在褚景珩身后,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细细打量着跟前这位传闻中的先帝宠妃。

    阿狸不清楚为何褚景珩对待琼音的态度如此冷淡。

    但她能感觉到,琼音身上的气息阴骘得可怕,乃是凶蛊之相!

    即便是十年心血所筑的情蛊也不可能阴毒至此,这琼音身上绝对藏了什么更加恐怖的东西。

    阿狸只得蹙了蹙媚,心道,这下可就棘手了。

    不过巫阿狸和褚景珩离得太近,以致于琼音这会儿压根就没发现两人之间被宽大衣袖所挡住的十指相扣的暧昧。

    琼音见自己不得皇帝待见,倒也并不灰心,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扫过一旁的巫阿狸,却好似完全没拿她放在眼里。

    琼妃挽唇轻笑一声,随后便朝着皇帝身侧那株抱茎的白色复伞花束款款走去。

    她眼尾微挑,一边步履轻慢地朝前走去,一边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君王。

    “啊。”琼音突然柔柔地惊呼了一声,脚下一歪,便要向褚景珩怀中倒去!

    却不料,巫阿狸反应极快,她瞬间就扣着褚景珩的大掌,带着他往自己这边靠了靠,直接避开了琼音的“投怀送抱”。

    最终,琼音还是脚下不稳,硬生生地栽进了小道旁的素白花丛里。她眼眶微红,一副可怜兮兮的破碎模样,试问世间哪个男人见了不会心动?

    但巫阿狸心里这会儿已经很清楚琼妃有多危险了,自然不可能放任她贸然接近褚景珩。

    她双手紧紧地拉住了褚景珩的胳膊,纤白的手指都因为过于用力而泛起了红色,显得格外刺眼。

    褚景珩皱了皱,盯着巫阿狸沉眸问道:“你怎么了?”

    巫阿狸心思微动,顿时攀着他的手臂细细抽泣了声,埋在他怀里委屈道:“阿狸脚歪了,陛下抱阿狸回去吧。”

    褚景珩俊眉微蹙地瞧了她半瞬,终是先一步败下阵来,他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环过她的膝窝,认命地将她抱了起来。

    巫阿狸双臂搂在皇帝的脖颈间,指尖轻轻划过他颈后的肌肤,眸色狡黠地看着褚景珩道:“陛下,阿狸现在可是掌握着你的性命呢。”

    褚景珩却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嗓音低沉,“你安分点,待会儿掉下去摔死了,朕可不会负责。”

    一阵轻风吹过,震响了少女红裙间的银铃。

    巫阿狸搂着褚景珩的脖子朝他身后看去,便瞧见倒在满地白花之中的琼音正瞪红了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瞧。

    铃声骤响,那双柔情似水的桃花眼却突然间化成了一双冰冷嗜血的金色眸子!

    待那阵轻风拂面而过,巫阿狸却看见琼音还惨兮兮地跌在花丛里,一双桃花眼泪潸潸的,眼眶被溢出的泪水烫得通红。

    她望向皇帝背影的那双水眸里写满了失魂落魄的心碎,哪里有什么冰冷的金色?

    阿狸眨了眨眼,心里不由怪道:......难道是我最近太累,看错了吗?

    -

    褚景珩抱着她走得很稳。

    巫阿狸靠在他怀里回忆着刚才御花园里的情景,忽然道:“陛下,你好似很讨厌琼妃?”

    褚景珩:“朕对她没什么想法,琼妃算是太后那边的人,若是锦婳身中之毒真与她有关,恐怕也是受太后指使。”

    “哦。”巫阿狸点了点头,思索道,“所以陛下讨厌的是太后娘娘。”

    褚景珩闻言低下头看她,黑眸幽深如死潭,“朕并未这样说过。”

    巫阿狸:??

    然而还没来得及等她再问些什么时,勤政殿那边就有人来报左相到了。

    褚景珩将巫阿狸稳稳地放在地上,随后拂了拂衣袍低声道:“明日祈雨大典,朕还有要事同人相商。你先回驿馆吧,这件事情等过了大典再说。”

    巫阿狸还在想方才眼花看见的幻象,心里总是隐隐有些不安,“可是陛下......”

    褚景珩黑眸幽深,脸上的神色不明,“今天的事就先到这里吧,明日祈雨大典才是重中之重,不容有半分差错。”

    皇帝的依仗很快就尽数离去,巫阿狸却还站在原地,眺望着御花园出神。

    巫阿狸摸了摸腰侧的繁纹铃铛,心绪复杂,她记得长公主体内引出的毒血里不仅有情花、虫毒,貌似还参杂了些别的。

    她把玩着手中从御花园里摘来的一株白花,不禁喃喃自语,“琼音她……真的还活着吗?”

    鲜花浓郁的芳香钻入了阿狸的鼻间,她身子一僵,突然记起了一件古老的传闻!

    她顿时头也不回地转身,穿过御花园,直奔冷宫而去。

    -

    等巫阿狸回去时,琼音已经不知道去哪了。

    无论是方才的御花园,还是她自己的宫里,巫阿狸都没有看见她的踪影。

    但,巫阿狸却在她偏殿花坛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锭灰金和几两碎银,而且银子上刻满了古老的夜郎繁纹!

    巫阿狸见了瞬间眉头紧锁,口中不可置信道:“琼音当年嫁金蛊了?!”

    一包金,一包银,嫁恶蛊。

    在古夜郎,当施蛊人发现自己承受不了蛊的反噬之后,会想尽办法把这块烫手的山芋给别人,也就是所谓的“嫁蛊”。

    但凶残到主人不得不以嫁蛊的方式来摆脱的蛊……夜郎国史上从古至今就只有一种——金蚕蛊。

    所谓金蚕蛊便是将数种毒虫毒蛇毒蝎置于同一个翁中相互蚕食九九八十一日,后以心头血悉心喂养而成。

    巫阿狸此刻脸上的震惊之色溢于言表,毕竟她真的难以想象琼音到底做了什么,才能将一枚为了拴住心上人的情人蛊炼成了这样阴毒的金蚕蛊?!

    她眸色黯淡地瞧着地上那些早已经因为风吹日晒而风化了的金银,心里止不住地泛起一阵唏嘘。

    冷宫并不是宫殿的名字。

    而是昭云改朝换代之后,褚景珩将乾坤宫东迁,而先帝后妃们的这一片居所便都因位置偏远才成了所谓的冷宫。

    所以,琼音一直就住在这里,从未改变过。

    既然金蚕蛊没被嫁出去,那施蛊人恐怕是也早就被凶蛊反噬了吧……

    今日的琼音明里暗里都是对褚景珩的撩拨,哪里会是当年那个甘愿以心头血奉养情蛊十载也想下蛊留住帝王心的贵妃呢?

    等一下,

    琼音早没了,金蚕蛊为祸人间的事情怎么可能被瞒住的呢?!

    金蚕蛊蚕食了主人之后,再也没了禁忌,定然大开杀戒,暴露出嗜血的本性,又怎么可能在深宫里安安稳稳地待了这么多年!

    恍惚间,巫阿狸眸中茫然,耳畔又回荡起了褚景珩说过的话:

    “琼妃算是太后那边的人,若是锦婳身中之毒真与她有关,恐怕也是……”

章节目录

银铃响[苗疆少女]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樱草sama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樱草sama并收藏银铃响[苗疆少女]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