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虽是为了贤妃办的,但最后大部分人的目光还是都落在了顾衡身上。

    道贺的道贺,暗地盘算的各自盘算,只有宋云栀在细数过往点滴确认不曾错漏的同时,对贤妃心生一丝怜惜。

    所幸邝楚也不忘贤妃素爱听戏,在宫宴之后,又命人请来了城中有名的戏班子,还传了一众嫔妃和命妇,尤其热闹地办起下半场。

    官员们都留在席上陪邝楚饮酒,多的家眷则是按着李恤的安排,先后入了内庭。

    路上,雪练终于得了机会换下莲心候在宋云栀身边。

    见宋云栀神色不佳,雪练问道:“还在想顾衡的事?”

    “不算,”宋云栀再次摇头,“只是感慨邝楚可能比我想得还要有心思。”

    方才宫宴时,雪练一直候在御花园角落蹲守。

    其实邝楚开口之后,顾衡的神色,知情几分的人都明白了大概。

    雪练也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顾衡当真是个情种,而宋云栀偏偏对此全然不知。

    她有意瞒下了顾衡的小动作,只谈其他:“邝楚有意安抚世家,只是缺一个由头。”

    “如今顾衡便是他最好的棋子,也不算意外。”

    宋云栀笑笑,没有否认却继续说:“你可以说他是在安抚世家,但不能否认他也是在警示顾衡。”

    雪练表示不解,宋云栀看向她,轻声问:“顾衡有意算计邝楚,但惩治迟迟未到,反而将他提拔重用,难道是邝楚有意行善宽容吗?”

    “你的意思是……”雪练思索道,“他有意将顾衡立为靶子,来约束他的举止?”

    宋云栀满意地点点头:“而且,这样一来,只有顾衡心里会明白。”

    “纵使他功劳无数,邝楚也可以迟迟不给他晋升,而即便他犯了过错,邝楚仍可以捧他,甚至是捧杀他。”

    “都说帝王权威不容冒犯,邝楚也是一样,”宋云栀说着笑容渐淡,“他还是喜欢这种,拿人如蝼蚁一般的感觉。”

    见宋云栀如此,雪练便明白她是想到前世惨状了。

    可安慰人素来不是她的强项,她也只好伸手在宋云栀肩膀上轻轻安抚了一下。

    两人之间安静下来,雪练目光不由地因无所适从妄想别处。

    正是因为如此,雪练很快注意到了些别的。

    “李恤,”雪练定睛细看,又眯起眸子问道,“那又是谁?”

    宋云栀顺着雪练视线看去,看清远处面孔后微微蹙眉:“孙炯?”

    回到回忆之中,宋云栀想起在后宫中,除了贤妃之外,还有另一位称得上受宠的妃子,怡妃。

    而孙炯,就是怡妃身边的掌事太监。

    只是雪练并不了解这些,哪怕听了名字也只好疑惑:“是谁?”

    “怡妃身边的大太监,”宋云栀当即沉声,“怡妃不是个善茬,恐怕李恤与孙炯私下联络并非偶然。”

    还没等宋云栀吩咐,雪练已经领会了她的意思。

    “我去看看,”雪练也回头交代,“你自己保重些。”

    雪练很快隐入夜色,而这边也按部就班地走进了内庭的戏院。

    宋云栀因为观察李恤和孙炯耽搁了一会,是最晚入席的。

    环顾一周只剩下边缘的位置,宋云栀便索性找了一个最偏的地方准备落座。

    不远处贤妃环顾一周,望见宋云栀独身落座,想起宫宴上她被邝楚有意刁难,便稍一恻隐道:“指挥使夫人。”

    宋云栀还没坐下,先抬头看向了贤妃,行了一礼:“娘娘有何吩咐。”

    “那处恐怕听不清戏,”贤妃说得还算委婉,“不如到本宫这边同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贤妃话刚说完边上便多了许多投来的目光。

    宋云栀只当看不见,也听不明白贤妃的意思:“多谢娘娘美意,臣妇听不明白戏曲精妙,还是不扰了娘娘雅兴才好。”

    既然宋云栀婉拒,贤妃也没再勉强。她点了点头,便重新落座。

    一切打点妥当,戏台一曲开唱。

    少了邝楚,这处尽管有不少闲言碎语,但没人会刻意去找宋云栀不痛快。

    而宋云栀也在这一角图了清静,听着婉转戏腔,独自平静下来。

    该思虑的事情终于都放到一边,但也说不清为什么,宋云栀就这么想起了这么一个人。

    赫连寻……

    宋云栀也想知道,自己平白无故想起他做什么。

    可他如今是否安好?车马队伍是否修整妥当?大概又要多久才能回来?

    正这么想着,一阵风起,宋云栀不禁瑟缩。

    好冷。

    宋云栀不禁抬眸望向黑得望不到界线的天幕,盘算起了时间。

    这天气,冷得似乎快要下雪了。

    仰面迎着寒风,宋云栀眼皮子合了又睁,在她自己都不曾留意的地方,闪过一丝落寞。

    但没等她在落寞之中沉浸,就听“哐当”一声,戏台上剑柄落地,正唱着戏的小生就这么顿在了台上。

    那人神色僵硬,动作停滞。周遭搭戏几人皆是满目意外地面向这一段插曲,随即齐齐看着小生直直地倒了下去。

    戏台上下所有人似乎都没有意识到面前发生了什么,直到那倒地的小生猛地抽搐起来,还不住地口喷污血。

    “护驾!护驾!!!”

    也不知哪里的太监高呼起来,尖细的声音当即撕破了戏台上下的宁静,场面转瞬变得慌乱起来。

    贤妃惊惶起身,扶着孕肚环顾一周,尽力放大了声音:“诸位莫慌,莫要冲撞了彼此才好!”

    可这一句劝很快石沉大海,怡妃还在一边指摘她:“出了人命如何不慌!若不是陛下念你爱听戏将大家聚在这里,怎会出此意外!”

    “都出了人命,谁留在这谁就是失心疯了,”怡妃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要走,“来人,摆驾回宫!”

    怡妃话一出,其他妃子也蠢蠢欲动,试图在掌事宫女太监的拥护下试图撤离。

    可留下的命妇则是在被留下的惶恐之中,进一步焦躁起来。

    喧闹声,推攘声,杯盏落地的碎裂声。

    面前景象从安宁到一发不可收拾仅是一个眨眼的工夫,仅一转念,再没有人顾及周全,都试图往戏院之外逃离。

    宋云栀心口一沉,偏是在这时,莲心被雪练换走,而雪练还去追查李恤和孙炯了。

    她眉心紧锁,试图逆着人潮往贤妃的地方赶去。

    可才到半路,就听有人高呼:“贤妃娘娘!!”

    宋云栀心顿时凉了一半,再到站定在贤妃面前时,彻底沉底。

    就见到贤妃倒在方才就座的不远处,素色华服之下已经染上了红。

    前后慌乱的妃子夫人皆是吓得不轻,却都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宋云栀见状浑身一震,紧接着只感到头皮发麻。

    从五脏牵扯到脑海深处的疼痛随着面前画面,狠狠地冲击着宋云栀的神志。

    她原本极其清醒的思绪,就在这一刹那变得杂乱,转而空白。

    在思绪转动之前,宋云栀的脚已经先一步有了动作。

    她下意识退却,又被身后挡上来的人打断。

    “指挥使夫人!”

    “请救救我们娘娘!”

    稚嫩又清朗的声音不免有些熟悉,宋云栀回眸,这才看清了吕谨的面孔。

    兴许是不幸中的万幸,这个与前世苦难牵连却大相径庭的人,总算是将宋云栀从前世的噩梦中拉了回来。

    宋云栀额角不知何时在这冬夜浸满了冷汗,偏偏吕谨离得极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这次,他似乎将声音压低了些:“指挥使夫人,奴才明白事发突然……可贤妃娘娘无辜,奴才无人可以依托,只求您救救我们娘娘。”

    是啊,正因为苦痛,所以贤妃更是无辜。

    此时此刻,不论是有人谋害还是当真意外,宋云栀都没道理让贤妃在自己同样的苦楚之中,走向另一个更坏的结局。

    宋云栀勉强拾回神志,虽不知吕谨为何在此,她还是对吕谨说:“赶紧将贤妃娘娘送出去安放,命太医速速赶来,再告诉陛下,说……”

    “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去!!!”

    不知哪一位妃子,似是终于扛不住重压,在另一头猛地哭了起来。

    “凭什么不让人走!”

    “狗奴才!本宫出了什么事你们谁来担责任!”

    吕谨闻言,还没等宋云栀说什么便上去看。

    可到了戏院门前,却只见到大门紧锁,而李恤则是挡在门前。

    “命案突发,谁都不准离开!”李恤有意抬高声量,似是故意对吕谨强调。

    吕谨尚且比李恤矮了一个脑袋,声量却不输李恤:“贤妃娘娘动了胎气!皇嗣事大!”

    李恤却蹙着眉,眯眸扫视了吕谨一眼,满腔不悦:“出了人命的事,万一门一开放走了歹人,陛下问责该如何是好!”

    可目光远眺座席方向,李恤又道:“这里本就有胡太医候着,其他太医和稳婆也都去请了。有这个时间,不如想想如何去照顾贤妃娘娘!”

    随行的胡太医听了李恤的话便默契地奔向贤妃的位置。其他人则是该堵在门口的堵在门口,该看护贤妃的却寥寥几人。

    吕谨双手默默地在袍袖之下紧紧攥拳,他与李恤店对面僵持许久,终还是转身离开。

    戏院座席上,没人想触及这一个稍不留神便会掉脑袋的险差,只有宋云栀一人跟着掌事太监宫女一起安置了贤妃,等来了胡太医和吕谨。

    “你们来是什么意思?”宋云栀见到胡太医过来,又问吕谨,“护送贤妃娘娘的人呢?”

    吕谨言简意赅冲宋云栀讲述了经过,同时胡太医已经半跪在了贤妃身边。

    为还没等宋云栀发作,胡太医已经开口说道:“夫人,娘娘月份大了,肚子里已是成型的龙胎,若是轻易挪动反而容易伤了母子的元气。”

    就听一个嬷嬷怒骂:“放屁!老奴活了这么久,从来没听过这样的鬼话!”

    边上一个宫女紧接着也满是愠意瞪向胡太医,哭道:“不过就是怕放了凶手被问责,就是想置我们娘娘安危于不顾!”

    嬷嬷又继续责备:“谁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指不定又是被哪家主子买通了!”

    胡太医蹙着眉,挨骂了许久,但也没多说什么。

    他不顾谩骂,望着贤妃满面大汗的面孔,只是垂下眸子,问道:“娘娘,等院子放进了稳婆,老臣可能便要同稳婆一起,在此处为您接生了……”

    “有一句话,老臣得先问您,”胡太医再次叹道,“若是必要时候,可是先保龙胎?”

    一句问句出口,但话已经将人钉死。

    这一刻,困扰了宋云栀数年的疑惑终于被解开。

    ——原是有人冲着去母留子来了。

    贤妃将话听在耳中,应答的话还没出口,泪水已经混着汗水滑落鬓角。

    “什么……”贤妃满目哀愁,似是黯然神伤了一会儿,才带着沉思开口,“保……”

    “保大。”宋云栀毫不犹豫打断了她。

    既然上一世她能在邝楚一句“保龙胎”之下赌回母子平安,这一世选择在手,她更要为贤妃赌一次。

    宋云栀侧眸紧盯胡太医:“贤妃娘娘底子好,定然是大小平安。”

    “倒是你,都还未接生,在这里口出什么狂言!”宋云栀道,“再者,陛下贤妃娘娘恩爱,纵使没了这胎往后还能多子多福。”

    宋云栀有意低声问:“还是说你确实普通嬷嬷所说一般,受人指使?”

    胡太医吓得连忙低头:“臣……万万不敢!”

    “那让你医你便用心医,万般不得已再保全贤妃娘娘安好,”宋云栀肃穆冷声,让人恍惚间忘了谁才是这后宫的主人,“想想今日是什么日子,也看清你面前主子是谁!若再听你信口胡言,便让陛下来定你生死!”

    胡太医吓得也不知为何倏地叩首认起错来,而宋云栀只当看不见这些,转头调整完呼吸,牵起贤妃的手,扯起一个笑意。

    “莫要让生死落在别人手里,”宋云栀温声宽慰道,沾血的双手之上,声音好似横跨无数春秋,“就算终有一死,也不该是现在。”

    “正因都不看好你,你才要更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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