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望着宋云栀，本就含混不清的视线里，似乎进一步噙上了泪水。
宋云栀紧握贤妃的手，“所以在熬过这一趟之前，即便是你，都不可以轻贱你自己。”
终于，贤妃艰难地冲宋云栀点了点头，宋云栀才重新望向胡太医：“贤妃娘娘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胡太医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抬手用袖子擦干净了额角的汗水，才对贤妃身边的下人说：“此处不便为贤妃娘娘接生，劳烦帮老臣将贤妃娘娘转移至戏院后台。”
无主的下人们都没了主意，说不清为什么，皆是看向了宋云栀。
宋云栀冲吕谨点了点头，随即就见吕谨指挥着人，就贤妃放上了矮桌之上，抬往后台。
贤妃离开，宋云栀紧随其后，但才走了两步，就听怡妃叫住她。
“宋云栀！”怡妃唤道，“你本可以不涉这一蹚浑水。”
见宋云栀回眸，她骄矜的面孔上不带好气地说：“原本保住龙胎便是万幸，你偏偏要两个都要。”
“这下不论谁有了闪失，你可都难辞其咎了！”
宋云栀前世便不喜欢这个怡妃，却也只是觉得她仗着家世到处欺负人，全然一个没什么主见的花瓶。
如今再看她，宋云栀倒是觉得她又坏又蠢。
不过抛开一切不说，怡妃的话术确实没能吓到她。
毕竟此事本就有人暗中设计，即便两者只能保一个，导致她因此落了罪，但只要能抓出幕后真凶，便能免去一死。
而她前世便能拼一个母子平安，她敢信如今亦是如此。
包赚不亏的买卖，她面对怡妃只想笑她愚蠢。
可宋云栀什么都没说，只是礼貌地躬身谢过，随即大步奔向戏院后台。
怡妃素来高傲，有心提点宋云栀，却不料吃了这么一个哑巴亏。
她几乎是要气笑了，一脚踢翻了边上的矮桌。
身边婢子慧儿上来宽慰，一边小声说：“娘娘，既然宋云栀如此有把握，那不是说明就算没有稳婆，她都能妥帖处理吗？”
怡妃恍然，回头望向慧儿。
“是有道理……”怡妃脸上的愠意转眼退去大半，“她如此有底气，那便让她全权自己处理。”
“反正……这稳婆进出，稍有不慎岂不是危害了贤妃和龙胎？”怡妃莹亮的眸子下，眯起一丝狡猾。
慧儿忙应道：“娘娘聪慧。”
怡妃冷笑一声：“你去告诉孙炯，让他打点好。”
慧儿应声离开，自此整座戏院再无进出的动静。
戏院后台，眼见着贤妃快喘得没了气力，一边嬷嬷急得手足无措：“稳婆呢？怎么稳婆要请这么久啊！”
后台更衣帘幕遮着，女眷在内，男子在外。
帘幕外吕谨去了又回，生怕带回的消息惊动了贤妃，只好隔着帘幕小声对宋云栀说：“说是为保娘娘安危加强了搜身，所以稳婆被耽搁在了搜身的关卡……”
宋云栀“啧”了一声，又问：“陛下知道贤妃娘娘情况了吗？”
“不确定消息有没有传出去……”吕谨低下了头，又说，“但奴才已经派人给北镇抚司传信了。”
宋云栀面上罕见地闪过震惊：“你去联系了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素来不待见阉人，宋云栀即便是想到这一块，也只能猜到吕谨或许会联系东厂司礼监，当真是万万没想到他会走这一步棋。
可这一步棋于宋云栀于邝楚来说皆是无从挑剔，周全得宋云栀听见也只好应声：“好……确实好，辛苦你了。”
但纵使传信给了北镇抚司，时间还是一个极大的变数。
宋云栀在产子上遭过难，自然是明白为何产子是分秒必争的事情。
再看了一眼伺候贤妃的嬷嬷，又隔着帘幕稍忖，宋云栀当机立断道：“等不了了，再不生母子都保不住了。”
宋云栀回到贤妃身边，冲嬷嬷问：“嬷嬷可有接生的经验？”
嬷嬷愣了下，忙应道：“先前伺候太妃时，是有打过下手。”
“行，”宋云栀也不挑剔，又冲帘幕外道，“胡太医，劳烦你随着帘幕靠近些，时刻关注贤妃娘娘状态了。”
“什么？！”胡太医今夜第一次应答得如此利索，“这……稳婆还没……”
宋云栀直接打断他：“陛下让你随行候诊，便是看重你才能。”
“若是此时因为稳婆赶不及，娘娘和龙胎丢了命，你便是首当其冲要掉脑袋的。”
“不想死就把吊气血的药配起来，把好了娘娘的脉。”
胡太医噤声，面色煞白地提着药箱靠近，哆哆嗦嗦地跟吕谨说：“劳烦……劳烦替老臣，将帘幕拉近些了。”
一切就位，吕谨带人运了几桶热水来。
宋云栀和嬷嬷还有伺候的婢女在贤妃落榻之处先后蹲坐，各自换了一口气。
“娘娘，”宋云栀挪到了贤妃身边，“一切都得靠我们了。”
贤妃不带任何棱角的面容之上闪过动摇，又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紧了宋云栀：“可我……”
“你可以的，”宋云栀手也止不住颤抖，但她还是坚定地回应贤妃，“我们都可以的。”
贤妃能感受到宋云栀的颤抖，却还是听得出宋云栀尤其坚定。
虽然贤妃不知宋云栀为何坚定至此，但宋云栀每一个字都让她多几分踏实一般，在这生死攸关之际，给她平添底气。
同一时间，嬷嬷在边上喊：“热水！快！”
“这就来！”婢子连忙帮着上来换水换擦血的帕子。
着急忙慌跑动着，水洒了一地，晕开了血污。
陈木地板上，铺开的垫布很快便晕开了血色，却看得宋云栀血色渐失。
都说女人产子便是一脚踏入鬼门关，但应许真的只有体验过，或是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半卧血泊之上，宛若濒死，才能体会到几分。
宋云栀自己都觉察不到，她身上出的汗却并不比贤妃少。她只是无比想逃离，却听着嬷嬷一声喊。
“娘娘！脑袋已经出来了娘娘！”嬷嬷急得声音都在颤，“快！水！换帕子！”
眼见着没人，嬷嬷不得已冲宋云栀唤道：“指挥使夫人，您劳驾搭把手吧……老奴这……这……”
宋云栀嘴唇却干得发紧：“我……？”
“夫人……”外面胡太医似乎也是担心自己的性命安危，的声音也传来，“虽说您也是千金之躯，但性命攸关的时候，还望您……施以援手吧。”
宋云栀闻言，还是原地顿了片刻。
她视线迟钝地望了望不远处的鲜血满布，又回头将贤妃的艰辛尽收眼底，终于还是僵硬地挪动了身子。
贤妃的华服已经被鲜血染得看不出精致绣样，她皙白的腿上也沾满了新陈血污。
成形的胎儿已经露了头，在嬷嬷的承托之下，慢慢降临人世。
四面八方的喊叫还在继续，边上婢子换水的动作都加快了许多。
可只有宋云栀一人，好像全程浸在了与贤妃相同的苦楚之中，疼得感同身受。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宋云栀就这么在阵阵的耳鸣下，一点点看着双手染满鲜红，裙摆沾上血污。
直到一声啼哭响起，所有人都如释重负，满心欢喜洋溢在面孔之上。
只有宋云栀转瞬卸了气力一般，瘫坐在远处，无力地撑手在地上，望向面前的喧闹。
嬷嬷提贤妃收拾完衣装，艰难地半坐起来，爬到贤妃身边，冲外面招手：“娘娘如何了！”
胡太医焦头烂额地在那里诊脉，一边擦着汗：“……参水！不行，参片！”说着他便又拿出包着参片的药包，挑了一片厚的，“快！给娘娘含进去！”
婢子早便准备好了参水，听了赶紧放下参水结果参片送过来：“来了来了！娘娘……娘娘！”
贤妃挣扎着睁了眼，含进参片之后，吊起一口气颤抖着抬手：“让本宫看看孩子……”
嬷嬷满含热泪，将孩子抱给了贤妃：“娘娘……”嬷嬷哽咽道，“是个皇子。”
似乎是完全熬出了头，看破了一般，贤妃释然笑了起来：“好……起码，不用受这样的苦难了。”
嬷嬷闻言突然就哭了，又拭泪道：“娘娘当真是苦了，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陛下，让陛下也……”
“不可，”宋云栀静静瘫坐在一边许久终于出了声，“皇子降世之事，谁都不准说出去。”
嬷嬷回头望过来，以为宋云栀时吓坏了：“夫人……这……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皇子的哭声都传出去了，如何瞒得住？”
宋云栀仍坐在原地，像魂被抽空了一半，只有嘴还在动：“只要在座的人都坚称皇子夭折，便一定瞒得住。”
吕谨在旁听着，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可思绪到了这一份上，又有些不解：“那皇子……”
宋云栀扶着膝盖起身，又挪着步子走到抱着皇子的嬷嬷身边：“暗中送给宫中最能保护他之人的手里。”
吕谨这才会了意：“您是说，陛下？”
“对，”宋云栀点头，“我在宫中不起眼，但还需一身形轻巧的人掩护。”
说着，她回眸将视线落在吕谨身上：“你同我一起护送皇子去陛下那处。”
宋云栀的提案放在这个环境之下，似乎是最合适的一条路了。
可是回头想来，戏院门口尚有李恤带着人驻守，想要将人送出去又谈何容易。
于是，很快便有人提出了这个疑问：“那你一个宫外之人，又如何顺利将皇子偷偷送出去？”
宋云栀尚未应答，就听吕谨道：“不瞒诸位，先前奴才贪恋听戏，在戏院之中找到一条极其隐蔽的小道。”
“虽险，但兴许值得一试。”
闻言，宋云栀沉寂许久的眸子深处，再次闪过意外。
可惜当下没有给他们犹豫的时间，还没多想，宋云栀已经和吕谨带着皇子上了路。
从小门出了戏院后台，宋云栀才来得及问出口：“现在问及你如何当上贤妃身边的掌事太监显然太晚了，但有一点我还是想问。”
宋云栀前生不喜听戏，偏偏邝楚也是如此，于是邝楚便偷偷告诉宋云栀一处只有他知道的“逃生密道”，来偷偷躲避不得已的应酬。
可宋云栀知道便算了，吕谨能说出这话，宋云栀当真是意外中的意外。
可没等宋云栀问出口，吕谨已经说：“抱歉，其实奴才不知道什么小道。”
“你……”宋云栀这才恍然，“你就这般相信我？”
吕谨神色淡淡的，脸上找不出多的情绪：“女才斗胆揣测夫人能力远不止奴才所见，所以奴才便赌一次。”
说到这里，少年面孔上才初次展露了属于这个年纪的笑意：“所幸，赌对了。”
……
两人疾步走着，一前一后按着宋云栀所指之路带着皇子走去。
宋云栀前生通过生子学到的事情不多，哄孩子算是唯一一件可以称得上出师的。
一路穿过小道，直至御花园后园，小皇子都极其配合地不露一句哭声。
夜风冷冷扫过宋云栀面颊，她不禁紧了紧怀抱，将小皇子抱得更紧。
也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身上气味当真浓重，宋云栀只觉得口鼻之间，满是令人眩晕的血腥气。
眼见着终于要靠近宫宴众人聚集的后殿，宋云栀刚要松一口气，却突然顿住脚步。
“不对，”她低声道，“平日此处不该如此安静。”
吕谨也意识到这点，便噤声等待宋云栀的吩咐。
就见着宋云栀将小皇子交托给他，又脱下自己外袍，将外袍与襁褓交换，随即牵起吕谨的手，环在了小皇子的周遭。
“夫人……您这是！”吕谨当即意识到了宋云栀的意图。
但宋云栀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赶在吕谨开口之前，就先一步跑向了另一边。
宋云栀伏低身子，抱着假襁褓尽全力跑着。
疾风灌进鼻腔之中，冷冽的血腥气进一步充斥着她的五感。
算不清跑了多远，就听支利箭径直划破冬夜的宁静，又倏地扎在了宋云栀裙摆之上。
她惊得头皮都麻了一下，却不敢停留。
像是跌入了无尽的黑夜，她不知去路地狂奔。敌意和危险几近将她包围，生死逼得她连半点退路都崩塌殆尽。
可就这样，她听见又成群的脚步声疾速赶来，随即闪过无数刀光剑影。
不知是何处传来的呼吸声，回过神来宋云栀已经撞进了来人的怀里。
宽厚的大氅将血污与深藏的脆弱尽数藏下，渗透冬夜的温度将宋云栀包围。
宋云栀迟迟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停下了步子，怔懵着抬眸，还不住平复着呼吸。
遂而，一个轻吻落在宋云栀额角，她被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来晚了，”赫连寻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带着他的温度和不可见的颤抖，“……是我来晚了。”
宋云栀这才明白，原来话本中转瞬热泪盈眶是真实存在的。
她忍住了心底汹涌的忐忑，却忘了会在一个人面前忽而委屈。
话尚未来得及出口，泪水已经擦过了她与赫连寻相接的面颊。
“赫连寻，”她轻声道，“……你食言了。”
宋云栀紧握贤妃的手，“所以在熬过这一趟之前，即便是你，都不可以轻贱你自己。”
终于，贤妃艰难地冲宋云栀点了点头，宋云栀才重新望向胡太医：“贤妃娘娘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胡太医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抬手用袖子擦干净了额角的汗水，才对贤妃身边的下人说：“此处不便为贤妃娘娘接生，劳烦帮老臣将贤妃娘娘转移至戏院后台。”
无主的下人们都没了主意，说不清为什么，皆是看向了宋云栀。
宋云栀冲吕谨点了点头，随即就见吕谨指挥着人，就贤妃放上了矮桌之上，抬往后台。
贤妃离开，宋云栀紧随其后，但才走了两步，就听怡妃叫住她。
“宋云栀！”怡妃唤道，“你本可以不涉这一蹚浑水。”
见宋云栀回眸，她骄矜的面孔上不带好气地说：“原本保住龙胎便是万幸，你偏偏要两个都要。”
“这下不论谁有了闪失，你可都难辞其咎了！”
宋云栀前世便不喜欢这个怡妃，却也只是觉得她仗着家世到处欺负人，全然一个没什么主见的花瓶。
如今再看她，宋云栀倒是觉得她又坏又蠢。
不过抛开一切不说，怡妃的话术确实没能吓到她。
毕竟此事本就有人暗中设计，即便两者只能保一个，导致她因此落了罪，但只要能抓出幕后真凶，便能免去一死。
而她前世便能拼一个母子平安，她敢信如今亦是如此。
包赚不亏的买卖，她面对怡妃只想笑她愚蠢。
可宋云栀什么都没说，只是礼貌地躬身谢过，随即大步奔向戏院后台。
怡妃素来高傲，有心提点宋云栀，却不料吃了这么一个哑巴亏。
她几乎是要气笑了，一脚踢翻了边上的矮桌。
身边婢子慧儿上来宽慰，一边小声说：“娘娘，既然宋云栀如此有把握，那不是说明就算没有稳婆，她都能妥帖处理吗？”
怡妃恍然，回头望向慧儿。
“是有道理……”怡妃脸上的愠意转眼退去大半，“她如此有底气，那便让她全权自己处理。”
“反正……这稳婆进出，稍有不慎岂不是危害了贤妃和龙胎？”怡妃莹亮的眸子下，眯起一丝狡猾。
慧儿忙应道：“娘娘聪慧。”
怡妃冷笑一声：“你去告诉孙炯，让他打点好。”
慧儿应声离开，自此整座戏院再无进出的动静。
戏院后台，眼见着贤妃快喘得没了气力，一边嬷嬷急得手足无措：“稳婆呢？怎么稳婆要请这么久啊！”
后台更衣帘幕遮着，女眷在内，男子在外。
帘幕外吕谨去了又回，生怕带回的消息惊动了贤妃，只好隔着帘幕小声对宋云栀说：“说是为保娘娘安危加强了搜身，所以稳婆被耽搁在了搜身的关卡……”
宋云栀“啧”了一声，又问：“陛下知道贤妃娘娘情况了吗？”
“不确定消息有没有传出去……”吕谨低下了头，又说，“但奴才已经派人给北镇抚司传信了。”
宋云栀面上罕见地闪过震惊：“你去联系了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素来不待见阉人，宋云栀即便是想到这一块，也只能猜到吕谨或许会联系东厂司礼监，当真是万万没想到他会走这一步棋。
可这一步棋于宋云栀于邝楚来说皆是无从挑剔，周全得宋云栀听见也只好应声：“好……确实好，辛苦你了。”
但纵使传信给了北镇抚司，时间还是一个极大的变数。
宋云栀在产子上遭过难，自然是明白为何产子是分秒必争的事情。
再看了一眼伺候贤妃的嬷嬷，又隔着帘幕稍忖，宋云栀当机立断道：“等不了了，再不生母子都保不住了。”
宋云栀回到贤妃身边，冲嬷嬷问：“嬷嬷可有接生的经验？”
嬷嬷愣了下，忙应道：“先前伺候太妃时，是有打过下手。”
“行，”宋云栀也不挑剔，又冲帘幕外道，“胡太医，劳烦你随着帘幕靠近些，时刻关注贤妃娘娘状态了。”
“什么？！”胡太医今夜第一次应答得如此利索，“这……稳婆还没……”
宋云栀直接打断他：“陛下让你随行候诊，便是看重你才能。”
“若是此时因为稳婆赶不及，娘娘和龙胎丢了命，你便是首当其冲要掉脑袋的。”
“不想死就把吊气血的药配起来，把好了娘娘的脉。”
胡太医噤声，面色煞白地提着药箱靠近，哆哆嗦嗦地跟吕谨说：“劳烦……劳烦替老臣，将帘幕拉近些了。”
一切就位，吕谨带人运了几桶热水来。
宋云栀和嬷嬷还有伺候的婢女在贤妃落榻之处先后蹲坐，各自换了一口气。
“娘娘，”宋云栀挪到了贤妃身边，“一切都得靠我们了。”
贤妃不带任何棱角的面容之上闪过动摇，又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紧了宋云栀：“可我……”
“你可以的，”宋云栀手也止不住颤抖，但她还是坚定地回应贤妃，“我们都可以的。”
贤妃能感受到宋云栀的颤抖，却还是听得出宋云栀尤其坚定。
虽然贤妃不知宋云栀为何坚定至此，但宋云栀每一个字都让她多几分踏实一般，在这生死攸关之际，给她平添底气。
同一时间，嬷嬷在边上喊：“热水！快！”
“这就来！”婢子连忙帮着上来换水换擦血的帕子。
着急忙慌跑动着，水洒了一地，晕开了血污。
陈木地板上，铺开的垫布很快便晕开了血色，却看得宋云栀血色渐失。
都说女人产子便是一脚踏入鬼门关，但应许真的只有体验过，或是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半卧血泊之上，宛若濒死，才能体会到几分。
宋云栀自己都觉察不到，她身上出的汗却并不比贤妃少。她只是无比想逃离，却听着嬷嬷一声喊。
“娘娘！脑袋已经出来了娘娘！”嬷嬷急得声音都在颤，“快！水！换帕子！”
眼见着没人，嬷嬷不得已冲宋云栀唤道：“指挥使夫人，您劳驾搭把手吧……老奴这……这……”
宋云栀嘴唇却干得发紧：“我……？”
“夫人……”外面胡太医似乎也是担心自己的性命安危，的声音也传来，“虽说您也是千金之躯，但性命攸关的时候，还望您……施以援手吧。”
宋云栀闻言，还是原地顿了片刻。
她视线迟钝地望了望不远处的鲜血满布，又回头将贤妃的艰辛尽收眼底，终于还是僵硬地挪动了身子。
贤妃的华服已经被鲜血染得看不出精致绣样，她皙白的腿上也沾满了新陈血污。
成形的胎儿已经露了头，在嬷嬷的承托之下，慢慢降临人世。
四面八方的喊叫还在继续，边上婢子换水的动作都加快了许多。
可只有宋云栀一人，好像全程浸在了与贤妃相同的苦楚之中，疼得感同身受。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宋云栀就这么在阵阵的耳鸣下，一点点看着双手染满鲜红，裙摆沾上血污。
直到一声啼哭响起，所有人都如释重负，满心欢喜洋溢在面孔之上。
只有宋云栀转瞬卸了气力一般，瘫坐在远处，无力地撑手在地上，望向面前的喧闹。
嬷嬷提贤妃收拾完衣装，艰难地半坐起来，爬到贤妃身边，冲外面招手：“娘娘如何了！”
胡太医焦头烂额地在那里诊脉，一边擦着汗：“……参水！不行，参片！”说着他便又拿出包着参片的药包，挑了一片厚的，“快！给娘娘含进去！”
婢子早便准备好了参水，听了赶紧放下参水结果参片送过来：“来了来了！娘娘……娘娘！”
贤妃挣扎着睁了眼，含进参片之后，吊起一口气颤抖着抬手：“让本宫看看孩子……”
嬷嬷满含热泪，将孩子抱给了贤妃：“娘娘……”嬷嬷哽咽道，“是个皇子。”
似乎是完全熬出了头，看破了一般，贤妃释然笑了起来：“好……起码，不用受这样的苦难了。”
嬷嬷闻言突然就哭了，又拭泪道：“娘娘当真是苦了，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陛下，让陛下也……”
“不可，”宋云栀静静瘫坐在一边许久终于出了声，“皇子降世之事，谁都不准说出去。”
嬷嬷回头望过来，以为宋云栀时吓坏了：“夫人……这……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皇子的哭声都传出去了，如何瞒得住？”
宋云栀仍坐在原地，像魂被抽空了一半，只有嘴还在动：“只要在座的人都坚称皇子夭折，便一定瞒得住。”
吕谨在旁听着，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可思绪到了这一份上，又有些不解：“那皇子……”
宋云栀扶着膝盖起身，又挪着步子走到抱着皇子的嬷嬷身边：“暗中送给宫中最能保护他之人的手里。”
吕谨这才会了意：“您是说，陛下？”
“对，”宋云栀点头，“我在宫中不起眼，但还需一身形轻巧的人掩护。”
说着，她回眸将视线落在吕谨身上：“你同我一起护送皇子去陛下那处。”
宋云栀的提案放在这个环境之下，似乎是最合适的一条路了。
可是回头想来，戏院门口尚有李恤带着人驻守，想要将人送出去又谈何容易。
于是，很快便有人提出了这个疑问：“那你一个宫外之人，又如何顺利将皇子偷偷送出去？”
宋云栀尚未应答，就听吕谨道：“不瞒诸位，先前奴才贪恋听戏，在戏院之中找到一条极其隐蔽的小道。”
“虽险，但兴许值得一试。”
闻言，宋云栀沉寂许久的眸子深处，再次闪过意外。
可惜当下没有给他们犹豫的时间，还没多想，宋云栀已经和吕谨带着皇子上了路。
从小门出了戏院后台，宋云栀才来得及问出口：“现在问及你如何当上贤妃身边的掌事太监显然太晚了，但有一点我还是想问。”
宋云栀前生不喜听戏，偏偏邝楚也是如此，于是邝楚便偷偷告诉宋云栀一处只有他知道的“逃生密道”，来偷偷躲避不得已的应酬。
可宋云栀知道便算了，吕谨能说出这话，宋云栀当真是意外中的意外。
可没等宋云栀问出口，吕谨已经说：“抱歉，其实奴才不知道什么小道。”
“你……”宋云栀这才恍然，“你就这般相信我？”
吕谨神色淡淡的，脸上找不出多的情绪：“女才斗胆揣测夫人能力远不止奴才所见，所以奴才便赌一次。”
说到这里，少年面孔上才初次展露了属于这个年纪的笑意：“所幸，赌对了。”
……
两人疾步走着，一前一后按着宋云栀所指之路带着皇子走去。
宋云栀前生通过生子学到的事情不多，哄孩子算是唯一一件可以称得上出师的。
一路穿过小道，直至御花园后园，小皇子都极其配合地不露一句哭声。
夜风冷冷扫过宋云栀面颊，她不禁紧了紧怀抱，将小皇子抱得更紧。
也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身上气味当真浓重，宋云栀只觉得口鼻之间，满是令人眩晕的血腥气。
眼见着终于要靠近宫宴众人聚集的后殿，宋云栀刚要松一口气，却突然顿住脚步。
“不对，”她低声道，“平日此处不该如此安静。”
吕谨也意识到这点，便噤声等待宋云栀的吩咐。
就见着宋云栀将小皇子交托给他，又脱下自己外袍，将外袍与襁褓交换，随即牵起吕谨的手，环在了小皇子的周遭。
“夫人……您这是！”吕谨当即意识到了宋云栀的意图。
但宋云栀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赶在吕谨开口之前，就先一步跑向了另一边。
宋云栀伏低身子，抱着假襁褓尽全力跑着。
疾风灌进鼻腔之中，冷冽的血腥气进一步充斥着她的五感。
算不清跑了多远，就听支利箭径直划破冬夜的宁静，又倏地扎在了宋云栀裙摆之上。
她惊得头皮都麻了一下，却不敢停留。
像是跌入了无尽的黑夜，她不知去路地狂奔。敌意和危险几近将她包围，生死逼得她连半点退路都崩塌殆尽。
可就这样，她听见又成群的脚步声疾速赶来，随即闪过无数刀光剑影。
不知是何处传来的呼吸声，回过神来宋云栀已经撞进了来人的怀里。
宽厚的大氅将血污与深藏的脆弱尽数藏下，渗透冬夜的温度将宋云栀包围。
宋云栀迟迟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停下了步子，怔懵着抬眸，还不住平复着呼吸。
遂而，一个轻吻落在宋云栀额角，她被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来晚了，”赫连寻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带着他的温度和不可见的颤抖，“……是我来晚了。”
宋云栀这才明白，原来话本中转瞬热泪盈眶是真实存在的。
她忍住了心底汹涌的忐忑，却忘了会在一个人面前忽而委屈。
话尚未来得及出口，泪水已经擦过了她与赫连寻相接的面颊。
“赫连寻，”她轻声道，“……你食言了。”